虽然晏阳没说,但我看得出,他也是遗憾的。
往事不可追,故人难再回。
真的是这样吗?
我低头看着服务生端上来的意面,难免有一些失落,但这大概就是人生最真实的样子——永远回不了头,永远充满了遗憾。
吃完饭,我们俩走出餐厅,他回头看,没说什么。
我拉住他的手:“没关系。”
“什么?”
“没事。”
从餐厅一路往前,走路十来分钟就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了,大概真的应了那句近乡情怯,越是靠近那里,我就越是觉得紧张。
让我意外的是,晏阳先开了口。
他说:“你还记得这边吧?”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我再没回来过。”晏阳说完这句,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哪怕我回了波士顿,也没到这里来住。”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脚下踩着的好像不是地面,而是我的心脏。
“当初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晏阳指了指路边的长凳,“坐一会儿。”
我们走过去坐下,看着来往的行人匆匆而过。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什么都不会。”他说,“从小到大,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在那之前你们确实……你们所有人都确实把我保护得很好照顾得很好,我除了十几岁的时候担心你会不爱我之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十几岁的时候。
十几岁的时候晏阳问我爱不爱他,后来他不再问了,他都是直接很肯定地说:“哥,我知道你爱我。”
他全心全意对我,把一颗心放在了我手里任我举起又摔落。
“一开始我妈不让我回波士顿了,她要每天看着我才能放心,她以为我跟你是在波士顿才产生了感情发生了关系。”晏阳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的是我。”
晏阳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错。”
他掏出烟,然后又放回了口袋。
“那些日子我身体也出了些问题,每天住在医院里,也没心思去想这边的一切该怎么处理。”晏阳轻声说,“直到我稍微好一些了,执意回来,突然想起你在这里的工作和那栋房子。”
我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懊恼遗憾,却又觉得自己活该。
我人生中最成功最辉煌的一段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很不错的工作,很不错的收入,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了我那肮脏又臭气熏天的原生世界,而且我还拥有一个至亲至爱的恋人。
那是一段回想起来让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真实发生过的经历,短暂而美好,真的像晏阳喜欢的烟花一样。
可如今,我却一无所有地坐在这里,在波士顿的街头,茫然地望着四周。
“当初你交的房租足够再撑一阵子,可我没有回去住,我不敢,甚至不敢路过这里,认识程哥之后,我拜托他来这里收拾我们的东西,然后退租,那些被他用大大小小的箱子封起来的东西到现在还在某个地方放着,那就像是我们爱情的遗物,我一直想着等有一天我能好好地面对了,再亲自去处理它们。”
爱情的遗物。
我笑了,笑得勉强又心酸,可我知道,不会有人比晏阳更勇敢了,如果换做是我,可能早就一把火连带从前那些爱和记忆统统烧光了。
我很想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好好地面对”,可转念一想,或许我不该问,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坐了一个多小时,起身之后,往回走,在波士顿柔和的阳光下,决心“错过”从前的住处,返回酒店让晏阳好好休息一会儿。
下午四点,程储文来敲门,当时我坐在阳台,晏阳躺在床上。
程储文接晏阳去彩排,晚上有演出。
晏阳临走前对我说:“枕头下面我放了一个东西。”
说完他跟着程储文离开了,我回头看向他刚刚躺过的床,走过去,拿起了枕头。
晚上演奏会的门票。
突然之间好像回到了从前,我拼命赶工,就为了挤出时间去看晏阳的演出。
那些票根我全都留着,都在我们一起住过的那个家里,用一个文件夹整齐地保存着。
它们也是我们爱情的遗物。
那个晚上,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舞台上的晏阳,我沉醉于他的演奏,也沉醉于他这个人。
当他演奏完毕起身朝着观众席鞠躬,如今这个青年钢琴家突然之间和那个十岁的小男孩重叠了。
我看到两个晏阳在对着我笑,他们同时叫我“哥”。
我人生的失败和伟大都被他见证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他,只要他不放弃我,一切总归会变得更好吧。
第74章
我们在波士顿没有逗留太久,因为晏阳回国之后还有工作安排,也正是因为他的工作,原本计划在他演出结束的第二天回他的母校去探望也临时取消了。
我们早早返程,穿梭于云层。
可能人都要走出去才会明白自己多想逃离黑暗吧,就像当年我离开这个地方之后就拼尽了全力想要抹去自己的出身。
这一次跟着晏阳一起回了一趟波士顿,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想要变好,第一步或许应该是离开老屋。
不管老屋已经被晏阳重修得多完整,它到底还是那口棺材。
人是不能在棺材里过活的。
第一场春雨来的那天,我跟晏阳一起去看医生,这是自从我回来之后第一次去见医生。
医生对我调整了用药,说我恢复得越来越好。
其实我自己能感觉得到,从医院回来之后,我确实越来越觉得自己是真实的。
我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各种情绪和渴望。
医生说这很好,说我会好起来。
我在休息区等晏阳,他用时比我多很多,出来时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很疲惫。
我没有问他怎么样,只是走过去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我们跟医生道谢,一起离开了。
外面下着雨,我们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从这里回家挺远的,但晏阳说:“走走吧。”
我们撑着伞,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布上的声音很好听。
路边的柳条在前几天的一场夜风之后都变绿了,这会儿淋着雨,把“春天”都写在了脸上。
我以前对季节没有任何特殊的情感,一年四季对我来说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但是这个春天我仿佛等了很久,眼看着它终于来了,仔细想想甚至能喜极而泣。
“能商量个事儿吗?”我先开了口。
在等晏阳出来的那一个多小时里,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也终于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我想放弃一些,再去抓住一些了。
“什么?”
“我们从老屋搬出去吧。”我说,“都说了要去将来,我们住的地方也该换一换。”
晏阳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房子我来找,”我主动请缨,“会尽量让你住得舒服。”
“嗯,”晏阳轻声应着,然后说,“房租不用担心,我……”
“房租的问题,我会解决。”我说,“你放在床头抽屉里的那几张卡,我收起来了。”
那是我以前的银行卡,工作几年,所有的积蓄。
那几年我工作很拼,赚得实属不少,虽然现在我看起来像个废人,但也确实光辉过,之前我一直在跟过去的自己撇清关系,可如今终于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没必要叫那个真,因为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已经不是曾经如何,而是之后的每一天该如何去生活。
那些钱是我靠自己赚来的,没偷没抢,光明磊落,我为什么不用呢?
晏阳停住了脚步,撑着伞站在那里看我。
最后,他笑了笑,再起步往前走的时候说:“终于不用我养你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轻松的,甚至带着点儿玩笑似的揶揄。
黑暗裂开了一条缝,有光进来了。
那天回去之后,我给晏阳做了意面,从波士顿回来之后我一直在回忆当初他最喜欢的那款意面究竟都有些什么食材,可最后也记不完全,只能凭借着仅有的那点儿回忆尝试着给他做了这么一碗。
卖相一般,没有店里的那么漂亮,可晏阳盯着这面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起身,跨坐在我身上和我接吻。
他感受到我的爱了吧?
以前我是真的傻,都不知道让晏阳相信我爱他其实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面被我们忘在了脑后,我抱着他从厨房的餐桌边回到了卧室里。
在卧室的小床上,我们接吻拥抱做爱,我进入他到时候,他放肆地呻吟,丝毫不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大声地叫我“哥”,用力地喘息。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发现他的性器微微勃起了。
这是晏阳给我的奖励,我吻得更加动情,抽插得更加卖力。
不求别的,只求他快乐。
第75章
不可否认,我很喜欢跟晏阳做爱,或许只有在那个是我们俩才是真的放弃了一切杂念。
生活还是很苦很累,所以需要偶尔逃避现实。
做完之后,我抱着他亲吻,他去洗澡的时候我给他重新做了一份意面。
那之后不久,我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厅,有明亮的落地窗和晏阳喜欢的大阳台。
我去看房子的那天晏阳有个活动要参加,所谓的研讨会,他去了没多久给我发消息说自己坐在会场困得哈欠连天。
愿意给我发这样消息的晏阳让我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我们的关系彻底开始缓和,他也逐渐开始愿意像从前那样倚靠着我。
当他愿意靠向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愿意重新开始信任我了。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实在不容易建立,尤其是当它破碎之后再想重建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好在,一切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拍房子的照片发给晏阳看,然后和中介一起在这里等着晏阳会议结束过来看房。
等待的时候中介问:“你们是朋友合租?”
我说:“不,我和我爱人。”
因为这句话,中介见到晏阳的时候愣了一会儿,因为晏阳一见到我是叫我哥,这中介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我拉着晏阳的手带着他去阳台的时候,中介才恍然大悟。
晏阳并不知道我跟中介说了什么,他的心思也没放在中介那里。
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因为知道只要我喜欢晏阳就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我更希望的是他能真心喜欢这个地方。
站在阳台能看到远处的河,不算宽的小河在春天也算是美的,周围修建得很好,河边有一条平整的小路,一侧是河一侧种满了柳树。
晏阳说:“搬过来之后我们晚上可以去那边走走,那地方很适合遛狗。”
我开始擅自揣测他的意思,在搬过来之后,领养了一只小狗。
晏阳从来都比我有爱心,也比我有耐心。
我们搬家的时候虽然我说我来收拾东西,但最后还是他亲力亲为。
从老屋搬出来,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临走前晏阳给了我一个小盒子,对我说:“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要。”
黑色的纸盒,我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放着的是我以前的那部手机。
“我以为……”
我们迟迟没有直面那次的事情,那次之后我就进了医院。
晏阳说:“那年除夕你落在家里了,后来被……那个人把屏幕给踩碎了,我原本想丢掉,可还是修好了。”
他说:“我好几次想找机会还给你,毕竟我也不是很想留着,但始终没机会。”
这部手机里保存着很多关于过去的东西,那些甜蜜的往来讯息,也有撕裂我们关系的照片。
我迟疑了一下,把那部手机拿出来,发现竟然还能开机。
这几年来,晏阳不光保存着它,甚至还一直给它充着电。
我开了机,直接把相册里的照片全部删除,然后我把手机交给了晏阳。
晏阳垂眼看着手机,问我:“不要了?”
“不要了。”我说,“不是说好了要去将来吗?”
他看着我笑了笑,然后把手机放回盒子里,将盒子重新放进了卧室的柜子里。
晏阳关上空了的衣柜,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是在跟往事告别。
我们一起离开了老屋,锁好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
从老屋到新家,开车要半个多小时。
小时候,我住在老屋,从肮脏混乱的老屋到温馨干净的爸爸家车程半个多小时。
如今,我再一次从老屋离开,这一次依旧是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我们去往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们住进新家,晏阳很开心,进门之后说:“哥,你先收拾,我出去一趟。”
他转身跑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晏阳回来时怀里抱着两大束花,一束百合,一束太阳花。
他往客厅一站,突然一愣说:“我忘了,我们还没买花瓶呢。”
最后,我们俩坐在客厅咕嘟咕嘟喝了四瓶矿泉水,然后用剪子把瓶口剪掉,将花插在了里面。
晏阳看着那简陋的“花瓶”笑得不行,笑着笑着,他不出声了。
“怎么了?”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呼吸,轻声对我说:“新生活竟然就这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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