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如沉吟的时间里,童殊已经猜到,素如提醒只是为以防万一,是他自己小题大做,天马行空的胡乱猜测。
毕竟以陆岚的名气和地位,若是还在,不可能五十年密不透风,毫无消息的。
他对自己说:是的,现在不能急。
重复好几遍,果真冷静稍许,再加以上邪心经,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夜已过半。
童殊借着夜色于寺里穿行。
夜色皎光中的寺宇,只余宝殿点点烛光,亭台楼阁浸在暮色里,像沉睡的大佛。
甘苦寺地形,童殊是极熟的。
哪处有阵法,哪处有机关,哪处生人不得入内,哪处要在化缘簿上写了银子才好意思进,他无一不知。
甚至各位阵法、机关,他都略知一二。
他发现,这些阵法、机关大多都还保有一嗔大师的手法。这也印证了童殊的猜测——自一嗔大师圆寂后,甘苦寺没有出过大能。
但凡有新的大能加持阵法,童殊破解也要多费工夫。
此时却叫他如入无人之境。
他以山阴纸做了二十四面小旗,按八卦震雷离火位拍在二十四处。
又于他行经之处设下隐踪符。
然后,他坐在前殿的勾檐之上。
山阴纸做的遮蔽旗,比普通的遮挡术高明许多,除非撕破山阴纸,否则外面之人是看到里面的事物的。童殊四周各插了一面山阴遮蔽旗,他稳坐阵中,放眼全寺。
这个位置正面往北正对大雄宝殿,往南能看到寺门。
视野最是合适。
他折着纸,素白灵活的手指之下,一张山阴纸裁开细折,一个类似灯的东西渐渐站了起来。
他所要做的东西,曾看过无数次,早刻在脑海里了。
做东西亦是他自小练的本领,常年的练琵琶和炼器,使得他的手指十分灵活,此时十指翻飞着,目光却能腾出来,看向那庞然古刹于晓光中,一点一点露出真容。
古松参天,老柏侵云,山门庄严巍峨,寺宇雄伟壮丽。
千年古寺重檐勾云,画栋彩梁,在钟磐之声与香烟缭绕中,伴着经文与梵音的嗡鸣,睁眼醒来。
僧众比平日起得早,寅时初,已忙碌地疾行于各处,上灯油、焚香、早课,不到寅时正,已开始用早食,而后鱼贯而出。
于童殊所设旗符处,僧众们皆无所觉,面色平平,垂眸而过。
寅时末,各处就位待命。
吟诵之声,隆隆响起。
大雄宝殿高耸入云,肃立于正北居中之位,红底泥金的匾额之上四字殿名笔势苍劲,刀工深重。
大殿之内如来佛像高近十丈,通体溜金,宝相庄严,令人肃然起敬,环殿四周佛像罗列,千姿百态。
有十二戒疤的僧人往来其中,敛息默声理佛,诺大的宝殿宇灯火辉煌,却毫无人声,庄严肃穆。
然而,这不是五十多年前的甘苦寺。
那时的甘苦寺,山门是光秃秃的一道石门,寺门是两扇古旧的呈现出木材纹理的木门,墙缝石隙青苔处处,红漆泥金大都剥蚀,牌匾大都斑驳。
寺里用度紧张,却还经常布施百姓,于是寺里头只能节衣食。寺里除了供奉的灯烛,僧众们用的灯烛是截成几段来点的,三日才一小段,扣扣搜搜的用着。
一嗔大师房里那盏旧油灯,灯芯常断,童殊夜里点灯,时不时还得顾着灯芯是不是尽了。
然而那时的甘苦寺却频出大能,在一嗔大师之下,同是一字辈的师兄弟里便不乏修为佛法高深之人,空字辈里更是英才遍出。那时甘苦寺的苦行僧只要带一只旧铁钵,走到天下哪一处,都能轻易化到缘。
世道沧桑,人心不古。
一代名刹,能披上一身金衣,却换不上更高深的阵法。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好一座以苦行著称的古刹清门,居然供起了净衣系。
卯时初。
寺门大开。
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香客涌门而入,去抢那头道香。
然而,早在一柱香前,童殊已经见到有几位老和尚簇拥着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想必那头道香已经燃了。
此时那行人正出大殿,前头开道的小和尚八字散开,陪行的老和尚落后半步跟在后头,那行人的首领之人抬步迈过红漆的高脚门槛,抬首望向天色。
正与童殊相对。
童殊本是漫不经心地轻扫一眼,瞥见一抹极雅极贵的身影立在檐灯下,眉目疏朗,丰采高雅。
童殊认出那人是傅谨,不由凝眸瞧去。
一瞧之下,童殊猛地坐直了。
这个人不是傅谨!
身姿一样,面容一样,但不是傅谨!
因为童殊从那张脸上,看到了自己做下的记号。
那张脸是假的!
那张“傅谨”的脸,是用他故意被阿宁偷走的那张山阴纸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密集地抛线索,大家有否接近结局的感觉?
我个人感觉进度条有80%了,给自己加油!
接下来要写好多大场面,而我最近又特别累。隔日更,我应该是没问题的。
在状态好时,我会争取日更。
其实越是写到后面,越不能急,一个大场面如果分成3000多字一章,会很破碎。我就算是隔日更,一章也会粗长许多,以保证阅读的节奏感。这样算下来,一周更新的总字数并不会比日更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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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长明
所以, 眼下在甘苦寺的“傅谨”不是傅谨。
那么,傅谨本人又在哪里?有否危险?
这个疑问一升起, 就被童殊否定了。
山阴纸虽好用, 毕竟是纸,有时限。一张山阴纸做成的假脸最多只能维持七天。
魇门阙遗失的山阴纸共有十三张,前面一打十二张在数年前被骗走,最后一张是阿宁偷的那张。
就算十三张山阴纸全用来做假脸, 统共也只能维持三个月。
现在青凌峰是傅谨的一言堂, 假傅谨要想控制青凌峰,只有借着假脸败坏傅谨的威望, 打落傅谨的权威。
而现实是, 傅谨威望日高,是青凌峰不二的主人,是修真界人人交口称赞一等一的君子。
显然,到目前为止这个假傅谨没有做出任何有损傅谨声望的事情。
这就很令人遐想了。
就算假傅谨从现在开始一力败坏,三个月的时间想要偷天换日, 不现实。
且不说牵扯太多,就说三个月满真面目败露后怎么办?傅氏正支只剩下傅谨和情空,旁人除了功高盖主的, 谁能服众?而且, 现在青凌峰的情况是, 傅谨一言堂,并没有什么功高盖主的下属。
假傅谨不论怎么做,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假傅谨,是真傅谨安排的。
那么真傅谨在哪里?
为何阿宁偷的山阴纸会到假傅谨脸上?
傅谨与阿宁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想到阿宁,自然想到冉清萍,童殊不由心中一提。
冉清萍放任一个摸不清底细的阿宁日夜在侧,到底是何打算,是福是祸?
这些在当下只能按下不表,只得待日后再寻冉清萍去。
童殊身形一动。
大雄宝殿的檐下一排风灯微微晃动。
童殊已在站在檐下了。
他昨夜已于各处要道布下隐踪符,他布隐踪符的手法与他熟知的甘苦寺法阵融于一体,连甘苦寺僧众也很难识别出来。
此时,他其实站得离傅谨只有几丈远,但他刻意敛息,那假傅谨大概只是个身形肖似傅谨的替身,修为不高,断然发现不了他。
而那些围着假傅谨之人全副心思都在讨好傅谨上,也没留意到他。
只有傅谨身边的一位老家臣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童殊敛息不动,对方凝眸片刻,又看左右甘苦寺高僧皆无异色,便也不疑有他,只垂首叠手恭敬地近前半步道:“尊主,早起有风,您仔细着些。”
这位家臣便是上次在女儿城中陪在傅谨身边的家臣。
这家臣对傅谨姿态越是恭敬,外人便越是敬爱傅谨,果然后头几位年长的僧人连忙陪着话道:“不如先请颜回尊到角房歇着,一会大典开始再出席不迟。”
假傅谨温和道:“修真之人,怎就耐不住这点风了。”
他虽这么说,旁人却不敢怠慢他,已有两位小僧一路急走,先到角房处去布置了,旁边两位高僧模样的人极有眼色地陪着去。
童殊冷眼看着,揭去外层夜行夜。
露出里头一袭碧色。
这是芙蓉山的碧色,也是青凌峰的碧色。
正好。
童殊将略散的鸦青长发往上一扎,碧色发带交叠着缠出花间纹,再取散碎的山阴纸拼出金边酒醉芙蓉花案贴在衣前。
他这副身体才十□□岁,勾唇含笑,眉眼弯弯,他本就是在芙蓉山出生、长大的名门公子,此时英气勃勃走来,难掩贵气,看起来便是一个初出江湖的贵公子。
正当用。
他自傅谨一行人离开处,转弯走出,一扬手盖去隐踪符,现出身来。
他两手空空,没有带香,一身青凌峰碧衣翩翩行来,立即引起了大雄宝殿守门的小僧的注意。
一位小僧快步来到他身旁,低声道:“这位青凌峰的小公子,您来晚了?”
“是呀!我起晚了,他们都燃完香了,也不叫我!”童殊状似恼怒地道,顺势接了话。
他为的就是将错就错,那大雄宝殿里有十八罗汉,那十八位极不好对付。昨夜他路过大雄宝殿,便发现十八罗汉已守在里头,便及时退开了。是以他的阵法和隐遗符只差大雄宝殿里没有排布。
小僧看他苦恼可爱的模样,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行走带风,站如青松,颇有有几分颜回尊的雅致,只道这一位大概在青凌峰颇有身份,不由放软了声音道:“大概是看您睡得香,没舍得叫您。”
“哼,他们是怕我燃了头道香,许愿成真,回头颜回尊愈发宠信我罢。”
小僧不由又细瞧他一眼。
见他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说话骄气可人,越发确定此人必是傅氏中有身份的小公子,越发热情地一路引着他进了大雄宝殿。
大殿之上,两队小僧在一位执事僧的指挥下匆忙地做最后布置。
那执事僧人是甘苦寺的临院,有督查全院各堂口之权,长得极高极瘦竹竿似的一条,一双三角眼,目光阴沉,神色不善,形如病虎,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小僧一时手不稳,碰洒的香案上的香灰,被监院僧盯一眼,吓得直打哆嗦,忐忑地想要解释:“慧灯执事我——”
“举止不稳心不静,罚!”不等小僧说完,慧灯已冷喝一声,一道金光落下,小僧人额上便现出一道深红的戒尺痕。
甘苦寺的戒尺入肉剧疼,小僧人疼得脸扭曲成一团,站立不稳,只咬着牙不敢喊,摇摇晃晃手脚忙乱地摸索着抓起布,去擦落在香案上的灰。
大殿中其他僧人听到声响时望来一眼,待慧灯一戒尺打下去,都不忍地避开目光,没有人敢去扶那小僧人一把。
慧灯这一手杀鸡儆猴起了效果,殿里头的其他小僧们动作更快了,迅速地擦去方向傅谨一行人来过的痕迹。
慧灯满意地训戒众僧道:“今日寺中有大典,大殿要迎万方来客,你们仔细清点扫洒,断不可有一丝纰漏!”
众僧中出列一位青年僧人,领头答应了,一眼都不敢与慧灯对视。
童殊这当口正由小僧引起进入大雄宝殿。
那慧灯见此时又来人添乱,脸色已放黑,待看到童殊身上的金边酒醉芙蓉时,扭曲地换上温和的脸。
在听小僧说明了事由之后,转对童殊道:“小公子请先吧。”
“铛铛铛。”古重的钟声传来。
这是吉时即将到来的意思,慧灯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
前殿外头人声隐隐鼎沸,普通香客已争着燃前殿的头道香了。
慧灯本还要等童殊燃完香,此时也等不住了,勿勿离去。抬步前瞥眼殿里其他僧人,那些僧人会意,全副待命,只等童殊燃完香再补一回清扫。
待慧灯走开,才有僧人围过来扶之前那受了戒尺的小僧。小僧也只是强忍着泪,不敢说什么。
为童殊引路的小僧,替童殊燃好三柱香。
童殊只装作左看右看,落手处已于案前诸处贴上山阴旗与隐踪符。
他一抬手,笑吟吟接过那三柱香,却不随着小僧往如来大佛正案走,倒拎着香往后头去了。
“小公子,后边是十八罗汉相,大佛在前边。”小僧只当他乱走,想要拉他回来。
童殊笑呵呵道:“大佛的头道香都被他们燃了,我从这十八罗汉先燃,岂不正好。”
“小公子说的在理,只是……”小僧只觉这小公子颇为机智,但还是坚定地去拉童殊道,“只是后面还有其他安排,现在暂不放行,小公子随我来吧。”
童殊道:“那后头是有寺里头最厉害的十八罗汉阵么?”
“是。”
童殊状似两眼放光道:“那想必紫金钵已来了,由那十八罗汉守着了?”
小僧若有所思地望他一眼,原想童殊怎知道的这般清楚,又想既是青凌峰的人,知道也不足为奇,但他有戒训在身,不能多说,只闭口不言了。
童殊忽地展颜一笑道:“我能看一眼吗?”
小僧被他突然的笑容,迷了眼。待反应过来该拒绝,已拉之不及,也不知眼前的小公子用了什么步法,眼见着便没了人影,他追着急喊道:“小公子,您莫闯,挨了打可怎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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