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连青凌峰都不出面,别的宗派哪还有出面的脸。
想踩着青凌峰的脸在这些事上耀武扬威、扬名立万,怕是以后都不要混了。
都不必等“不死阵”出手,光是青凌峰断了灵资的供应,都够随便各派吃一壶的。
此时,在中央。
童殊说:“尊者,请吧。”
十八罗汉里无一有所动作。
因为童殊手上还举着那盏长明灯。
现在长明灯是他的保命神器,战机瞬息变化,他不至于傻到乖乖把长明灯交出去。
但童殊也非常清醒的认识到,他是休想摆脱甘苦寺的追袭了。就算他今天有能耐走出甘苦寺,也将会陷入无休无止的逃亡与对抗当中。
他一步步后退,紧盯着十八罗汉,快速分析着局势。
十八罗汉围在最中央,以他现在的修为,硬闯十八罗汉阵,至少也得去半条命。
旁边一痴亦步亦趋,大有亲自动手撕了他的意思。
以慧灯为首的戒律僧已经在外围形成包围圈,戒律僧修为均不低,人数达到一定程度,对付起来亦很是难缠。
更外层的,各门名派也已摩拳擦掌,大有逮到他便做个顺手人情送给甘苦寺再顺便挣个美名的意思。
眼前他的敌人数千,而己方孑然一人,连跟着的猫都被他遣走了。
童殊扫视一圈,不知焉知真人在哪个位置。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能一招赶到的距离内。
有焉知真人在,他性命肯定是无虞了,但童殊不想去到那一步,如果当真焉知真人出手,便是将焉知真人与景行宗拉进这恩怨里了。
他不愿景决同来,本就是不愿牵扯景决和景行宗。
而且,以他的性子,别说是景决,就是不相干的人,他也不愿牵扯。
主意已定,童殊脚下已走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前的空庭中央。
就是这个位置。
他昨夜以山阴纸做了二十四面小旗,按八卦震雷离火位拍在二十四处。
此处,就是阵眼。
只待琵琶声起,魔王魇镇镇便是应声而发。
他想,果然又要当着世人重操旧业了。
接下来,只要他动手,自那一刻起,他便再也当不了一个无人问津、没有麻烦的童殊了。
陆殊、陆鬼门、芙蓉山叛徒、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丧心病狂的弑父者,恶贯满盈的大坏蛋……
种种前世的纠葛、仇恨、恩怨会一件不落地找上他。
他唇角缓缓卷起一个笑容,他想: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我终于是明白了,解脱了、不介意了。
-
他前世装得洒脱、不羁、不在乎、无所谓。
其实不是的。
在芙蓉山的很多个日夜,他都在心里一遍遍地质问那个站在芙蓉山巅峰的男人,凭什么不教他芙蓉山术法,凭什么不来看他与母亲,凭什么生而不养,凭什么娶而不亲?!
在魔蛊窑肮脏泥泞的里,他怀着浓烈的怨毒将令雪楼三个字咬碎撕裂,拆吃入腹。恨令雪楼冷血无情,恨令雪楼废他根骨,恨令雪楼伤他皮肉。
在魇门阙高高的楼台之上,他心中烈火焚烧,一刻一刻地数着时辰,剑拔弩张地等待着杀上芙蓉山的时刻,盘算着、叫嚣着等着那一天讨回自尊、荣耀、名誉,他要揭开陆岚的伪装,将陆岚摁在地上,在世人面前向他惭悔。
在魔人和仙道人士都畏他、惧他、疏远他时,他心中已封冻千尺寒冰,森冷刺骨。
他那时想,我果然还是不够强大。等我足够强大,我要你,你,你,你们第一个个都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求我看你们一眼。
尤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臬司仙使,更要将他打落尘泥,要他祈求我的目光,恳求我的怜惜,痛哭流涕地拉住我的衣角。
人人道陆殊天给好命,顺风顺水,在仙道时是名门嫡子,在魔道时是唯一传人。
说他天赋异禀,年少有为。
其实他不过是强撑颜面子,拿旁人看不上眼觉得不入流的杂学充台面。
说他得令雪楼青眼,一步登天。
其实他为晋魔王受尽百虫啃咬、百蛊穿心、绝情断爱。
他曾经最恨之人,一个陆岚,一个令雪楼。
前者,他亲手弑父;后者,他一声师父都没叫过。
哦对,他后来还嫉憎过第三个人。
憎洗辰真人目下无尘、不染凡尘、不知疾苦,景决才是真的顺风顺水,天生好命。
憎景决每一次见到他,都远远站定,好似近一步都要脏了似的;
憎景决公事公办,银杏林一年四次商谈也不肯坐下陪他喝一口酒;
憎景决给他戴上镣铐时高高在上毫不留情;
更憎景决拥有着一剑平九洲、一剑分四海的剑修境界,而他只能日思夜想求而不得。
景决好似永远站在至高无上的九天之上,睥睨着他的挣扎、困沌、沉沦,将他比得身在人间却如陷地狱。
一个仙使,一个魔鬼。
不怪世人都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景决。
那种在碾碎臬司仙使的骄傲、自尊、仙格的阴暗想法,他明明白白的有过。
在戒妄山监狱里,那个肖殊说陆鬼门要一统仙魔两道。这种想法,他曾经也不是没有过,他甚至还肖想过臬司仙使臣服在他脚下脆弱不堪的样子。
他强烈地,烈火烧心般地憎恨过这三个人,刺骨地忌恨过这个世道。
那些滚烫的仇恨、森寒的怨毒,翻涌着,烹烧着,冰刺着,在他清醒的夜里折磨他、纠缠他、啃噬他。
更痛苦的是,理智在白日里一遍遍劝他不能弑父、不能欺师、不能嫉妒,疯狂便在夜里日日发酵。
当年的他,外面有多冷硬无情,内里就有多澎湃焦灼。被烧得磨光理智、烧尽骨血,直致冷漠、麻木、僵硬。
最后,近乎自残般走上绝情断爱,无欲无求。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再会那样了。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总是无法认同自己的身份。
也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希望有人多看他一眼。
不会总想着自己得有芙蓉山少主的样子;
不会修成了琴修,还在意难平入不了剑道;
不会身在魔域心怀正道;
不会总在比较、矛盾、痛苦、悔恨。
不再依靠重温旧时的一点点温暖,艰难度日。
生怕连那记忆中一点暖光都散尽了。
-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童殊不知不觉加大了唇边的笑意,眉目一点点弯起,他平静地面对着几千人的敌视,心头涌起温柔的暖意。
不合时宜的,他眼前浮现出一张脸,容颜绝俗,肤光如雪,霸道又冰冷,几乎从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漆黑如墨,晶莹凝练,看向他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
五十年刑狱,该冷静的、该消磨的都完成了。
在他重见天日那一日,这个世道给了他一道光。
他的光,景慎微。
童殊于庭中站定。
掌心摊开,长明灯缓缓升起,悬于他头顶上方。
随后,他自后背一提,有鸦芒划过,一把黑木红弦的五弦琵琶已抱在他怀里。
这是他从魇门阙带来的那把赝品上邪琵琶。
果然随着这把琵琶的出现,几千人的场合,瞬间,如置冰窑。
一片死寂。
童殊知道,这怕是他最后的耳根清净了。
他心里数着,一二三……八、九、十……十九、二十。
果然,开始听到第一声质疑:“这把琴,它是……这个人,他是……?”
很快三三两两的人声加进来:
“那把好像是五弦琵琶?”
“看样式是魔琴上邪?”
“是!我敢肯定这把是上邪!它曾经震破我的耳膜!我的一只耳朵聋了就是拜它所赐!它化成灰我也认得!”
“那么,这个人……”
“还能是谁,是陆殊!”
“陆鬼门!”
“他不是死了吗!”
“我不是说过他不可能会死的吗!你们还不信!你们现在亲眼看到他又回来为非作歹了,可信了吧!”
“据说他的尸体还在戒妄山下压着,戒妄山压过多少大魔,从未有逃脱者,他怎么可能还活过来呢?!”
“他可以夺舍、修鬼、借尸还魂……他歪门邪道这么多,想回来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那他来甘苦寺做什么?他从前虽然挑遍各大门派,但他跟甘苦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呀。”
“谁知道呢?大概是回来想了想,只差没搞过甘苦寺,得凑个整吧?!”
“这么随便就决定的吗?”
“他当年杀上芙蓉山,弑父之时,不也是随随便便的吗?”
“你可小声点,不怕被陆殊听见,割了你舌头?”
“他先前是听不得人说这些,后来不都随人说了么?五十年难道还转性了不成?”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议论,而诡异的是,这些人说的热火朝天,却一步步后退,旁观的仙门们,已经不谋而后地退开几步。
将战场腾出来给甘苦寺和童殊。
童殊冷眼看着,听着。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眸光,忽地绽开一个妖异的笑,运起灵力,荡开声音:“你们有谁想试试我的魔王魇镇阵?想试的留下;不想试的,滚开罢!”
这句话,想当于承认了自己便是陆殊。
一石击起千层浪!
人群顿时如油锅沸腾起来,除了一些修为高的,尚强自镇定;那些修为一般的便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惊恐万状地拔出武器,然而却两股战战,不由后退。
大有只差各自宗主一声令下,便要落荒而逃的意思。
童殊眼里水波不兴,淡淡收回视线。
他一手信信压在琴弦上,望向坐鹿罗汉道:“尊者,得罪了。还动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殊儿刚不刚?
童殊:本座一代魔王,怎么能靠男人吃软饭?
某歌:你怕是对软饭有什么误解……吃软饭首先得有攻身份。
有没有人发现,真的那把上邪琵琶还是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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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对抗
童殊说着, 随手拨了一道流水弦。
指尖灌入灵力,他略一思索, 应景地弹出了《燃灯》。
应着琵琶切切之声, 若有似有的鬼哭狼嚎之声自地心生起,二十四处八卦震雷离火位腾起滚滚黑雾,每处黑雾各有二道,互相缠绕着升至高处, 形成二十四根黑色的气柱。将整个广场框在中间。
蒸腾的煞气如云雾般弥漫荡开, 原本金光普照的大殿广场乌云压顶,势欲摧城。
大幕拉开, 万魔臣服;仙鬼不论, 同降座下。
此乃魔王魇镇阵。
童殊前奏弹完,抬掌压弦,按住了琴弦的躁动。
他的指尖微微蜷起,又略仰了头,以便使背直起, 缓解自任督二脉传导至脑中的眩晕感和指尖的隐痛。
若不是冉清萍替他止了疼,这眩晕感便是从前那般难忍的头痛欲裂。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上次在魇市他曾启用过一次魔王魇镇阵,只是那次范围小, 又是在介子空间, 控制对象的修为和数量都有限。是以, 上次他灵力更为浅薄,却仍有余力。
这次却不同。
开启这种大范围的魔王魇镇阵极是耗费灵力,损耗心力。果然没有魔王境界, 还是难以支撑。
加上这把魇品上邪虽然外形与机理已与上邪完全一致,但到底不是上古上邪,也未经炼,以此琴控阵全凭操纵者的灵力。
在没有魔王的境界、又没有上邪的情况下强行开启,极是难受。
不过,童殊心中笑了起来:我并没打算如了谁的意,去跟谁打一架。
只要把魔王魇镇阵的架子拉起来,够吓人足矣。
童殊忍着疼痛,面上却松快如常,他笑吟吟等着回答。
坐鹿已横起僧棍,却没有答话。
其他十七位亦是竖眉不语。
在众人的哗然声中,一痴、慧灯等人脸上五颜六色。
压下最初的震惊与惊悚之后,一痴精打细算起来:若此时畏惧于陆殊名号,放任陆殊而去,他这个方丈将颜面尽失。
而若是应战?
如今甘苦寺没有大能,所能依仗的不过是护寺阵法十八罗汉和。
他却是知道陆殊与甘苦寺有些渊源的。陆殊能如履平地般出现在大典上,便也说明了陆殊对甘苦寺阵法了如指掌,护寺阵法并奈何不了陆殊。
而那十八罗汉皆是素衣弟子,地位超然,他平时尚且无法随意调遣;而在这紧要关头,众人面前,若是十八罗汉违抗他的命令,他以后如何自处?
若铤而走险,自己勉力一战,以陆殊当年之能,能凭一人之力杀上芙蓉山,以陆岚当年风头无两的修为,竟是毫无抵抗之力。
以他的修为对抗陆殊,大约要死无全尸,换来的不过是一败涂地。
他爬上这方丈之位,用尽手段,却是成也净衣,败也净衣。
净衣系推他坐上高位,他为兑现许诺,这些年对净衣系颇多纵容,净衣越发放肆,而素衣越发苦闷。逐渐发展成寺内两极分化的局面。时日一久,净衣素衣互相攻诘。
他需要净衣的支持,却也离不开素衣的配合,只恨自己修为瓶颈一直无法突破,只能依靠旁人。
他是精明之人,这些考量在肚子里转两圈后,便知道了今日没有回转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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