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见,果真如此。
支持崔烈的官吏们很快与傅燮辩驳、争执起来,整个朝堂一片轰然,听着令人头疼。
刘宏重重拍了他面前的案几,将几份奏折砸到为首的几个人身上:“都给朕住嘴!”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自从年初遭受惊吓重病之后,刘宏的身体并未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脾气也就愈发暴躁。
他用阴桀狠戾的眼神扫视过朝臣,最终喘了口粗气,定格在一旁倾身而立的糜荏身上:“糜爱卿,你说!”
“是,陛下。”糜荏躬身道,“臣以为,傅议郎说的对。”
他淡道:“凉州是我大汉与西方诸国的往来要道,并担负着守卫边关的重任。高祖平定天下时,令郦商前往占领陇右;武帝开拓疆土时,又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由此切断匈奴进攻我大汉的右臂。【1】”
“今日叛军谋反,放弃凉州,任由胡人占据当地种植畜牧,强兵壮马、坚实铠甲;明日乌桓入侵,再放弃并州、幽州二州,得一夕安定。”
“等到匈奴与乌桓不满足于北方土地,挥军南下之际,朝廷又哪里还有边疆的地势,来抵御他们的进攻?”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原先摇摆不定的官吏们心中大定。
而被糜荏反驳的崔烈,则是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先前支持崔烈的官吏们也大多面色难看:“糜国师高见,可如今国库空虚,粮草又从何处而来呢?”
糜荏道:“从修宫钱中分摊。”
他没有管百官的表情,慢条斯理道:“陛下下令收取修宫钱,本是为建造祭神殿,然而如今已过去整整四个月时间,西园竟连材料都没有收齐。”
西园中的宦官登时满头大汗地跳出来了:“陛下,糜国师此言差矣!”
他们辩解道:“微臣并非没有收齐材料,而是所有州郡送来的木材全部不合格,根本不能用以建造祭神殿!”
“是啊陛下,用这样的残次材料修筑宫殿,岂非也要触怒神灵?”
糜荏却不为所动:“敢问黄内侍,尔等精通建造宫殿吗?”
他见几人哑然,淡道:“各州郡送来的木材是否符合建造宫殿,并不是我等门外汉说了算的,而是需要专门的工匠测算之后才能确定。”
“陛下,微臣恳请您派遣工匠前往测算木材、石料。若这些材料全部没有问题,那便彻查西园,微臣怀疑他们故意阻拦您建造祭神殿,恶意拖延您向上天祈求平安的时间。”
“说不准,”他轻飘飘道,“凉州之所以起兵,正是因为上天降罪于他们呢。”
西门中的内侍闻之,双脚忽然软的站不起来。
这些日子糜荏没有管修宫钱的事,他们还以为这人是不想管,怎知今日居然就对着他们出了手,甚至将“阻拦天子建造祭神殿”的黑锅扣在了他们头上!
几人百口莫辩,只能瘫在地上,以材料有问题为由不断大喊冤枉。
这一次,刘宏沉默了许久。
他最终同意了糜荏的建议,令人彻查参与此事的西园宦官。又下令皇甫嵩领兵前往凉州,联合凉州诸郡的太守一同对抗叛军。
解决完这一件大事,刘宏正要退朝,有朝臣上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刘宏示意他说,便听得这人道:
“陛下,秦失天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胡亥乱政。如今您子嗣稀缺,又未曾立下皇太子,致使朝廷上下未能一心。微臣恳请陛下,奏立皇子辩为皇太子,以绝后患。”
又至休沐日。
糜荏回到府中时,荀彧正在书房给糜荏麾下的商贾们写信。
先前,随着正月里宫殿被烧毁、修宫钱的再度颁布,各州郡的官吏贪污日益严重,荀彧的脸色也就日益森冷。
他在离开京洛回去颍川迁族之前就已经辞官,因此修宫钱折腾不到他身上。但糜荏麾下所有产业在这段期间再三受到各郡太守的彻查,以各种缘由为名,被罚处去年一整年的收益。
荀彧也不知此事还要持续多久。黄巾军刚被平息,如今百姓根本经不起半点波折,不知战火又是否会重新燃起。
他又想起当初被无良灾民分食的小孩,盯着文书的双眼通红,愤怒道:“到底还要多久,陛下才能停止这样横征暴敛的行为?”
当初因为灾荒,京城外哀鸿遍野。而如今的情况,又比当初好得到哪里去呢。
只是一个是无可抵抗的天灾,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由天子缔造的灾祸!
他忍着将落未落的泪意:“他能不能出宫看看——看看因为他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命令,如今天下成了什么样子?!”
糜荏不喜欢他这般难受的模样,将人揽入怀中安慰:“会有解决办法的,文若。”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色令智昏之人——心爱之人露出这般表情,确实是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眼前博得一笑。
荀彧摇头,眨去眼中未落的泪意:“是会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在这期间,百姓实在太苦了。”
士族权贵缴纳修宫钱尚且痛苦不已,但这并未伤及他们的根本,日子完全还过得下去。
可是百姓呢?
经历过饥荒、战乱,平民百姓们好不容易有了糜荏颁布的秋稻与农具作为盼头,以为可以多囤一些粮食用以生计,却根本想不到这些粮食甚至尚未被种植,便有人在贪婪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夺走他们的希望!
天下何辜,百姓何辜?!黄巾军固然目的不纯,但他对百姓所做之事,完全比如今的朝廷好!
糜荏看着他面上的愤怒,叹息道:“你若是想,我可以加快我们的计划。”
早一日成事,天下的百姓也能少受一天的苦难。
荀彧愣了一下:“……加快?”
“恩。”糜荏道,“只是,可能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有□□,这是最大的王牌,也是他最后的依仗。唯一的问题是这东西配制简单,总有人能从丹炉炼药的爆炸中联想到这个。
若是成为众矢之的,各路诸侯、士族一定会千方百计假装臣服偷取他的配方。一旦外泄,又会有重燃战火的危机,怕是会造成更惨重的伤亡。
是以如非必要,他并不想被安上叛军的名字,被各路诸侯以清君侧之名联合讨伐。
荀彧知道他有些秘密暂且还不能曝光于世,终究还是摇头:“子苏既然没有这么做,一定是有大顾忌。”
“我是希望子苏能够早一点平定天下大乱,但也知道你再入京前一定将全部都考虑清楚。”他凝视着糜荏,目光之中满是信任,“按照子苏的想法即可,不必操之过急。”
糜荏握着他的手,缓缓笑了:“好,我知道了。”
话止于此,不必再说。
糜荏侧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挑眉戏谑道:“也不知我们的小老鼠,可曾顺利偷得心爱的美酒?”
夜已深了。
漫天星空静谧,正是熟睡之时。
整个糜府陷入温馨的宁静里。唯独较为偏僻的酒窖,还有些热闹。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酒窖中逃出,很快融入夜色之中,半晌回到属于赵云的院落。
——那道身影,正是赵云。而等候在院中的,则是郭嘉。
是的没错,他成功用计说服赵云,让他一起偷酒喝。
为了今日的计划,他特意去外面找人定制了一套深蓝的夜行衣,保证在黑暗中行事而不被人轻易察觉。又经过几次探查、试探,他们终于从管理库房的侍从身上偷到了钥匙模型,偷偷制了一把出来。
这会就趁着夜深人静偷了一瓶葡萄酒,两人平分之后,坐到屋顶上享受快乐时光。
他们制成钥匙的时间不巧,正是糜荏休沐日。也正是如此,郭嘉故意挑选了这一日与赵云偷酒,想要暗中挑衅糜荏。
别问,问就是快落,前所未有的快落!
嘿嘿嘿嘿嘿!
两人坐在屋顶上,畅快淋漓地喝着酒。或许这是千方百计偷来的美酒,两人都觉得这酒喝起来特别香醇浓郁,宛如琼浆玉露一般。
郭嘉浅呷一口,感叹道:“啊,这才是人间美酒啊,完全胜于杜康!”他这段时间喝的都是什么啊,他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
……哦不对,来京洛之后他就没喝下过一壶酒,全是喝了几口就喷了。
想起这一点,郭嘉便有些恼怒:都怪他们的主公糜荏!要不是他故意吊着,他哪里需要赶出偷酒这种事!
已将一小壶酒喝完了的赵云重重点头。
确实是非常好喝的美酒,难怪郭嘉如此惦记。
看来以后……
便在此时,下方忽然想起一个如清风般温润的声音:“看来两位小公子,对府上的这葡萄酒还算满意。”
郭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手一抖,那只喝了一口的白瓷酒瓶砰然跌落在瓦片上头,咕噜噜沿着屋顶滚落下去,啪嗒跌落在下方草坪之上。
其中酒水,也就全部洒在瓦片之上,顺着屋檐滴答落下。
宁静的夜幕中骤然响起一声惨叫:“啊——我的酒!”
第六十一章
夜已经很深了。
天幕星空闪烁, 远方万籁俱寂。
等面色讪讪的赵云把人从屋顶上提下来,糜荏笑道:“看来郭小公子是真的很喜欢我府上的酒。”
郭嘉整个人都蔫答答的,还在默哀他倒在屋檐上的美酒:“回主公, 嘉平生一大爱好便是饮酒,能有酒相伴, 才算不枉此生。”
糜荏忍俊不禁:“你才多大, 便说此生?”
见郭嘉垂着脑袋不说话, 他又道:“我并非不让你饮酒。只事你年纪尚小, 还在长身体,不适合每日过度饮酒。”
“喝酒明明可以强身健体啊, ”郭嘉听得这话满目不赞同。他反驳道,“寒冬腊月若是能有一杯热酒下肚, 本就是舒畅暖和的好事啊!”
他理直气壮地说起了自己的歪理:“春天再喝一杯桃花酒,也能纾解疲乏困顿, 睡得安稳。”
“夏天用水井镇上一杯, 一口下去清凉舒爽, 压下满身热气。”
“秋天再喝一杯药酒,这可是医书中滋补调养身体的好办法啊!”
糜荏听得此言,果然被他逗笑了。
得,这孩子每日都有理由喝酒。若是不让他喝, 反倒成了伤天害理的大事。
糜荏摇头失笑:“小先生一定听过一句话:任何事情,过犹不及。”
酒是可以强身健体,有一些好处, 但这是建立在适量饮用的前提之下。以郭嘉对酒的喜爱,他十分怀疑这人会在不久的将来酗酒无度, 渐渐亏空身子。
郭嘉见他眼中怀疑, 忍不住皱眉:“还请主公莫要小觑嘉, 嘉的身体决不会因为饮酒而产生任何问题!”
“倒也不是我小觑你,”糜荏斜睨他,“就你这身板,天南地北够跟随我出征几次?恐怕行军路上一点小毛病,都能让你一命呜呼。”
见郭嘉不服气,还想要反驳他,他又继续道:“郭小先生若是想要加入,便先跟着阿云习武吧。”
“每完成一日武学,可以在晚膳之后到周管家那儿去领一杯酒。”
他进去赵云房中,找了个大约100ml容量的酒杯:“这样大小的酒杯,也足够你入睡前喝了。”每日强身健体,入睡前喝这一点酒倒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是葡萄酒抑或米酒,随你喜欢。”
郭嘉:“???”
……讲个笑话,他从颍川过来京洛当谋士,结果被主公要求每日跟着武将学习武艺。
这日子还能过吗?!
他若是愿意习武,这几年早就在族中学堂里学成文武全才了!
郭嘉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荀彧。
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好来给糜国师当谋士的吗,为何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现在还不如卷包袱回去颍川,继续过他的悠闲日子!
夜幕下,身披星光的青年一如既往温润如玉。
见少年凝视着自己,荀彧轻轻笑了:“郭先生若是不愿意接受主公的安排,那过几日在下便送你归去颍川。”
郭嘉:“……”
荀彧是靠不住了,他眼泪汪汪地将目光转回糜荏身上:“能否看在嘉愿意接受主公要求的份上,让嘉喝完那壶葡萄酒呢?”
“当然,”糜荏轻笑,在郭嘉希冀的目光中残酷道,“——不可以呢。”
一旁赵云弱弱道:“主公,那,那云呢……”
“你也一样,”糜荏给了任务,“完成每日读书练字的任务,跟着奖励一杯酒。”
于是翌日,糜莜惊讶地发现一贯讨厌抄书的赵云,居然在课后认真抄写平时碰都不会碰的史记。
而一直在府中游手好闲的郭嘉,居然开始绕着校场跑圈?
啊,真可怜呢。
她瞧着曾说看一会史记就忍不住打瞌睡的赵云,又瞧着仅跑了五圈便开始呼哧呼哧喘起粗气、跑一会停一会,就连自己都比不过的郭嘉,毫无同情心地想。
短暂地解决了郭嘉的小事,糜荏在翌日召集麾下门客开了个小会。
他询问众人:“诸位如何看待凉州叛乱之事?”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糜荏知道这个时代的谋士不能小觑。他们静坐一隅之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从极为有限的传言中分析、提炼出至关重要的信息,从而做出判断,推演出事情的结果。
由此洞悉天下大事。
除了刚来京洛、消息不甚灵通的戏忠与郭嘉,荀攸、钟繇、荀彧几人都对韩遂、边章两人有所了解。
韩遂原名韩约,边章原名边允,两人都是凉州督军从事,军事才能极为突出。早在中平元年四月,韩约便来过京洛处理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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