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需要你那些赔偿。”林襄很苦恼地说:“没意思,我不缺钱、也不缺你。”
霍司容深深地凝视他。
林襄扭了脖子,转过脸使侧颊对他,低头把弄他的老年机,大拇指局促不安地擦拭着屏幕上冒出的污点。
想不到霍司容未曾回答,转而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你以前看着我就吃不下饭,现在呢?好了吗?还会食不下咽?”
林襄不想再跟他多出任何纠葛,麻木而冷漠地点头回答:“好了,都好了。”
霍司容现在面对他,一点儿情绪都会明显的表露出来,他不再藏着掖着。而林襄,却失去了解的兴趣。
闻尧送来午餐,鉴于林襄肠胃不大好,主食还是味道清淡的蔬菜粥,并一份肉糜丸子汤、水晶虾饺、高汤小白菜和什锦水果酥。
换做以前,林襄肯定得瘪着嘴抱怨滋味儿清淡。
至于眼下,他只感到腹中空空,于是迫不及待抓了碗筷,咕咚喝下去两三口粥,饥饿感才稍稍缓解。
饭菜都放在霍司容身前的小桌板,林襄坐在床沿边,专心进食无暇他顾。
霍司容盯住他瞅了一会儿,低声道:“不是说好了么?你看着我,把这些吃下去,我才放心。”
林襄差不多半饱,他烦不胜烦地抬头,与霍司容四目相对。
一只盛清粥的银勺递了上来,霍司容小心翼翼捏着勺柄,银勺边沿正贴了下他唇角,霍司容轻声道:“张嘴。”
林襄忍了很久,才控制住没有掀桌。
他已经过了随意掀桌子的年纪,成年人了,冷静点,没什么坏处。
林襄满面嫌恶,极缓慢地将嘴巴张开一条缝,眼帘不自觉地下垂。霍司容劝他:“看着我。”
林襄不得不再次睁大眼睛,霍司容整张脸纤毫毕现地收入眼底,熟悉到他能一口说出霍司容有几根鼻毛。
粥含进嘴里,苦涩得难以下咽。那些沉淀在光阴中,难以摆脱的噩梦般的过往纷至沓来。
其实很多伤害并非来自霍司容,而是林奇山,只不过造成这一切的人,却正好是他罢了。
如果没有霍司容,林襄就没有软肋,林奇山也没有理由借霍司容之名,将他关进地下室。
只是阴差阳错,造化无常。
林襄冲到垃圾篓边,把刚才吃的全吐了出来,直到胃里酸水翻涌,他有气无力地趴在小沙发上,吸了吸鼻子。
霍司容想掀桌子,但他很快冷静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林奇山从牢里揪出来,乱棍打死、五马分尸,怎么痛苦来。
时间静谧无声地流逝。霍司容一手撑桌,另一手捏着拳,狠狠一砸桌沿,带着自虐般的仇恨与痛苦,拔出了手背的营养针。
他给闻尧打了通电话,让他重新带一份午餐,然后拉着林襄去就餐的小食堂吃。
林襄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吃一顿午饭。
闻尧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狼吞虎咽,无可奈何地笑笑,低头拿出手机刷开心消消乐。
大拇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闻尧玩这个游戏压根不思考,哪个出来点哪个,随意而放纵,这也导致他通关很慢。
“你和先生提了吗,分手。”闻尧随口问道。
林襄囫囵嚼着虾饺,勺子搅拌稍烫的粥,口齿不清地说:“提了,不过他没正面回答。”
闻尧飞舞的大拇指停顿,抬头望向他,突发奇想地说:“要不你再多虐虐他,让他死心。”
这馊主意刚说完,他转念一想,这也太异想天开了,不靠谱。
林襄一回来,一周内让霍司容连进两次医院。林二若真下狠手,闻尧疑心,下次他就得到太平间接霍先生。
“哎。”闻尧无奈叹气。
林襄若无其事,继续吃自己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结果霍先生养到第十天就出门上班了,片场再次开工。
林襄本来想和赵导辞职,霍司容把清单往他眼前一放,再三强调:“如果无法偿还,我们不能两清。”
林襄森冷一笑:“自己找死。”
霍司容微笑:“甘之如饴。”
两人什么关系,现在普天下人尽皆知,不过萌这对cp的太少了,大部分都恨不得他们赶紧分手。
一方面,霍司容毕竟是无数异性心中的上古男神,而林襄被誉为家财万贯、至今单身、貌美如花全国待嫁年轻贵公子前十。另一方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人之间的伤痛太过于根深蒂固,也不好在一起吧。
否则,相对两相厌吗?
三年前的林襄,或许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和霍司容的关系会调换位置。他躲闪不及,霍司容紧追不舍。
林襄整天冷脸相对,霍司容不停用热脸蹭他冷屁股。
回片场后,所有人都得住酒店。林襄的房间在十二楼,霍司容住楼下。
于是霍先生每天亲自把早餐带上楼,敲门,林襄打开一条门缝,心安理得地取走早餐,然后砰一声锁上门。
《纵横》的拍摄仍在继续,霍司容伪装得太好,以至于没人发现他腿伤尚未痊愈。这件事,只有闻尧和林襄清楚。
那天下午要拍摄第七幕,苏秦立在风雨中,慷慨陈词合六国纵横天下之策,苏秦必须取得燕王信任才能一展宏图。
他失败了太多次,唯独这次,是离希望最近的一次。
洒水机已经准备就绪,霍司容穿着单薄戏服,将台词又看了一遍。赵导不放心地说:“小霍,要不咱们找个替身吧,你才刚出院。”
林襄在旁边,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
霍司容眼观鼻鼻观心,婉拒道:“听编剧的,没事。”
赵导瞅瞅林襄,又看看霍司容,结合近期热搜,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摆摆手,干脆利落退到两人之外。
“救护车准备好了。”林襄笑眯眯地说。
霍司容彬彬有礼地颔首致意:“多谢编剧挂心。”
林襄心想,我手上怎么就没锤子,给他一棒槌。
大雨倾盆,暴雨如瓢,鼓风机呼啦作响。
大冬天的,霍司容被浇成了落汤鸡。
苏秦的慷慨陈词都是在雨中完成的,霍司容必须顶着严寒、暴雨、狂风,任由衣襟吹乱,用无比执着的神态完成这幕戏。
“燕赵相附,赵之野心,远远大于秦。王忧虑秦国却不担心赵国,难道不是舍本逐末?!”
台词大段大段地往外蹦,摄像机沿轨道行驶,从不同方向角度将苏秦的神态尽收眼底。
赵导摸着下巴说:“不错,注意打光。”
这部剧是现场收音,安装了防水罩的收音筒高高垂落。
林襄捏紧了手里的剧本,手心不知何时渗满细密汗水。他很清楚,再这么淋雨吹风着冷空气,霍司容的腿绝对受不了。
然而霍先生脊背挺得那么直,就像笔直陡峭的山峦,山峰之上,被吹歪了脖子的独松傲骨嶙峋。
闻尧急了,疾步到林襄身边,恳求他:“要不先算了吧,咱们先拍后期的成吗?林二,你不至于真要先生的命吧!”
林襄恍若未闻,两只眼睛直直地盯住了雨中的霍司容。
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看见当初倒在雨水和血泊中的自己,怀抱着满心渴望、不甘和怨怼,在霍司容怀中,揪紧了他的衣襟。
如果一任岁月流逝,抚平旧时伤疤,再无重逢,那么他们会不会都过得很好。
林襄感到腹中隐有疼痛,他站起身,丢下剧本,独自回了酒店。
林襄身形一消失,霍司容便像心灵感应似的,原本身在戏中的苏秦立刻回到现实。
赵导识时机地喊了停。
闻尧冲到霍司容身边,仔细一看,妆容都挡不住霍先生眼底的疲惫。
霍司容眼中血丝密布,闻尧顺势用掌心试他额头温度,滚烫,简直能现场煮熟鸡蛋。闻尧急躁地呐喊:“医生,随行医生!”
霍司容高烧、腿伤复发,拍摄暂停,众人合力将他送回酒店。医疗器械和药品齐备的救护车开到了酒店门前。
霍司容坚持留在酒店,于是护工在他的房间临时安装了医用器械。
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挂起葡萄糖,问他:“腿疼得很?”
明明是咬着牙都难以忍受的钻心之痛,霍司容却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没关系。”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将霍司容的裤腿卷起来,左腿全部红肿,膝关节红肿发青。
一旁看着的闻尧不由自主倒抽一口凉气,医生让护工调高了室内温度,做了一番检查处理,便跟着救护车回医院了。
闻尧抹了把脸,在霍司容身边坐下:“有多疼?”闻尧问:“钻心刺骨?”
霍司容两道浓眉拧成了八字,仰躺在床上,拍了拍身下的床垫,哑声道:“只是一想到,他那么折腾自己……哎。”
闻尧想了想,说:“也在折腾您。”
“半年前的车祸,林奇山派人暗杀我,如果不是林襄提前安排了那辆摩托车,当时死的人就是我。”霍司容用回忆纾解疼痛。
“你看,他多心软。如果那时就让我死了,他肯定解气得多,这世界上,就没有霍司容缠他、让他难过。”
“人说命中注定,先生,您和林二怕是上辈子互相挖了对方祖坟。”闻尧感叹不已。
霍司容摆摆手,问:“他人呢?跑哪儿去了?”
“在房间,我去看看。”闻尧起身道,霍司容点点头:“提醒他按时吃晚饭。”
“好。”闻尧出门上楼。
第49章 香饽饽
闻尧没能敲开林襄的门。
林襄睡着了,在肚子里的疼痛传入大脑前,林襄把空调开到最高温度,裹着鹅绒被子会了周公。
闻尧敲了半天不见回应,去酒店大厅一问,也没人退房。
他请酒店经理取来备用房卡,推开门发现被子里蜷着一坨,是睡着的林襄。于是没叫醒他,悬在嗓子眼的心脏落下去,下楼告知了霍司容。
林襄这一觉睡到两天后,《纵横》的拍摄也暂停了。
林襄醒来时,霍司容正坐在轮椅上,轮椅后背插了一支液体杆,霍司容还在吊消炎药。
霍先生怀里抱着一盒酥饼。
林襄循了香气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向他,血液从沉寂中苏醒,逐渐向四肢百骸归位。
林襄晃了晃脑袋,霍司容抬手揉捻他的耳垂,林襄终于清醒了,一把拍开霍司容的手掌,上身后仰,面无表情地觑视他:“有事?”
“你怎么睡了这么久?”霍司容把酥饼摆到他面前:“猪变的吗?”
林襄深呼吸,再缓缓吐出胸中恶气。
霍司容转动轮椅,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林襄不客气地抓过杯子仰头痛饮,喉咙又干又痒,让他很不舒服。
他喝够了水,嚼着一块绿豆酥问:“能走吗?坐轮椅干嘛?”
“能,就是这两天养养,否则接下来的戏拍不了。”霍司容坦诚地说。
医生临走前吩咐,霍先生这条腿再不休养,等着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霍司容自觉没那么严重,因此没当回事,不过在轮椅上养伤,是为了之后更好的拍戏而已。
“哦,那你随便。”林襄漠不关心道。
“林襄,如果这条腿废了,你能稍微原谅我那么一点么?”霍司容认真地注视他。
林襄嚼饼干嚼到一半,呛住了,拍着胸口一脸咳嗽好几下,才黑了脸无语道:“你腿废就废呗,关我屁事,难不成还要我拿钱给你做假肢啊?”
霍司容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毛病多。”林襄小声嘀咕。
霍司容假装没听见,心口似乎裂开密密麻麻的缝,有千万根针扎进去,不见血不掉泪,却很疼,疼得他不由自主弯下了腰。
林襄抱着饼干盒子一脸嫌弃,麻木而冷漠地提醒他:“别在我这儿犯病啊,我告诉你,不关我的事,免得闻尧又找借口说我亏欠你们,烦不烦啊。”
“没事。”霍司容五指捏拳抵着下唇,低声咳嗽。
林襄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鞋子,眼角视线斜斜一扫他:“你愿呆随便你,我出去。”
“你不想看见我?”霍司容扭头,目光紧紧追随他。
“这还用问?”林襄取了衣帽架上的围巾,转身面对霍司容,指着他的鼻子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外边冷。”霍司容急忙劝住他:“我出去,你休息,别出门了,当心着凉。”
他一只手推着轮椅,艰难地转方向出了门。
全程林襄都是冷漠的目送,没搭把手。
霍司容刚驶出门外,尚未来得及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就听见门板合拢的砰咚响声,房门咔嚓上锁。
“臭崽子。”霍司容摇头叹气,闻尧站在门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见他出来,直起身道:“您非得热脸贴他冷屁股。”
霍司容苦笑,自娱自乐地说:“谁叫他是个香饽饽呢。”
闻尧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只有您这么认为。在我看来,林二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是以前可爱点。”
“以前的……被咱们亲手磨没了。”
闻尧沉默。
《纵横》拍摄期持续了一个月,杀青后剧组聚餐,林襄和霍司容都没参加。
林襄回了他的小破出租屋,霍司容回了他和林襄住过的别墅,当然他没在别墅呆多久,就被送去了专门的疗养院。
这一个月对林襄而言,无非睡觉看场子,被霍司容抓去吃早中晚三顿饭。
但对霍司容来说,简直是地狱般的生活体验,他在戏中的经历,大约就比古代十大酷刑要轻松那么一丁点儿。
霍司容的疗养师满脸惊讶:“您又回来了?!”
疗养师撩起他的裤腿一看,愈加震惊:“怎么就拍个戏回来,这腿伤能严重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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