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又高兴了。
郞驭接着说。第一次在慧人族见到她家主君时,主君还是储君,作为中央第五军统率,刚从西北凯旋而归。
整齐肃穆的军列长队经过繁华喧闹的大街,气势恢宏,波澜壮阔,所有人都出来观看了。
八轮战车两侧开道,十六翼的霹雳战舰从高空呼啸而过,又盘旋回来,如巨大的鹏鸟掀云蔽日,轰鸣声震得人耳懵。
主君没有乘坐战车,却是跨马领在前头。银盔罩面,银甲披身,火油枪别在腰间,弯弓负在身后。
他在向万民昭示,未来这个国家的主人不是绣花枕头,需要安坐在铜墙铁壁的战车里接受重重保护。
他一人一骑,足以守护好整个国家和他的国民,更要身先士卒,为天下太平和万民福祉而战。
所有人都在欢呼,连山野的狼嚎声都一阵接一阵地传来。那种喧嚣和沸腾,让人深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真是活着的。
至今回想起来,郞驭的眼睛里还闪着难以描述的光彩。她说从那一刻起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参军,要保家卫国,哪怕永远成为不了那样的人,也要一路追随,尽可能的靠近。
话到此处,乔林又抱紧了枕头,“阿驭,你是暗示我才是绣花枕头吗?阿驭果然还是喜欢习武之人……”
郞驭睨了他一眼,又伸手把他头顶的那粒松子壳捡掉了,揉小狗似地揉了一把,说道:“没暗示你,读书也有读书的好处,天底下那么多人,总不可能个个习武。”
乔林又又高兴了。
“所以乔林大哥,你其实是极目族的大祭司??你不是一般的有钱人,你是那个大祭司?!”二宝的关注点总和别人不大一样。
乔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想隐瞒小老板,只是觉得刻意说出来好像在显摆。现在说还不算晚吧?”
二宝又是一声咋呼:“啊!!我早该想到的,你要不是大祭司怎么有资格追求郞驭姐姐。救命,我运气也太好了叭,短短几个月我认识了好多权贵,这种运气是真实的吗?哈哈哈哈!”
藏弓失笑,“是真实的。”
二宝:“可是将军,以前我还觉得认识你就挺了不起的,没想到这里头就数你官最小,哈哈哈哈哈!”
藏弓:“……”
众人:呵呵,小老板。
二宝还没哈哈完,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来啦!”二宝出去打招呼,“咦,乔怡姑娘,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啦?快坐快坐,我给你搬一块冰降温。”
来人正是之前捐过头发的那位极目族千金小姐,乔怡。
乔怡说:“谢谢小老板。今个一整天都耗在了路上,确实热得够呛。麻烦小老板再帮我拿一盒‘能量弹’吧,我要带回家去。”
二宝高声答应着,打开冰窖的门钻了进去。休息室里的几人听见动静都走了出来,与乔怡对上,各自表情不一。
藏弓没什么反应,接了二宝的冰块,又伸手一捞把人抱了上来。承铭和东哥儿不认识乔怡,自然也没什么反应,但乔林和郞驭都怔住,乔怡也很惊讶。
“哥,前两天就听说你从宫里回来了,怎么没回家,跑这儿来了?”乔怡开口道。
乔林道:“你又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姑娘家别总出来抛头露面的,遇上山匪怎么办?”
“抛头露面?哥,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时不时就迂腐一阵子。”乔怡说完转向郞驭,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之后她像是才认出来郞驭是谁,睁大了眼睛,“你,你是郞驭?”
郞驭只抬了下眼皮,表示没错。
二宝忽然一把掐住藏弓的胳膊,“啊!我明白了,原来乔怡姑娘就是乔林大哥的亲妹妹,薅郞驭姐姐头发的那个人吗!然后,然后乔怡姑娘还来捐过头发,这……”
“捐头发?”郞驭的神色也古怪了。
“对,我捐过头发,带根的。”乔怡道。
乔林站出一步,挡住了乔怡打量郞驭的视线,说道:“你哥刚和郞驭定下了婚期,一个月以后她就是你嫂子了,你要尊重她。如果再叫我发现你打她的歪主意,我立马入赘到慧人族!”
“哥!”乔怡脸色涨红。
“哥什么哥,有了嫂子的哥不叫哥,你最好把我当成姐夫对待,懂吗?”
“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怎么不能,要不是你捣乱,你哥早几年就成亲了,何至于苦等到现在。你回家去,把这喜讯告诉家里人,叫张罗起来。”
“你!你是我哥吗?你都不问我来这儿干嘛,上前就是一通数落!”乔怡委屈得快哭了。
二宝见状想打圆场,藏弓却扣着他不让动,示意他老实看戏。二宝心想这人真的蔫儿坏,却听郞驭问道:“你为什么捐头发?”
“我……”乔怡动了动嘴唇,憋回眼泪,说道,“我想先向你道个歉,郞驭姐,对不起。”
“不必。”郞驭的语气是与对待二宝时差不多的柔和,但这两个字却是冷冰冰的。
乔怡刚憋回去的眼泪就此断了线。她想扑到她哥怀里撒撒娇,她哥却推住她的脑门,使她在一步开外干扑腾。
“哥!我难受,让我抱一下不行吗?”
“不行,你哥是留给你嫂子抱的。”
“她现在又不需要抱你!”
“那也不行,你有鼻涕。”
乔怡垂头丧气地擤了鼻涕,从前的那种大小姐气场全然消失不见,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毛丫头。
乔怡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叫别人看笑话,便又努力找回了一点娇矜大小姐的感觉,正色道:“郞驭姐,我这几年一直很后悔当初的做法,后悔把你不是极目族人的事捅出去。爷爷教训我,哥哥也教训我,我早就知道错了。”
郞驭又说了一句不必。
乔怡垂着脑袋,“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把你赶走,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干出那种事也只是图一时快意而已。那撮头发,我一直留着,每次看到都觉得扎心。就很后悔,特别后悔。可我找不到你,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偶然经过此地看到了小老板的告示,便过来捐了自己的头发,想着能用这种方式帮助别人也好。”
“郞驭姐,”乔怡嘴巴一扁又哭了,“我不是惺惺作态,我这几年每每想到你就担心得不行,怕你在外面吃了别人的苦,还怕你变成秃子。我,我现在知道你没秃,我很高兴,真的!”
郞驭的眼角似乎抽了一抽,说道:“无事。”
乔怡闻言终于露出点喜色,“郞驭姐,你能原谅我吗?”
郞驭瞥了她一眼,依旧冷冰冰的,“我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挂怀。”
乔怡知道郞驭的脾气,这便算是说开了,一时有些释然又有些感动,愈发觉得自己跟人家比起来就很小家子气。难怪人家能当一军主帅,自己只能当个千金小姐。
她索性不去想了,说道:“郞驭姐,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你眼熟,都没敢认。你现在长开了,真的好帅气,比我哥还有男子汉气概。等你嫁进我家,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郞驭的眼角似乎又抽了一抽,无奈道:“成亲之后我也不会在乔家长住,军中事务繁杂,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在军部待着,所以你也不必为日后的相处烦忧。”
乔怡啊了一声,“那我哥怎么办,他岂不是要独守空房守活寡了?天呢,极目族第一深闺要变怨妇了……”
乔林:“??????”
说的是什么屁话。头疼。
这时乔怡又留意到了承铭,问道:“这位哥哥眼熟,敢问你是?”
乔林接道:“是郞驭的同僚,第五军的承铭主帅,要有礼貌,赶紧打个招呼。”
“我知道,我都二十了,别像教训小孩似地教训我,”乔怡埋怨完就笑了起来,“承铭大哥安好,方才有点乱,失礼了。”
承铭立即回礼,“乔伊小姐不必客气。”
乔怡还打算跟藏弓和东哥儿也问个好,谁知在看见藏弓的瞬间蓦然想到了什么事,惊道:“上次我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位哥哥眼熟了,然后你们,你们一个大祭司,两个将军,齐齐聚在这儿,难不成他真的如我所想,是那个,是那个……唔!”
二宝看得满头雾水,“乔林大哥,你捂乔怡小姐的嘴干什么呀,这样会难受的。”
乔林却不肯松开,冲二宝笑了笑,匆忙转移话题:“她嘴上无门,最喜胡说八道。所以乔怡,你今日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乔怡挣扎着,大喘几口气,“你还问我呢!爷爷病了你知道么?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我记得小老板的‘能量弹’很厉害,特意过来买几颗。”
“爷爷病了?什么病?”郞驭急道。
“可能是胃腑有疾,看着不大严重,但食欲不振,日渐消瘦。郞驭姐,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一别好几年,爷爷很想你。”
话题变得严肃,二宝也不好再问乔怡看出了什么。郞驭决定和乔林一起回极目族,二宝便把“能量弹”装进了保温盒里,用冰块码好,叮嘱说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没有恢复食欲就要再来一趟,或者来信也行,他会亲自去给乔家爷爷诊断。
三人道了谢,片刻没耽搁就上路了。
天也黑了,一家子拾掇拾掇就打了烊,临走前二宝带上了医书,说要再研究研究胃腑的病症都有哪些。
藏弓在灶上做饭,二宝在灶下烧火,两个人都热得一身汗。
二宝的身上有好闻的淡淡药香,但叫藏弓着迷的却是他血液里的甘甜。许久没畅饮了,的确馋得慌。
藏弓不得不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否则他要花费更多力气来阻止自己干蠢事。
却不知是怎的,除了热,二宝也躁得很,每填一根草棒棒进灶底就要站起来走两步,仿佛那草棒棒戳的不是黑溜圆的灶釜,而是他的白溜圆的小屁股。
到了夜晚,二宝躁得睡不着,靠在床头翻看那本医书。月影婆娑,灯影摇晃,他更难以静下心神。
抽屉里有一把手术刀。
这个念头不知怎的浮上脑海,叫二宝回过神来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那手术刀是上次夜行者光顾之后准备的,他想着总有火头军照应不到的时候,自己也得有防身的东西才好。
三伏已过,天气却还是很热。
很烦,忍不住想破坏点东西。
二宝的衣衫汗湿了,歪躺在床头,由着书本滑到了地上。他抬手撕开了领襟,露出一小片光洁白皙的胸口。
似乎好了一点?
由此,二宝下意识地撕扯起来。听着嗤啦嗤啦的声响,徜徉在五脏六腑的热意也被一点点压下。
但扬汤止沸,停手之后这股躁闷感又会涌上来。
鬼使神差地,二宝起身走向了书柜,拉开了藏有手术刀的抽屉。
他此刻就像喝醉了酒,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意识是有的,也知道小刀握在手里了,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赤着脚在屋里溜达,叫脚底碾过凉丝丝的地板,用那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划拉桌案、书柜、置物架、洗手台……
每划拉一下就痛快一分,每多使一分力就多痛快一分。咯吱咯吱,噗嗤噗嗤,破坏的声音好悦耳。
可这还不够。
桌案、书柜、置物架、洗手台都是死物,任他怎么划拉都给不出回应,那没意思。
他想破坏有意思的东西,有生命的东西,能随着他的破坏发出尖叫声的东西。
他就这样衣不蔽体地打开了房门,走向了牛棚。
可牛棚里的鼾声太吵了,让他更烦躁,让他一点都不想接近。
于是他又走到了树下,盯着树杈上的一个小小树屋。
有点高,他够不着。于是脚踩落叶,调转方向,走到了偏屋门外。
屋里有人,是火头军,他知道的。那个家伙很坏,但一想起来也能让他的情绪高涨,陡然之间兴奋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他想破坏。
忽然一个响动,门开了!
二宝惊得抬头,却稳住了脚步,漆黑的眼睛盯着开门的人。
对方也是敞着胸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声说了一句:“又撒癔症了?”
一阵风吹过,二宝猝然睁大了眼睛,心跳狂乱,抬手就划。
细微的刀影闪过,没有伤到对面的人,却是伤了自己。左手腕裂开了深深一道口子。鲜血迸出,有如泉涌。
这举动十足把藏弓吓坏了。他睡得迷瞪,听见动静便知道二宝又撒癔症了,打算照常把人捞进屋里,谁知这小子还握着刀。
一瞬间,藏弓几乎吓得发抖,忙夺走二宝的刀,把人打横抱起,点灯关门,替这小王八蛋包扎伤口。
“你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丧失了判断力的人这样问道。
二宝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不敢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怕藏弓认为他在自戕,便答道:“刚才,刚才是撒癔症,现在醒了。”
藏弓的心疼只有十之一二表露在脸上,但也足以叫二宝自责不已。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道:“往后你和我睡一屋,不许再分开。”
二宝抿了抿唇,干脆解开了纱布,把手腕递到了藏弓唇边,“划都划开了,你喝一点吧。”
“胡说什么?我没跟你说过么,以后再也不咬你了,你当我跟你闹着玩么?”藏弓又气又急。
二宝说:“我知道,可这次是意外,你不用咬我,直接吸两口就好了啊。快点快点,不然过一会儿就长实了。”
藏弓深深呼出一口气,怒道:“你再敢说一句我就揍你信不信?别拿这个挑战我!”
二宝被他吼了一脸,不吭声了,默默拿来了水杯,要把血挤进去。藏弓立即拦住他,“你疯了吗?!”
二宝也不知哪来的火气,明知道藏弓这是担心他却还是压制不住,挣脱钳制,扑到人怀里就把手腕压到了唇上,“你喝嘛!这血很贵的,都流出来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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