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心腹抬眼小心地觑着陈宗行的神色,试探着问:“蛊虫死后还留在周本钧的体内,有心人是能查出来的,是否需要去提醒一下副盟主?”
暗室内只点了一豆烛火,而陈宗行坐在离光源最远的墙角处。他听完心腹的问话微微抬起脸,被遮挡的烛光在他脸上投出摇晃不定的阴影。
“呵,那个蠢货还真以为蛊是周本钧下的,提醒了他又能做什么?”
但如果覆月教揭穿了周本钧是被人陷害之事,副盟主岂不是要背上嫌疑?
这句话在心腹肚子里滚了一圈,到底没敢问出来
心腹走后,陈宗行扬手隔空挥灭了烛火,暗室陷入完全的昏暗中。
他喜欢黑暗,也喜欢独处,这让他不必满心防备,戴上各种面具来面对其他人。
他思量了一会目前的现状,觉得一切慢慢又回到了自己的掌握中。
他并不指望能通过周本钧拉覆月教下水,秦与峥没这么无能,这最多能给对方添个堵。
之前他的密室被人闯入,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把这个秘密散播出去,他只能抢先一步让蛊毒重现江湖,扰乱武林中人的视线。
就算最后这视线又落到浩然盟身上——
陈宗行牵起嘴角,满意地想,那个强行把无辜者指认成凶手的周苏然,怎么看都比他可疑罢。
第52章 西域
在石门帮的交涉很顺利,袁平乐帮忙提前把其他几个门派的人都叫了过来。
除了周苏然和做惯了浩然盟附庸的石门帮帮主,其他涉事的门派长老原本就对这一系列过于蹊跷的事将信将疑,在临时被请来的天清派医师做出周本钧尸体内有蛊虫的判断后,周本钧是真凶的可能性更是降到了最低。
听完天清派医师的诊断后,周苏然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目光冷峻面色阴沉。
他原本是来石门帮做客的,当时恰巧抓住在石门帮外鬼鬼祟祟的周本钧,又拿到出事地点都见过周本钧徘徊的证词,加上这人出身西域世家,指认周本钧是凶手再昭告天下给覆月教泼盆脏水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出了这种变故,反倒弄得他下不来台。
石门帮帮主知道近来浩然盟和覆月教之间有龃龉,此时见周苏然神色阴郁,帮腔道:“如果说体内有蛊虫证明周本钧是受人控制,那么最有机会对他下蛊的,不就是覆月教的同门吗?”
任杭之好笑道:“选自己教的人下蛊,连带着把覆月教推到风口浪尖,什么蠢货能干出这种事?”
“但是真凶杳无踪迹,依覆月教的意思,现在应当如何处理?” 另一个门派的长老面带忧色地发问。
当然是带走周本钧的尸体安葬,然后替他的死报仇。他们眼下没有证据证明此事背后是陈宗行的手笔,但这些账加起来,迟早都是会算的。
覆月教这边思考了半晌,就被周苏然接过了话头。他压下脸上外露的不快,重新摆出一副公正平和的样子,起身对四周几位长老拱了拱手。
“除了寻找真凶外,当下我们最关心的,其实应当是几位中蛊昏迷的弟子该如何救治。即便周本钧被人下过蛊,此事最后的线索仍然断在他这里,实在还应当从他身上查起。”
“周本钧的尸体,我们今天就会带走。” 秦与峥向前迈了一步,他没看向在场的任何人,目光径直落在房间尽头一道白色幕布隔开的房门上。
那边停着周本钧的尸体,他不可能放着覆月教弟子的尸首在这种地方让人查来查去。
秦与峥声音不高,但绝非是商量的口吻,房间里一时陷入寂静。片刻后,周苏然忧心忡忡地开口,仿佛他是真的关心那些中蛊昏迷的弟子:“但几位长老门下受害的弟子该怎么办呢?”
秦与峥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视过在场几个门派的长老,他们大多避开了与他对视,但脸上的神色分明是赞同周苏然的。
周本钧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如果覆月教带走周本钧退出此事,他们还活着的弟子怎么办
“周本钧死于此事,覆月教不会放过真凶。至于你们那些中蛊的弟子……三个月之内,我们会找到解药的下落。
秦与峥宣告完后,不再管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几个暗卫直接跑到对面的房间里,将白布盖在周本钧的尸体上,小心翼翼将人抬了出去。
每个门派前来大厅议事的只有一二长老,石门帮掌门也仅带了两个侍从过来。只有覆月教之前连番被刺杀,来石门帮时在厅外还留了一小队黑衣执剑神色冷峻的暗卫。现在他们要将尸体抬走,覆月教教主也做过承诺,自然没人再能阻拦什么。
于是秦与峥勉强冲四面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认为几方已经达成了共识,转身直接离开了石门帮,眼里只有秦与峥的任杭之转身紧跟着他的脚步走了。
左护法不得不留在最后,应和着秦与峥的意思和几个门派的长老客套了几句,努力塑造了一番覆月教爱护弟子又愿为蛊毒这种武林大事出一份力的形象,才心神俱疲地出了门。
刚一离开石门帮的范围,左护法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们手头虽然有陈宗行那里偷来的薄册,但上面对迷炀蛊解药的介绍含混不清,教主说能在三个月内找到下落,可有什么思路?”
“我打算去一趟西域。” 秦与峥语气波澜不惊,像在说一件平常至极的事。
左护法瞪大眼,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一拽,差点带着马撞到旁边的树上,他慌忙稳住身下的马匹,急切道:“当年击退西域入侵的邪教后,中原武林和西域已经断交几十年了。我们对西域教派的情报几乎是空白的,您去那里太危险了。
秦与峥不为所动:“要战胜陈宗行手上的蛊毒,西域之行是早晚要去的。而且周本钧无辜被牵连,我们有责任通知他的家族。”
左护法:“您是希望从周本钧的家族那里得到蛊毒相关的情报?但他似乎已经和家人反目,他们会愿意为了给周本钧报仇而帮助我们吗?”
策马跟在后面的花堂主听到这里,犹豫地咬了下唇,还是插话道:“他在覆月教住处的箱子里,应该放着一串他离家时带走的项链。”
“他说过这是他家族很重要的传承,当初不该气急之下带走,但又没机会还回去。我总觉得——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并非是完全恩断义绝的。”
她说到这儿断住了话音,摇头讽刺地一笑,眼角金箔点缀的花钿在艳阳下闪过一点亮光:“不过人都死了,当年是非恩仇的还有谁在乎呢。”
秦与峥平静道:“活着的人是在乎的。”
花堂主垂下眼睫,她怔神了半晌,突然道:“教主,我……
秦与峥打断了她:“西域教派错综复杂,他们的武功也诡谲难防,以你的武功不方便过去。”
任杭之:“去西域来回一趟不知多久,但凡教内有职务的恐怕都不方便。再考虑武功和对西域的了解,我看我带几个暗卫过去是最合适的。”
任杭之直接把秦与峥也排了出去。他前几年在江湖广交朋友,也认识一两个出身西域教派的人,出于兴趣打听过不少西域的情报。
那里由于地形崎岖,并未形成中原这样统一平和的风格,每个教派独占一方土地。他们多半性情喜怒不定,做事风格也远比中原人毒辣。
他虽然想抓紧一切机会和秦与峥相处,但绝对不希望他前往这种到处危机四伏、稍不留神就命悬一线的地方。
秦与峥冷淡道:“你怎么看很重要?”
任杭之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语气委婉了八个度,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完全不重要,不过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听听覆月教其他人的意见啊?”
他就不信覆月教的人敢放心让他们教主去西域这种龙潭虎穴。
第53章 出发
任杭之没想到,覆月教的其他人虽然也不放心,却相当轻易地被说服了。
秦与峥的理由很充分,此去一是拜访周本钧的家族并归还他带走的信物,二是询问将来会牵扯到整个中原武林格局的蛊毒情报,他理应以教主的身份前往。
何况他修炼的七杀剑法在突破阶段经常面临走火入魔的挑战,反而令他本人在神志清醒时不易受术法和毒物的操控而迷惑心智。
他在教内威信向来说一不二、威信极高,既然态度坚决,左右护法和几个堂主也就不再反对了。
剩下的讨论重心就变成了谁陪教主一起去西域。
任杭之没能赢得上一场争论,重整旗鼓势如破竹地从武功、人脉、过往经历、对西域的了解等角度论证了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成功敲定了第二人选。
他并不放心自己一个人能保护得了秦与峥,忧心忡忡地提议:“要不要多带几个高手过去,再加上两队暗卫?”
秦与峥翻了个白眼:“这是打算昭告西域,中原武林进军吗?
西域对他们而言纯粹是陌生的地盘,就算真发生了意外,想以人数优势取胜也是不现实的,倒不如说去的人各自想办法逃掉才是上计。
这次右护法支持了任杭之的提议:“至少需要派几个暗卫去保护教主。”
西域之行的队伍最后由秦与峥、任杭之和五名暗卫构成。临行前他们去了一趟周本钧的房间,由花堂主找出了存放他家族信物的箱子。
任杭之对着挂着铜锁的金属箱子默念了一句“得罪了,我们会替你归还信物”,随即拿铁丝拨了一会锁芯,就听到咔嚓一声。
箱子里放着一串构造复杂的项链,由十几个不同部件构成。有通体锋利、尖端沁血的狼牙,有打磨精细、镶银描金的牛角,有泛着暗蓝光泽的小块蛇皮。更多部件无法被辨认是什么,它们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古朴、神秘、幽寒。
承载着一个西域部落挣扎厮杀的历史。
任杭之小心翼翼将这串项链用丝绒包起来放入木盒再装进包裹,另一边秦与峥对左护法做着临行前的交代。
“现在天清派对我们应当是信任的,想办法借助他们的声望联合更多组织。上次阳湖鉴宝丢失宝物的几个门派对浩然盟已生龃龉,应当可以利用。”
任杭之正迈出门准备去酒库选几壶酒背上——西域风行的那种葡萄酒太甜了,秦与峥肯定不喜欢,听到这里回身探头进来,插嘴道:“还需要提醒天清派筛查他们内部的奸细,从当时谁知道教主和我去了天清派查起。”
他不打算听秦与峥一一交代教内事务,提醒完他最耿耿于怀的这件事,就晃着包裹走到了酒库,倒了两壶秦与峥最喜欢的酒,又在脑内过了几遍他平时观察秦与峥的细节,把膳房和藏书阁都逛了一遍。
去中原其他地方不用带太多东西,想要什么再买就行。但西域的吃穿用行都和中原有差异,加之地势广阔人迹稀寥,并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于是等到了出发时间,秦与峥眼看着任杭之背着正常所需大小两倍的包裹出现,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你是准备去郊游?”
任杭之背着沉甸甸的包裹轻松翻身上马,顺手拍了拍马背,在马匹嘶鸣声中笑道:“都是必备的。
覆月教奔赴西域需要五六天时间,前几日尚在中原境内,吃喝住宿有覆月教名下的客栈商铺一应照顾。
然而一旦离开兴庆,再往西人烟明显稀少了起来,伴随着沿途开始间断着出现辽阔的荒漠和连绵的山丘。空中的浮云愈加低垂,穿透云朵倾洒下的阳光明亮而刺眼。
这便是覆月教势力所及范围之外了,城镇散落地分布在山地与沙漠之间夹生的平原上,吃住都没了挑剔的余地,毕竟一个城镇能有一家接待外客的客栈就算幸运了
用餐时任杭之得意洋洋地从包裹里拿出酒壶,把当地提供的劣质葡萄酒推到一边,挨个给人倒上了醇香的酒液
秦与峥心安理得地等人倒完酒后端起酒杯,从前世起他对酒的品质就有那么点要求,不过出行偏远的时候也无意为此增加包裹重量,但任杭之会为此折腾也不是会出乎他意料的事了。
然而任杭之卯足了劲要出乎他意料,晚上各自进自己房间入睡前任杭之递过来满满的一包裹东西,他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然后听到对方一板一眼地介绍。
“我问了曾管事,覆月教平时出行远路要给教主准备的东西,不太大方便背来的我就都带上了。”
秦与峥按了按接过来的包裹,根据摸出来的轮廓默默地想,所以他时常反复翻阅的几本书、符合他口味的几种小食、甚至他习惯用的枕垫都被对方背过来了。
他挑挑眉:“所以是让我明天多背这么沉的一包东西?
任杭之理所当然地说:“明天你走后我收拾了继续背啊,我从小练轻功习惯负重的。”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秦与峥拎着包裹转身准备回房间,余光瞥见任杭之仍然笔直地站在门口,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身上,于是手撑在门框上懒洋洋问:“还有事?”
任杭之眨巴了几下眼睛没说话,最后卡在他不耐烦的边界飞快说道:“好好休息,明天见。
“嗯。” 秦与峥简单应完,毫无停顿地关上了门。
外面的任杭之盯着紧闭的门站了许久,幽怨地叹了口气。
这是客栈唯一一间上房,应该住双人的,能让他进去打地铺也好啊。
不过想来也知道秦与峥不可能同意,过于急切只会像上次深夜表衷心一样起到反效果。
任杭之努力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心,劝了自己半天来日方长,才拖着脚步离开了门口。
第54章 努尔族
穿过玉门关后,就彻底离开中原进入了西域。沿途城镇里的人皆衣着鲜艳、头戴花帽或彩巾,为了不引人注目,秦与峥几人也都换上了当地的服饰。
而城镇与城镇间刮着风沙的小道上,有时骑马驰骋一天也见不到人影。只偶尔听见驼铃声时,能见到几个牵着骆驼沉默赶路的商贩。
西域的城镇相对闭塞,商家普遍对中原人态度冷淡,加上两地通行的语言虽然整体相差不远,口音和个别用词却区别较大,交流起来并不通畅。
幸而任杭之前两年对此有兴趣,和西域过来的朋友互通有无,基本能用当地口音应付日常对话,多少避免了不必要的纠葛。
出发后的第五天下午,几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周本钧出身的努尔族位于葱岭以南的平原,这里错落分布着山丘与河谷,划出自然的边界,几大世家各占一块地区,分治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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