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漆黑一片,只能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依稀看个大概,虞清似乎是睡熟了,竟然没有察觉有人进了他的屋子,孟言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掀开床帘看了一眼,虞清仰躺在床上,果真睡得正香,孟言不忍打扰他,打算离开,看到虞清的睡颜,却又迈不动步子了。
睡着的虞清格外好看,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瓷娃娃,孟言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比自己年长十岁的人,虞清的被子盖到胸口,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被子上面,越是规矩,越让人想要冒犯,孟言不受控制的低下头去,想偷偷亲一下他的脸。
谁知还没碰上,虞清倏地睁开眼,一掌朝孟言劈来。
他虽然没有内力,但是掌风凌厉,猝不及防地打在孟言胸前,孟言只觉得一阵胸闷气短,猛地咳嗽起来。
“你!你竟然偷袭我……咳咳咳咳!”孟言从床上跳起来,在屋子中弯着腰捶胸。
虞清坐起,睨他一眼,“谁叫你鬼鬼祟祟,我就猜到你没安好心。”
“你别冤枉人。”孟言叫道,“我是怕你饿着,特意给你送吃的过来,见你睡得香,不忍心打扰你,没曾想竟中了你的埋伏。”
虞清侧头看到了桌子上的碗,脸色微微一变,道:“我不饿,多谢你关心,不过你若是不靠我这么近,我也打不到你,所以算不得偷袭。”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既然没睡,就起来把面吃了吧,下午点心也没吃多少,怎么会不饿,你跟我赌气可以,但是别饿着自个儿的身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虞清并没有动,孟言抬起手,道:“我这就走,你慢慢吃。”
说着就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后,停下脚步,愣了好半天,才回过头来,对着虞清说:“我今日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不能不相信我,我会努力让你喜欢我的。”
他声音低沉,带着清冽的少年气,字里行间都透着浓浓的真情,虞清被他说的怔在那里,直到孟言离开好久,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虞清点上灯,坐在桌边看着那碗清汤面,虽然饿,却没有胃口。有几只飞蛾从未关好的窗户飞进来,朝着烛火处聚拢,它们贪念烛火的光和热,却惧怕着烛火带来的伤害,只敢围着烛火转圈,扑腾的翅膀在屋子里留下长长的影子。
虞清坐在飞蛾的影子里,陷入沉思。
面已经坨了,虞清最终还是没吃,不过第二日早上他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去外面的花圃转了一圈,有些花还未醒来,花苞上沾在几滴晨露,虞清的衣裳下摆也被晨露打湿,他摘了一朵向日葵拿在手里,身后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孟言打着哈欠走近,“你今日起的真早。”
“这里早上的风景比傍晚更美。”虞清说。
孟言窥一眼虞清,见他神色如常,遂放下心来,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不过还是不要问了,既然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就说明心里并不是那么抗拒。
“早膳做了玫瑰饼,是刚采的玫瑰花,我刚路过厨房,闻着可香了,咱们回去用了早膳再来赏花吧。”
虞清点头,越过孟言朝院子里走,顺手将手中的向日葵丢到孟言怀里,道:“你还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孟言接到一朵被掰光了瓜子的向日葵,笑得嘴都合不拢,忙跟上去,“你说几天就几天。”
“你的朝堂不要了?”虞清呛他一句,“明日便回去吧,你不露面,皇上有好处也想不到你。”
“都听你的。”孟言说,虞清没再理他。
两人在庄子上过了一天清净日子,上午虞清在花圃里跟花农讨教养花的技巧,并亲自下地帮着浇水施肥,孟言在身后替他递水壶和花肥。下午太阳大起来,两人就坐在院中的花架下对弈,孟言依旧不是虞清的对手,他下棋静不下心,总是一不小心就落错了子,他要悔棋,被虞清用扇子把手打的通红。
他们没有再继续昨日的话题,像从前一样相处,气氛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日落时分,静谧清雅的庄子里,留下两个修长的身影。
孟言回到朝堂,太子和孟承果真已经较量了一番,皇上对于蒋如松出逃一事大发雷霆,认定是太师和孟承无视圣旨,私放了蒋如松,当场便判决蒋如松再流放三年,并派到了更加偏远的地方。
另剥夺了太师督京卫的管辖权,将督京卫收进了枢密院管辖,之后又说:“淳王在户部恪尽职守,朕心甚慰,今后枢密院你也一同管理起来吧。”
皇上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太子和永安侯,要知道目前枢密院可是被永安侯一手控制着,如此一来,便要权柄旁落。枢密院管辖着京城和皇宫大大小小的守卫和军队,是和禁军同样重要的部门,这样重要的部门落在了孟承身上,他们怎会甘心。
孟言还未来得及谢恩,太子抢先一步道:“父皇,大哥从未管辖过这样的部门,恐怕不太妥当。”
孟言不说话,安静待在一旁,他知道,既然皇上开了这个口,肯定就是做好了决定,绝不会因为太子三言两语就改变主意,太子说得越多,反而适得其反。
皇上淡淡道:“他从前也没有管理过户部,不是照样管的井井有条,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学不会的。”
“可是父皇……”
皇上打断太子的话,“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无事就散朝吧,孟言,你下朝后就跟着冯爱卿去枢密院看看,冯爱卿,淳王殿下不懂的,你要倾囊所授。”
皇后的弟弟,已升为枢密院正使的冯鹏忙道:“属下遵旨。”
太子原本以为自己扳回了一局,能从太师手中将督京卫的管辖权捞回自己手里,没想到白白便宜了孟言,他铁青着脸出去了,永安侯脸色也十分难看,追着太子出去商量对策,只有冯鹏还等着孟言发号命令,孟言知道他心里定然也不服,便道:“你先回去吧,我稍后自行前往枢密院。”
冯鹏行了个礼,忙不迭走了。
孟言着实是没想到,借着蒋如松之事打击孟承,竟然还有意外收获,他手中以前没有兵权,很多事情不敢出面,如今有了枢密院,就等于掌握了督京卫和宫廷卫两处防守,兵力虽不及京郊和边防的驻军,但在京城内也算是有了支撑。
虞清一个小小的计谋,一箭三雕,着实高明。
孟言笑着想,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去给虞清买点好吃的,刚走到宫门口,身后匆匆追来翠微宫的太监双瑞,追上后就喘着气道:“淳王殿下,娘娘病重,您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虞清往事揭晓倒计时……
第34章 蓉殁
孟言匆匆赶往翠微宫,蓉嫔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精神十分不好,此前孟言每次说要来给蓉嫔请安,蓉嫔都推说天气热,身上懒得动,让孟言等入秋了再过来,孟言便没有多想,翠微宫每日报给他的消息也都说蓉嫔身体尚好,没想到竟然一朝病重。
看着躺在床榻上,瘦了好几圈的蓉嫔,孟言大怒,对着甘草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身子尚好吗!”
甘草噗通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娘娘不愿告诉您她的病症,怕您担心才让奴婢们撒谎的,其实娘娘的身子一直都不好,四皇子出生前已是死胎,给娘娘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四皇子夭折,娘娘又伤心,食欲睡眠都不好,有时候一天只能吃进一小碗小米粥,也常常背着奴婢们落泪,入夏后天气炎热,娘娘的病越发不好了,总是懒懒的不想动弹,今日早起娘娘说想吃冰镇的银耳羹,奴婢怕娘娘受不得凉,只喂她吃了三勺,谁知娘娘竟全吐了出来,之后便晕倒了,奴婢见实在没有办法,这才不得不去请殿下您过来。”
孟言听着心里入坠冰窖,母妃病的这样重,他竟然一点不知道,他恼怒翠微宫宫人们的隐瞒,也恼怒他自己的忽视,就算母妃不让他请安,他也应该进宫瞧瞧的。
“母妃到底是什么病症,太医怎么说?”孟言问。
甘草擦着眼泪,“都是些女儿家身上的病,太医说这种病症难以根治,只能静养,切不可忧思伤神,娘娘是伤心太过,才累的身子吃不消的。”
“今日太医可来看过?”
“看过,说……”甘草吞吞吐吐,不敢再往下说。
“说什么!”
“说……娘娘怕是……怕是很难挨到秋天了。”甘草说完,已泪如雨下。
孟言骤闻噩耗,一时撑不住,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正在这时,床上的蓉嫔醒了过来,用虚弱的声音问:“是言儿来了吗?”
孟言立刻起身,走到床边坐下,抓住蓉嫔的手,强颜欢笑,“母妃,儿子来给你请安了。”
“我不是说过不用来吗,你父皇给你派了那么多差事,朝政要紧,不可耽误了。”蓉嫔面色苍白,说话气若游丝,孟言听在耳中,一阵阵的难受。
他紧紧握着蓉嫔的手,道:“我差事办的很好,今日早朝父皇还夸赞了我,等母妃好起来,我去求父皇,让父皇恩准我带母妃去淳王府逛逛,儿子出宫开府这么久,母妃还没去过呢。”
蓉嫔淡淡一笑,她的脸已经瘦得脱相,笑容像是浮在脸上,越发显得凄然,她道:“看你这么有出息,母妃真是欣慰,我怕是不中用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亲了,听说陛下已经在为你们兄弟三人选妃,也不知道会给你选个什么人家。”
“母妃休要胡说,我的王妃定要母妃决定才行。”孟言忍着眼泪。
蓉嫔道:“只要你喜欢的,母妃都喜欢。”
“是儿子不孝,从今日起儿子天天进宫陪母妃,儿子心中也有了心上人,等母妃好了,我带您出去见他。”
蓉嫔病弱的脸色露出惊喜的神色,笑道:“有心上人好,你看中的必然是极好的,母妃倒是很想见一见,只是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成全你们。”
“那母妃更要快点好起来,帮着儿子去劝说父皇。”孟言笑道。
蓉嫔点点头,之后还要说什么,却一声声咳嗽起来,孟言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待蓉嫔缓下来,孟言扶她躺下,道:“母妃才醒,还是要多休息,这些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商议,别累着。”
蓉嫔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身体不允许,她累极了,多说一会就觉得仿佛要喘不上气来,只能依言躺下,她轻轻拍了拍孟言的手,道:“你去忙吧,母妃睡一会。”
孟言在床边看着蓉嫔睡着才出来,又把负责给蓉嫔诊脉的太医叫过来细细询问了一遍,太医每说一个字,孟言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太医说完,孟言的心已坠落谷底,但他仍不愿相信,追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不忍摇头,“娘娘的病是心病,心结不解,身子怎能好起来呢。”
打发了太医,孟言坐在翠微宫的偏殿发愣,甘草进来换了几次茶水,孟言一口都没喝,甘草最后一次进来的时候,孟言问她,“父皇有来看过母妃吗?”
甘草摇摇头,“还是此前四皇子夭亡后陛下来过两次,之后就再没来过了,其实娘娘一直盼着陛下来看她,每每做了甜梨酪,望着门口,一坐就是半天。”
孟言双手紧握成拳,怒气自心底升起,却无能为力,蓉嫔向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就算深爱着皇上,也从来不会表现什么,更从不忤逆他,当年皇上要将她们母子送走,她默默离开,之后要她们回来,蓉嫔仍是一言不发舟车劳顿的回来,然后把自己困在了这个牢笼一般的皇宫中。
怀四皇子之前那段时光,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重新赏赐的恩宠,却成了蓉嫔心中的一点念想。
孟言越想越气,他起身便往外走,甘草忙问:“殿下回府吗?”
“我去见父皇。”
外头太阳已经落山了,天气阴沉沉的,狂风卷着落叶在永巷肆意飞舞,孟言冷着脸疾步走着,路过的宫人被他的脸色吓得大气不敢出,俯下身请安。
一路来到朝阳宫,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孟言站在门口求见皇上,董怀不敢阻拦,忙进去禀告,被传唤进去的时候,孟言才看到两个新晋的妃嫔正陪着皇上弹琴作乐,皇上斜靠在塌上,问孟言,“朕不是让你去枢密院跟着学习吗,怎么还没出宫。”
孟言忍着怒气,躬身请安,“父皇,母妃病重,儿臣前去探望,因此耽误了时间。”
皇上听后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太医去看过了吗,蓉嫔身子如何了?”
“太医说母妃恐怕不太好,儿臣恳请父皇去见母妃一面,母妃病中很是思念父皇。”
皇上不甚在意,“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息,朕又不会医病,去了也于事无补,朕会命太医院院判去照顾蓉嫔,你若无事就先退下吧。”
“父皇……”孟言拳头藏在袖中,指甲已快要嵌进肉里。
皇上却不再看他,“跪安吧。”
外头狂风依旧,朝阳宫自然不像永巷,不会有乱飞的落叶,只有院中的两颗木兰树,在狂风下簌簌作响,跟殿内的丝竹声合二为一,听起来,真是让人心寒的乐曲。
孟言站在朝阳宫的庭院里,仰头看天,任凭衣袍被风吹得鼓起来,迟迟没有离开。董怀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劝慰道:“殿下快走吧,别惹得陛下生气。”
“父皇为何会生气,我母妃从来尽心侍奉,为何父皇竟连看都不愿看她。”孟言痛心道。
董怀犹豫半晌,小声道:“蓉嫔娘娘生下死胎,实为不详,陛下怕见了面彼此难过,还请殿下体谅。”
原来如此,又是不详,十七年前他便是以这样的名头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出京城,如今又给安上了这样的罪名,孟言冷笑一声,没理会董怀,抬脚走了,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连着进宫陪了蓉嫔几日,蓉嫔的病却一直不见好,终于在一个暴雨滂沱的傍晚,永远的去了。当时孟言刚出宫,还未回到府里,闻得消息,从马车上跳下,朝着皇宫飞奔而去,大雨砸在脸上,他也丝毫不觉。
翠微宫一片哭声,隐藏在大雨下,带着压抑的悲伤,蓉嫔去的很安详,孟言下午离开之前,她还拉着孟言说了好多话,孟言以为总能挨到立秋,没想到,终究没能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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