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遮天的雨幕阻挡了人们的一切脚步,后宫众人正好借着这场雨,装作毫不知情,只有淑妃撑着伞,在二公主永萱的搀扶下,到翠微宫送了蓉嫔一程。
她甚少出门,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半身被雨淋湿,显得弱不禁风,似乎要和风雨融为一体,甘草奉上热茶,孟言给淑妃磕一个头,永萱走过来扶起他,淑妃摸着手中的佛珠,开口道:“既然已经逃离了这里,为何还要回来,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多谢淑娘娘前来送母妃一程,上回也多谢淑娘娘送的血燕,只是母妃终究是无福消受了。”孟言含着泪说。
淑妃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淡淡道:“这宫里从来都不缺可怜人,我只是瞧着她与我同病相怜罢了。”
说罢,站在蓉嫔的棺桲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又在永萱的搀扶下离开,此后,再也没人前来祭拜。
皇上下旨追封蓉嫔为蓉妃,以妃位之礼将她葬于妃陵,帝王的最后一点恩情,至此便再没有了。
孟言在蓉妃丧仪之后第二天,便病倒了,发了高热,沉睡不醒,梦中也紧皱着眉头,不停地呓语。
虞清寸步不离守在床边,为他一遍遍地更换头上的湿毛巾降温,在孟言呓语抓着他手不放的时候,也忍不住回握住孟言的手,一边帮他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小声安抚,“孟言别怕,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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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少年
孟言高热持续了三天,终于有了消退的痕迹,这三天,虞清日夜守在他身边,困了就在床边趴着睡一会,玉芙心疼他,劝他回去休息,虞清摇摇头说不用,不是他要逞强,实在是昏睡中的孟言一直拽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只要虞清离开一小会,回来的时候,孟言必定浑身大汗淋漓,似乎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导致虞清再不敢轻易离开。
三天后,孟言幽幽转醒,他刚坐起来,就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个人的手,低头一看,虞清趴在他床边睡着,孟言的动作惊醒了虞清,虞清抬头看到孟言醒了,忙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额头,摸到不再发烫,虞清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言怔怔看着他,大梦初醒般迷茫,良久,他的眼底浮上一层浓浓的悲伤,哑着声音道:“我没有母亲了。”
虞清鼻子一酸,用手指拭去孟言额头上的薄汗,安慰道:“逝者已矣,你一定要保重自身,不然蓉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担心的。”
孟言一头扑进虞清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虞清正要推开他,听到了压抑的哭声,不多时,就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胸口的衣裳,虞清心中不忍,便由他抱着。
孟言忍了这么久,不在外人面前流下一滴眼泪,此时所有的情绪有了依靠,终于宣泄出来,此前宫里派出来的太医也说过,淳王殿下的病是郁积于心导致的,郁气疏散了,病自然就好了。
一点点的心疼随着孟言的哭声渐渐在虞清心底蔓延开来,虞清轻轻摸着孟言的头,一言不发放任他哭,被孟言的情绪渲染,也不免难过起来。
孟言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哭声,他抬手擦了擦眼泪,从虞清的怀里起来,却别着脸,不让虞清看见他狼狈的模样,虞清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
“从今往后,我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孟言低沉地说。
虞清知道皇家的兄弟根本算不得兄弟,蓉嫔的死更和孟承脱不了干系,他只好劝道:“皇上还健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可别胡言乱语。”
孟言冷哼一声,“在我心中,他已经不是我父亲了,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虞清一愣,之前虽然孟言和皇上父子情单薄,但他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不由得问起缘由,孟言便把事情一字不落的和虞清说了,末了他恨道:“我母妃辛辛苦苦为他怀着孩子,为了这个孩子还伤害了自己的身体,他竟然认为母妃不详,在母妃病重之时还与人弹琴作乐,他怎么配做我的父亲!”
虞清听罢冷冷一笑,“他一直都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在他心里,最在意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其他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巩固权利的棋子,我原以为他做了皇上会有所改变,没想到还是一样,也是,没有心的人,如何能要求他知冷暖呢。”
虞清言语中透着鄙夷和恨意,孟言知道他引得他想起了往事,对于虞清的往事,孟言一直很好奇,之前试探着问过几次,却每次都被略过,孟言知道虞清不愿意说,从此就没有再问,今日听他说起皇上,心里越发好奇,但他并没有问,那恐怕是虞清最深的伤痛,孟言不想再让他回忆起来。
然而虞清却主动道:“你以前不是一直问我,作为虞家的少将军,为何不会武功,又为何会嫁给孟元吗,此事说来话长,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信错了人。”
之后虞清缓缓讲述了他的过去。
暴雨之后的空气清新无比,吹进屋子里的微风中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虞清语速沉稳,不带任何感情,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孟言听着,渐渐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虞将军和夫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非比寻常,二人由先皇赐婚,婚后亦是伉俪情深,羡煞众人,成婚没多久,虞夫人便怀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虞清,可是生产时由于胎位不正,导致难产,虽然母子无恙,但是虞夫人却坏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她体谅虞家子嗣单薄,有心劝虞将军纳妾,可是虞将军说什么都不肯,只道有一个孩子已经很满足了。
此后,夫妻二人便把全部的爱都给了虞家独子虞清身上,虞清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长成了个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性子。
虞清小时候非常调皮,虞府所在的一条街的鸡鸭猫狗都没逃过他的手心,不是拔光了鸡鸭的毛,便是追着狗满大街跑,但他长得好看,白白嫩嫩,一双眼睛笑起来让人看着都心情愉悦,再加上虞家赔钱爽快,大家便都不忍苛责他,还直夸他天真烂漫。
虞清在学堂也不肯好好上课,他最讨厌那些刻板的四书五经,唯一喜欢读的只有诗词。
虞将军见他实在顽劣,在他十岁的时候,便把他带进了军营,亲自教导,没想到虞清对军事十分感兴趣,也极为喜爱虞将军手中的长枪,虞将军见状,便提早教了他虞家枪法,虞清悟性高,学得快,两年时间,就把虞家枪法练得炉火纯青。
十四岁时,虞将军开始带他上战场,虞清虽然年纪小,又生的唇红齿白,清秀迤逦,但是却丝毫不惧敌人的凶煞,在战场上沉着冷静,小小年纪竟有大将之风,众人都夸虞将军生了个好儿子,虞家军后继有人。
如此盛名在外,自然成了京城许多闺阁姑娘的梦中情郎,虞清才十五岁,说亲的媒人便要踏破了虞家的门槛,虞夫人拿着一叠画像,要虞清自己挑,虞清却一个也不挑,虞夫人诧异地说:“这京中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家都在这里了,你竟一个也看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公主?”
虞清哼哼道:“公主我也不娶,我谁都不娶,我就要守着父亲母亲过一辈子。”
“胡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或者你心里已经有心仪的人选了,你说出来,即便门楣不高,只要人品好也不是不行,我和你父亲不是那么迂腐的人。”虞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
奈何虞清就是不肯看一眼,如此僵持几日,在虞夫人反复追问下,虞清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喜欢女孩子,从知晓人事开始,对于虞夫人送进他房里的那些通房丫头就毫无感觉。
虞夫人大惊失色,气的险些背过气去,被忍冬掐着人中唤醒后,指着虞清的鼻子骂道:“作孽啊!你是不是跟着那些公子哥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让那些妖妖调调的小倌给迷了心窍了!”
虞清大呼冤枉,“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男人,我只是不喜欢女人,说不定我什么都不喜欢。”
“什么都不喜欢,就是喜欢女人,明日我就做主给你定一门婚事,由不得你!”
“我不!我又不喜欢她们,何苦害她们,好了我承认我喜欢男人,你明儿给我娶个男人进来,我就成亲,否则我就跟着父亲打一辈子仗。”
虞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又被气昏过去。
可是再怎么顽劣任性,到底是自己生的,又是虞家的唯一一个孩子,虞夫人想看虞清成亲生子,但若是虞清当真不喜欢女人,她也不能真的害了好人家的姑娘,和虞将军关着门商量了一夜,最终还是觉得这件事他们不管了,让虞清自己做主。
虞清自然乐得继续在军营逍遥自在的过日子,只是虞家少将军有龙阳之癖要娶男妻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京城中不乏喜好龙阳的公子,也有不少垂涎虞清的美色,若能将他娶回来做个侧室偶尔解乏倒是不错,却没有人愿意委身去做他的男妻。
虞清的婚事便就这样耽误了下来,他在战场上的威名却更加远播,大梁几乎无人不晓虞将军的儿子,生的漂亮,打仗也厉害,先皇还特意召见了他,亲赐了他一把镶金的长枪。
然而一切的风光,断在了虞清十六岁那年。
那年边境平稳,虞家军一半驻守在边境,一半在京中修生养息,闲来无事的虞清经常出门和同龄的公子在郊外赛马或是打马球。
任何比赛,虞清总是能轻而易举拔得头筹,他和他的坐骑腾云在马场上疾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虞清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他是全场最明媚耀眼的少年郎。
变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那是一场赛马比赛,虞清照旧跑在最前面,原本以为志在必得,可是身下一直引以为傲的坐骑腾云突然发狂,在半路上高高扬起前蹄,仰天嘶鸣,随后就绕着马场狂奔起来,虞清的手心被缰绳勒出血来,却也没办法让腾云停下,最后虞清被狠狠摔了下来,失去意识。
等醒来时,虞清觉得身体似乎有千斤重,连翻身都费力。
虞夫人坐在床边抹泪,虞将军也在一旁唉声叹气,虞清犹豫着问,“我哪里摔坏了?”
无一人回答他,只有虞夫人的抽泣声一声声敲在虞清的心上。
后来,虞清才知道,他摔伤了经脉,不仅一身功夫尽废,就连重物也不能提起了。
虞清如遭雷击,他不愿相信,掀开被子便跑出去,想拿起先皇赏赐的那把长枪,以前耍得轻松自如的长枪如今他举都举不起来,枪尖在地上擦出一道火光,最后被摔在地上,铮铮作响,宛若悲鸣。
虞清的一身傲气和志气都随着长枪落地,从云端跌在了泥里。
他成了个废人。
作者有话说:
往事拉开序幕
第36章 往事(虞清往事不想看的慎买)
马场上的那一摔,将虞清满身的骄傲摔落了一地,再也拾不起来。
他行动上和常人一样,只是从今往后再与战场无缘,与虞家枪无缘。
虞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柳树随风摇摆的柳枝,几只雀鸟你追我赶地在柳树上吵闹,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只有他的屋子冷冷清清,就连香炉里熏的香,也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一些,虞清就那样看着,一动不动。
虞夫人站在他的屋子外面抹泪,问虞清屋里的大丫鬟忍冬,“他这样几天了?”
忍冬含泪道:“这半个多月一直都这样,醒了也不起床,只呆呆看着窗外,到了用膳的时候会起床用小半碗,之后便是坐在软榻上,继续发呆,奴婢不敢打扰,也不敢问。”
“他是伤心了,哎,可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事已至此,生活还是要继续。”虞夫人叹着气,话虽如此,她也不敢进去劝,只怕彼此徒增伤感。
虞将军已经循例去边境镇守巡视了,走之前眼中也是满满的遗憾和不舍,他唯一的儿子,一朝从云端跌落悬崖,他的伤心一点也不比虞清少,可再怎么伤心,本职还是不能抛弃,四十万的虞家军还等着他来统领。
虞夫人在门口眺望了两眼,终究还是没进去,转身走了,此前她该劝的已经劝过了,语重心长的话说了一箩筐,看起来是于事无补,这种事,总要他自己想通才行。
虞夫人原本想着平日和虞清玩在一起的世家公子们上门来安慰一两句,他多少能听进去些,可是从出事到现在,除了太傅家的公子上门拜访过两次,再没有其他人来。
没过几天,倒是媒婆又进了虞府的大门,虞夫人无疑是开心的,虞清虽然一身武艺尽废,但模样摆在那里,若能给他找门好亲事,或许能冲一冲喜。
然而媒婆带来的,却是一位伯爵府公子要纳侧室的消息,媒婆说,伯爵府的公子心悦虞清很久了,以前忌惮着他那舞得风生水起的长枪不敢亲近,如今倒是正好配一对好姻缘,以后一定会对虞清好,绝不让他受累。
虞夫人气的倒仰,再好的修养也顾不得了,指着媒婆的鼻子大骂,“他忠顺伯爵府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打起我们虞家的主意了,还侧室,我呸,做梦去吧!”
媒婆被骂也不敢还嘴,硬着头皮也要完成自己的工作,赔着笑脸劝道:“夫人息怒,您家公子本来也不喜欢女子,忠顺伯爵府的公子我是见过的,长得别提多俊俏了,想必虞公子一定会喜欢的,虽说是侧室,肯定和正室一视同仁,绝不会辜负虞公子。”
虞夫人简直要被她气的吐血,待要再骂,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冽冷漠的声音,缓缓道:“你回去告诉他,若他能休了正室,迎我为正妻,我便考虑考虑。”
虞夫人惊得回头,虞清穿着一身黑色衣裳,凛然站在月亮门旁,脸上的表情冷的吓人。
媒婆被突然出现的虞清吓了一跳,回过意来,忙走近他,干笑两声,“这话怎么说呢,伯爵公子的正妻又无罪过,怎能轻易休妻,虞公子,您若真的和伯爵公子两情相悦,名分又有什么要紧……”
她话还未说完,虞清一道带着寒气的眼神扫到她面上,媒婆被震慑的将下面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虞清看着她,冷道:“你传话出去,还有谁喜欢我的,要么嫁进我虞家,要么就娶我虞清为正妻,不用畏畏缩缩的来游说其他的,想要我虞清去给他们做侧室,他们也配?”
媒婆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后,灰溜溜地走了,虞夫人仍不解气,让人把这个媒婆此前送来的所有女子画像全扔了出去。
虞清走上前来,在虞夫人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道:“是问雪不孝,害的母亲受辱。”
虞夫人心疼的无以复加,连忙扶起他,眼中已带了泪痕,“好孩子,这些日子你心里苦我都知道,不用理会这个老婆子,刚才的话也别放在心上,我一定帮你找个最好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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