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怎么了?”梅庚语气已经带上烦躁,陆执北却顿住,最后沉稳吐字:“没病。”
梅庚:“……”
虽说陆执北言之凿凿地说楚策无碍,但梅庚却瞧见他暗暗地使眼色,一时间有些惶然,两人走到院中,瞧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陆执北叹道:“梅庚,你对他…真是那份心思?”
梅庚未应,只问道:“他怎么了?”
“身子暂时没事。”陆执北瞧他这样差不多也就明白了,往屋子里瞄了一眼,又叹:“当是心病,但若这般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慢慢调养,应无大碍。”
这心病从何而来,陆执北没提,梅庚也没问,他们心里都清楚。
自小在那种环境下活着的楚策,没疯就已经是万幸。
又是一阵缄默无言,陆执北有些别扭,当初梅庚和楚策年纪还小,走得近了他们也就是调侃几句,但那荤话也都是随口一说,谁知好端端的兄弟还真就看上了个男的。
“梅庚,他不是普通男子。”思前想后,陆执北还是语重心长道,“即便他活着,也不可能同你……”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两人都明白。
他到底是个皇子,即便是没有争储之心,身负皇家血脉便难免遭人利用,若坐不上龙椅,那无论是太子还是洛王,都不会给他留活路。
便是当真坐上那个位置,那…岂非更没有什么可能?
前世这话陆执北也说过,梅庚回想了片刻,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朝堂未清,外敌未退,倘若他当真身居殿堂,为他执剑沙场有何不可?”
而后便真如此言,可惜最后并非是君臣相宜的结果。
梅庚闭了闭眼,唇边扯出个泛着冷意的笑来,低缓笑声随风湮灭。
“如何不可能?”
陆执北心惊,梅庚负着手,半点不像当年纵马观花的少年郎,分明还未及冠,却隐隐透着他瞧不明白的气势,让人脊背发寒。
“可…他是皇子。”陆执北咽了口口水,“梅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五皇子若争储,那你们二人之间绝无可能,再说,你总不能将一个皇子养在后院做男宠吧?”
“此事我自有定夺。”
梅庚不欲多言,陆执北便也无话可说,瞧着梅庚坚毅侧颜,他仿佛看见了一条幽暗的路,荆棘丛生,遍地刀剑,烈焰灼灼,蜿蜒崎岖地通往悬崖峭壁。
再往前,便是粉身碎骨。
第三十七章 长住王府
陆执北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梅庚,并未离开王府,而是心事重重地去寻虞易,梅庚不以为意,转身回了房。
推门而入,便瞧见楚策垂眼倚着软枕,苍白得像个雪瓷娃娃。
“先歇歇。”梅庚快步过去坐在榻边,面对这样脆弱不堪的楚策,他叹道:“今夜莫回宫了,明日我派人请旨将你留在王府一阵子。”
楚策微怔,又忍不住苦笑,“不必如此,皇上也不会准。”
无人时他便这样唤生父,不冷不淡也毫无尊崇的一句“皇上”,仿佛只是个如同名号似的代称。
“我曾是你伴读,留你在府中小叙几日也无妨。”梅庚对此不以为意,硬是摁着楚策躺了下去,专横独断,却又安抚似的牵了少年微凉纤瘦的手,轻声:“已经吩咐下去做些清淡无味的吃食来,能吃多少便吃多少,不要勉强。”
楚策这次倒是没再出声拒绝,只是静静地瞧着被握住的手,神情怔忡。
向来精明的脑子乱成了浆糊,若是前世的梅庚这般将他捧在手心便罢,可楚策知道眼前这个分明是曾与他不共戴天的那位。
承受痛苦时不曾慌乱,却在他的温柔下局促不安。
似乎是看出了楚策的无措,梅庚轻轻捏了下他的手,含笑道:“别感动的太早,你得报答我。”
温柔又轻浮的语气,但楚策知道这句话绝非玩笑,那人的表情分明写着四个字——势在必得。
沉默了片刻,楚策眼眸涌上笑意,故作试探地问道:“…以身相许?”
“……”
被抢了话的梅庚沉默一瞬,忽地伸手捏住楚策削瘦的脸颊,眯眸问道:“知道的还不少?”
“我瞧五味给的志怪本子写过,道长救了狐狸精后,狐狸精便是这么说的。”楚策颇为无辜地拧起眉,偏头挣开桎梏,又小声:“是公狐狸精。”
梅庚彻底无言。
这到底是什么书?道长居然救狐狸精?还特意强调公狐狸精?
大楚并不盛行男风,甚至花街柳巷中小倌都少之又少,倒是有些文人有雅兴写男子间的风花雪月。
梅庚若有所思,这似乎不是眼前这小家伙该看的东西,五味到底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楚策抿嘴忍着笑,要说这书确有其事,不过是前世偶尔瞥了一眼,也就只记着模糊情节。
然而若是叫绞尽脑汁为殿下寻古书典籍的五味知道,怕是要冤得哭倒宫墙。
半晌,梅庚蜷指点了点楚策的额心,似笑非笑:“公狐狸精?”
楚策疑惑片刻,下一刹那苍白面颊蓦地涌上几分浅浅淡淡的绯色,如桃花乍开,绽出风情。
…一时失算,竟把自己比作了公狐狸精。
梅庚却因少年嗔怒模样而失神,面前容貌精致温润的少年仿佛多出几分媚,羞恼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勾人心魄的狐狸精,看一眼都会被勾走魂儿。
可惜不过是昙花一现,少年便兀自翻过身去,留给了他个清瘦背影。
楚策掩面,咬着牙心想,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
而梅庚还在一旁感慨,相对于多年后那个深沉冷酷的帝王,果然楚策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些。
——
王府西苑,陆执北愁眉不展,将方才所见一字不落且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兄弟看上宫里的小皇子,这简直是要往南墙上撞。
半晌,见虞易面不改色,陆执北顿时神情古怪:“你早就知道?”
“倒也不是。”虞易摇了摇头,端着盏未凉的茶,气定神闲,“总像护童养媳似的,碰都不准旁人碰,自然有所猜测。”
“那怎么办?”陆执北一个头两个大,扶着额头长吁短叹,“我觉得梅庚不大对劲,虞易,你感没感觉到,梅庚…总像是换了个人?”
虞易没出声,却抬了眼,凤目噙些许沉思,两人彼此交换个眼神后,陆执北便知道,虞易心思敏感,恐怕也已经发现梅庚处处透着违和。
“大抵……是因战场之故。”虞易又顿了顿,随即淡淡道:“朝堂局势你我都清楚,若梅庚不如此强硬狠绝,恐难稳住他如今的位置。”
陆执北神情复杂。
方才在他面前的梅庚,是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测,如同隔着一层摸不见触不着的雾,想到方才因梅庚而遍体生寒的感觉,陆执北苦笑不已。
梅庚给他的感觉极其阴冷,偏执,深沉。即使是喜欢上了同为男子的皇室血脉,他都表现得好像胜券在握,陆执北甚至觉得这个男人会做出将楚策禁锢府中做个娈童的事情来。
越想越心惊,陆执北颇为烦躁地捏着茶盏来回转,“虞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还有,听爹说他今天在太和殿,当着群臣的面说半月之内查出克扣军饷武器之人,若当真有人敢干这种事,怕是背后牵扯颇多,梅庚到底想干什么?”
对此一无所知的虞易也愣了愣,整治贪官污吏可不易,何况如今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梅庚若想动手自然阻碍颇多,但沉默片刻后,虞易还是道:“他既然敢说,便应当是有把握,贪污克扣以至西北大败,整治了也是好事。”
陆执北彻底无言,有气无力地捂住眼睛,“我说你怎么一直向着梅庚说话啊?”
“不然还能如何?”虞易坦然反问,凤眸内也极尽平淡,仿佛事不关己,“兄弟多年,背信弃义这等事我做不出,如今除了信他,哪还有没有别的退路。”
侯府内他已经如履薄冰,既然选择相信梅庚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纵使死路一条,也绝做不出什么恩将仇报的恶心事来。
陆执北明白虞易的话,一时沉默。
若论与梅庚交好,因父辈们的关系,自然是陆执北和风溯南同梅庚相识在前,但他是太尉府的独子,风溯南更是平国公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少,各自身份的利益牵扯错综复杂,唯有虞易是孤家寡人,他在梅庚身上压下的赌注,是孤注一掷。
二人无话,良久,虞易将瓷盏搁回案上,敛了袖袍起身。
“我去瞧瞧五殿下。”
提及楚策,陆执北语不惊人死不休:“虞易,五殿下年纪尚小,你说梅庚会不会强迫人家?”
自家兄弟过于凶残,此刻在陆执北眼里,梅庚仿佛一头狼,五殿下便是那个小白兔,楚楚可怜的。
虞易顿了顿,唇边笑意莫名,似真似假地吐出句话:“若论深藏不露,梅庚恐怕不及他。”
那就是个活脱脱精明狡诈披了兔子皮的狐狸。
第三十八章 倾尽温柔
楚策丢了人,扯着薄被将头蒙进去不肯出来,梅庚忍着笑伸手戳了两下蚕蛹似的小殿下,不紧不慢地道:“别闷着了,还不出来?”
“不。”被子里传出一声坚定却弱弱的拒绝。
梅庚哑然失笑,忽而探臂去,将整个人连被子囫囵揽入怀,寻了个缝隙便探手进去也不知摸着了哪儿,屈指轻勾着挠两下,压低声威胁:“真不出来?”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楚策闷在被子里无声暗骂,攥紧了被单再度狠狠拒绝:“不!”
“哦——”梅庚变本加厉地扯着了片衣摆,不由分说又往里探,仗着看不见便胡乱拽扯,边放肆边问:“不出来?出不出来?嗯?还不出来?”
楚策震惊,梅庚这是什么时候学的?错愕就是一瞬,下一刻便恶狠狠地咬牙——流氓!
梅流氓毫无自觉,指尖蓦地触及了片温温软软的皮肉,两人同时顿住。
梅庚深吸了口气,将温热掌心整个贴上,坦然自若地低声威胁:“还不出来?”
委委屈屈的小皇子没吱声,半晌,才慢吞吞地低语:“…你把手拿开。”
梅庚一口拒绝:“不拿。”
楚策狠狠:“不拿就不出去。”
哦豁,还反威胁上了,梅庚稍稍眯了眯眼,刚欲暴力拆开被子将人抓出来,外面便传来一道苍老的通报声:“王爷,您吩咐的清粥小厨房准备好了。”
片刻,屋内传出西平王平静的声音:“放外室。”
门外的刘管家面不改色,推开门将清粥放置在外室的桌面,屏风挡着瞧不见里头,又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方才里面动静可听得真切,刘管家暗自摇头——王爷也真是,那五皇子瘦瘦小小的还是个孩子呢。
过于禽兽!
关门声响起后,梅庚低头撇着怀里的蛹,轻勾着指尖挠了挠细皮嫩肉的腰身,“还不出来?一会儿粥可凉了。”
楚策气急,闹了个红脸,攥紧了被子就是不肯出去。
两人僵持不下,梅庚闹了他半晌也见好就收,施了巧劲儿将薄被剥开,露出了里头双颊绯红的小皇子。
楚策被一顿折腾,发带松散,乌发垂下来,本就单薄的衣衫也被扯得七零八落,满面的红晕,双目噙羞怒幽幽地盯过去,把梅庚瞧得呼吸一滞。
肖想多年还曾经得到过,坐怀不乱四个字与梅庚不搭边,奈何如今楚策确实年幼,他默念几句“我不是禽兽”,这才忍着笑出声:“好了,在这等着。”
梅庚还没起身,门又被推开,陆执北带着虞易风风火火地绕过了屏风,然后双双僵在原地。
他们的好兄弟衣冠楚楚,怀里搂着个青丝衣衫乱作一团还半披着被子的五殿下,总归不是个正经皇子模样,也不是个正经王爷模样,俩人如此这么一凑,让人不想歪都难。
哪怕知道梅庚对五殿下有什么心思,可知道归知道,瞧见又是另一码事,陆执北目瞪口呆,虞易面色僵硬,愣愣地瞧着都忘了转过身去。
楚策痛苦掩面,不是很想面对现实,恨不得一口咬梅流氓脖子上。
“转过去!”梅庚沉下脸,刷地把被子扯上去,把刚剥出来的小殿下又给裹成了粽子。
陆执北和虞易当即如梦初醒,遂同手同脚如芒在背地转过身去,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感慨——青天白日的,这两人怎么就这般放肆?
房中遍布寂静尴尬的气息,楚策紧咬着后槽牙将梅庚推开,慌慌张张整理好褶皱凌乱的衣衫,垂下来的发便是彻底没辙,反倒越弄越乱,一副惨遭蹂躏后的可爱模样。
梅庚略微挑眉,倒是很难瞧见自持冷静的楚策如此手忙脚乱,看够了戏,这才不慌不忙地伸手去摘了楚策发间摇摇欲坠的玉簪,勾着发带取下,如瀑乌发便彻底垂落,披在脊背肩头,半掩着楚策错愕怔忡的神情,软唇微张,水润眸子映着矜羞。
至此一幕,美如画卷。
梅庚蜷起指节,轻轻刮了下他涌上些许红润的面颊,这才斜目睨向两个不敢转身的,语调骤然冷下去:“行了。”
还没等两人转身,又听见西平王冷酷命令:“帮我把外面那碗粥端进来。”
凭什么?陆执北内心怒吼,奈何刚瞧见了不该看的,认命去外面给人端粥,回来时稍抬眼,也惊了下,心道五皇子这长相还真是与皇室那几位不大相同,少了冷厉,多添温润。
梅庚接下了冰裂瓷碗,白粥还温着,翠绿菜叶细碎地飘着,不见荤腥,也没什么味道,西平王略微满意,便亲力亲为地开始亲自舀出,吹凉试温后递到了楚策唇边。
不仅是虞易和陆执北再受冲击,连楚策都怔住,忘了张口。
前世梅庚与他之间始终不亲不疏,在他成为太子后,即使明知梅庚的心意,两人也紧守君臣之礼,从未逾越,直至梅庚举兵造反,这个男人便彻底成了兽,凶狠残暴,携着滔天恨意要将他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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