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梅庚将人拥得更紧,在他眼角落了几个细碎轻柔的吻。
不敢去想曾经,不敢回头,不敢踏错,生怕眼前一切才是梦境,醒来时又是那漂浮着血腥与烽火的前生,他孤身于城楼上,至亲隔阴阳,所爱皆湮灭。
外头传来风溯南的嚷嚷声,聒噪得很,怀里是温软的少年,他肖想多年却不敢逾越半步的心上人。
梅庚闭了闭眼,掩去铺天盖地的酸涩,缓缓道:“小策,我做了个梦。”
楚策放下了话本,握住那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轻攥紧,温声:“什么梦?”
“是场噩梦。”梅庚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又仿佛是透过眼前少年温和的眉眼,瞧见滔天的血色,“梦里我杀了你,又站在城墙,万箭穿心。”
明烛光影摇曳,又仿佛是凝滞了片刻,少年的眸子澄亮,似寂夜中明澈的冷星,他沉默了片刻,又轻声:“疼吗?”
梅庚没料到,愣了片刻,又被少年沉沉地注视着,他问:“万箭穿心,疼吗?”
他们对视着,视线交织出一片缠绵,少年明眸似流淌暖意,又携几分淡淡的痛色,梅庚全然未觉,以为自己吓着了他,便摇了摇头,“不疼。”
楚策却不语,执拗地伸手去摸他胸口,寸寸抚过。
梅庚便坐不住了,伸手牵了那只腕,笑意风流邪肆,轻佻低语:“做什么呢?”
楚策瞥他一眼,想抽回手,却被那登徒子王爷攥得太紧,抽不得,便半真半假地怒斥了句:“放肆!”
“嗯,我放肆。”梅庚寻着乐子似的逗着他,指腹蹭着手腕内侧柔软皮肉,笑意盈盈,“那五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本王?”
对西平王束手无策,还谈何处置,五殿下偃旗息鼓。
门忽而被推开,风溯南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带进飞雪,落地融出小片湿润,他兴冲冲地唤道:“梅庚,小殿下,出来看莲火流泉!小爷花不少银子从宫里弄出来的!”
梅庚无言,风溯南仿佛忘了自己是逃出来的,竟还带了宫中的烟花来。
烟火极美,楚策犹豫半晌,还是披上了雪白的狐裘同梅庚出了门,但也只是站在檐下,梅庚堂而皇之地将少年揽在怀。
莲火流泉,以玉为莲瓣,金线为脉络,巧妙制成含苞欲放的莲花,下有引线,燃之则莲花怒绽,刹那涌出足有一丈的焰火,火树银花千光照,烁玉流金星如雨。
此景美不胜收,奈何转瞬即逝。
辛止赞叹:“此乃人间绝景。”余光不经意瞥见紧紧依偎在一处的西平王和五殿下,神情倏尔复杂,又是无声轻叹,当是一对璧人,可惜,生在皇家。
烟火尽,夜已深,几人围着桌子坐了一圈,风溯南同梅庚放肆惯了,自小的情分,不觉如何,秦皈也尚且算是从容,方都校和辛县令倒是受宠若惊,他们为臣,本无资格同楚策同桌的。
吃食仍旧精致,色香味美,出自西平王府的厨子之手。
没吃几口,风溯南便拉着梅庚要喝酒,自然也捎上了秦皈和方韧,醇厚美酒不要钱似的灌,灌出了四个醉汉,梅庚和秦皈酒品极好,可风二少和方都校恨不得将房顶的瓦片都掀开。
被勒令不准碰酒的楚策与滴酒不沾的辛大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
披上狐裘,楚策伫立于檐下长廊,眉眼含笑地瞧着辛县令,“大人数次欲言又止,可是有话想说?”
果然逃不出他的眼,辛止轻叹,遂道:“臣确有几句话想说,是关于您与王爷的。”
楚策微怔,“大人是想劝阻?”
“非是劝阻。”辛止摇了摇头,“大楚不兴男风,男子三妻四妾,且不论殿下与王爷是否愿对方娶妻纳妾,单单殿下乃是皇嗣,若有争储之心,与王爷之间,怕是——”
“我都知道。”
楚策敛下眼,掩饰眸底刹那的黯色,旋即轻声道:“他不会娶妻生子,且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即便是左右帝王意愿,也并非没可能,群臣想必也不敢阻拦。”
辛止大惊,“殿下的意思是——”
楚策缓缓颔首。
皇威浩荡,不容侵犯,一旦能左右帝王,便是权势滔天能压制君主的权臣。
辛止惊疑不定,实在看不透五殿下和西平王是怎么回事,分明都是锦绣年华的少年郎,可在一起时又仿佛多年的老夫老妻,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曾察觉。
但即便是如此,自古帝王多薄情,五殿下又不像年少轻狂的样子,怎也会因情爱说出这等惊人言辞来?
一时间拿捏不准,他犹豫着,楚策却温温和和地笑出声:“辛大人,你应知我并非为情所迷,依梅庚之才,文可定国,武可安邦,我愿放权予他,是为我们,也是为天下。”
辛止苦笑不已,“依殿下之聪慧,此言过谦了。”
西平王确实深不可测,可这小殿下也是多智近妖,这两人简直像是怪胎。
楚策摆了摆手,又忙缩回狐裘内,“我同大人说这些,是将你视作自己人。”
“……”辛止无奈,摊开了手,“殿下,下官觉着被您拉上了贼船。”
现在下去来得及吗?
五殿下冷漠应声:“若想下船,我便叫西平王杀人灭口。”
辛止连连作揖求饶:“下官不敢,殿下饶命——”
都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又聪慧绝顶,三言两语便交了心,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便不远不近地拿捏好分寸。
楚策笑出了声,“夜深了,辛大人便在偏院睡下吧。”
辛止走后,楚策慢吞吞地转身,却瞧见长廊尽处,一人伫立,月洒赤袍,不由心头一紧,快步过去,正是西平王站在那处,神情肃穆。
还不待楚策开口,便被男人狠狠拥在怀里,梅庚也不说话,抱起人就往回走,吓得五殿下噤若寒蝉,没敢出声。
卧房内暖意盎然,梅庚轻车熟路地抱着楚策丢上了榻,将狐裘扯下丢在一旁,寒风中被冻得冰凉的身子便贴了上去,将温暖的少年抱紧,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说起了话。
“你为何要灭我梅氏满门?”
“为何坑杀我的兵?”
“小混蛋,你他妈的忘恩负义!”
楚策很是迷茫:“……”
梅庚说得很正经,没有怒意,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仿佛就只是问问。
“你知道我喜欢你,还娶那个姓林的女人。”
“她有我好看?”
楚策无言以对:“……”
合着是喝醉了。
五殿下叹了口气,轻轻吻在了醉酒王爷的唇角,低低地苦笑一声:“梅庚,对不起。”
“那时我是皇上,是大楚的天子,其次才是楚策。”
“我必,以百姓为先,不得不牺牲你。”
“梅庚,我喜欢你。”
梅庚没折腾多久便睡了过去,期间还扯乱了小殿下的衣服,二人衣袍凌乱地散了一地,乌发交织着相拥睡在一处。
酒桌上,唯一还算清醒的秦少爷再三思忖,自个儿回房去休息,无视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风二少和方都校。
次日,大年初一,天光乍破。
宿醉后的西平王缓缓醒来,入目便是怀里的少年,细碎的金光落在他眉眼,更胜烟火数筹,随即,便瞧见五殿下凌乱的内衫,白皙细嫩的肩头半露,里衣下摆整个掀起,露出一小截细腰。
两人正衣衫不整地搂在一起。
西平王瞧这情景,还没彻底清楚的脑子彻底空白,不断思索昨夜他到底做了什么。
喝着喝着发现小策不知所踪,便出来寻,也不知走去何处,似乎隐隐约约瞧着小策向他走来,之后……便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他将人抱上榻,剥了衣服……
风溯南:我出门带烟花!
西平王:我出门带厨子!
楚策:“……”你俩真好玩。
第八十三章 戏精五殿下
梅庚呆滞,他该不会是酒后乱性做了什么?
仔仔细细地想了半晌,余光不断往身侧睡着的少年身上瞥,虽说也记不起多少,但楚策身上干干净净,皮肤白皙,倒不像是事后的模样,确定自己没做那事,梅庚这才稍稍放了心。
梅庚很想掩面,他甚少喝醉,昨夜却失了态。
大抵是重生后压抑至今,借着机会便醉了一场,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畔说着什么,记不大清,就记得两个字——喜欢。
楚策睡在身边,梅庚想,那应当便是小家伙说的了。
西平王冷硬的心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摸了下那光洁如玉的脸颊,谁料楚策竟在此刻缓缓睁开了眼,澄澈的眸子里先是惺忪迷茫,旋即渐渐清明,也不知为何,正怯生生地瞧着他。
于是西平王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心头打鼓,苦闷不已,他是真不记得怎么着了这小宝贝,可人家委屈又怕地盯着自己,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西平王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被楚策扯了衣襟,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梅……梅庚?”
小可怜样儿。
梅庚深吸口气,嗯了一声,凑去轻轻吻了下小孩的额心安抚,又问道:“昨夜是我不好。”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楚策这强掩惊慌的小模样让他心软,遂,先认错。
楚策也愣了下,忽而眯了眯眼,沉默了好半天,试探似的小声道:“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梅庚也跟着犹豫,想说记得,但他真不记得,最终只能强掩心虚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多数不记着……”
五殿下心道你不记得我就放心了,遂敛下眼做出副委屈模样,闷闷哦了一声。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西平王彻底懵住,感觉自己像个事后不认账的负心汉,绞尽脑汁地回想昨夜怎么回事,即便是占了便宜,可这记都没记住,怎么想怎么亏。
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门便猛地被推开,寒风灌入,风二少面色青白地绕过了屏风,口中振振有词:“梅庚!你连个客房都舍不得给小爷我……”
声音戛然而止,风二少愣愣地瞧着遍地凌乱衣袍,赤色掺金,仿佛大婚,以及床幔后隐约相拥的两人,吐出了最后一个字:“……住。”
风溯南欲哭无泪,他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吗?
片刻后,房中猛地发出一声怒喝:“滚出去!”
险些震落了檐上皑皑积雪。
风二少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门,又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出来,裹着大氅揉了两把有些僵硬的脸颊,心说梅庚可真不是个东西。
新年伊始,各地官员的拜礼飞花似的往别院撒,但西平王还在因昨夜发生了什么而愁苦不已。
楚策又不肯说,问便拿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眸子里水波粼粼,大有欲语还休的幽怨之意。
于是梅庚也不敢问了,只能自己抓心挠肝地想,又什么都想不出,连那些礼物是什么都没仔细瞧。
但礼物中有三件颇为特殊的,秦皈一时想不出怎么处置,索性便直接带去给梅庚瞧。
堂中静默,西平王缄默望着站在房中的三个穿着清凉的少年,皆是面目俊秀昳丽,身披艳色内衫,外披薄纱,扑面而来的风尘气。
梅庚偏首瞧向秦皈,后者会意,面无表情地道:“是县尉送来的,说是瞧王爷缺伶俐的小厮。”
于是便给送来了三个花枝招展的。
不及五殿下一根头发。
丝毫不知自己这个断袖之名早已远扬的西平王缄默片刻,俊美锐利的眉眼便涌上厉色,瞥眼三个含羞带怯的少年,吓得三人抖了抖,才道:“带去给辛大人。”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不明这西平王的意思,究竟是留还是不留?
辛大人正同五殿下闲谈,风二少时不时地插两句嘴,只是瞧楚策的眼神里便带了几分莫名意味。
这怎么瞧怎么是个小朋友,虽说豢养男宠这事儿大多都是这么大点的小孩,但真瞧不出梅庚是这种禽兽……
风二少十分心疼小殿下,并且怂之又怂地在心底对兄弟表示唾弃。
辛止敏锐地发现了风溯南那毫不掩饰的复杂,狐疑地瞥了两眼楚策,有些疑惑。
秦皈带那三个少年来时,没料到楚策也在,一时间如鲠在喉。
然而楚策已经瞧见了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少年,同他年龄相仿,也不过十四五岁,甚至比其他还要纤瘦单薄。
秦皈一板一眼地将对梅庚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抹了添了句:“王爷说将人交给辛大人。”
辛大人一点都不想接这个任务,甚至想灭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县丞。
若是以往送美人讨好达官贵人,真能一步登天也算本事,可西平王不同啊,他不仅喜欢男人,他还有男人,他男人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他男人现在就坐在旁边,还端着茶。
辛大人都不敢瞧楚策的脸色。
风溯南也愣愣地瞧着三个不知所措的少年,常年流连花街柳巷,他自然瞧得出这可不是什么良人家的小公子,回想起今早那满地的凌乱衣衫,他脸色有些难看,率先开口骂道:“操,什么玩意儿,哪来的给爷送哪去。”
辛止也跟着皱眉,笑道:“风二公子且息怒,此事交由下官便是。”
无论男女,无人自甘堕落,大多迫于事局,被逼无奈。
话罢,他又瞧向楚策,“殿下以为如何?”
楚策倒是平静得很,一双眸子似秋水,不见得多艳丽,却因通身似有违和的气度而略显妖色,他捧着茶盏瞥了眼那三个面色极差的少年,轻轻笑出声:“全依大人就是。”
他们刚定下,那三个少年中穿着浅绯色纱衣的忽然跪在地上,眸底凝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惶然哀求:“诸位贵人,求求贵人别把小人送回去,便留下小人在身边做个打杂的,小人必定勤勉侍奉,求求诸位贵人,小人不能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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