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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高中时的沈宁听到那阵巨响,他修长的指在琴键上停顿,而后奏出流水般的音符。他不关心。
  没什么好关心的。你会关心跟你住在同一个宾馆的旅客吗?你不会。赵邯郸对沈宁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他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不关心依然是不关心。
  车子还在向前开,回环的风景不断在窗边浮现。街景看多了,哪边都一样,超市、小吃店、服装店和面包房。青少年的身体里充满了各种欲望,改变的欲望,填充的欲望,装扮的欲望,生长的欲望。这些欲望就像抽条拔高的身体一样时时躁动,催促欲望的主人不停去尝鲜。沈宁是不会在外边吃这些东西的,但赵邯郸不是。他宁愿在外面小吃摊上点一碗馄钝,也不肯回家里,在张妈的眼皮底下吃饭。
  张妈常说赵邯郸脱不去那股子气。
  什么气?
  张妈翻个白眼。小家子气。
  然而林孤芳无比迅速地融入,花销巨大,她又对此生出许多意见。
  太太实在太奢侈了。
  她是老人了,在沈常身边干了十多年,偶尔会在给沈常端上早餐的时候抱怨。林孤芳散着卷发走过来,发上带着幽香。她似笑非笑飞来一眼,细长的眉高高挑起,简直连每一处眼波都布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揶揄笑意。张妈红了脸,讪讪退了,留下罕少聚齐的四个人在吃饭。林孤芳跟赵邯郸习惯先喝粥,她将垂下的长发在指间一卷,丰满的一大把波浪。
  她在赵邯郸面前点了点桌面,唤起儿子埋头吃饭的脸。她绽出笑靥,嘱咐道,邯郸,多吃点。
  沈宁在看她,他的继母发觉了视线却视若无睹。沈宁当然没有期望她做出那些举动,比如给他夹菜或者给他盛粥之类的。这会让所有人都尴尬。但她一点注意力也不分给他,让沈宁觉得被忽视。
  明明是在他自己的家。
  沈常很忙,吃完了就出门。林孤芳坐在椅子上嚼一块清脆的苹果,时不时看一眼赵邯郸。她像逗小狗似的,在赵邯郸嘴里塞满小块的果肉。赵邯郸一边艰难咀嚼,一边跑去收拾书包。沈宁放下碗,准备离开。
  阿宁。
  林孤芳喊他小名,语气平常。沈宁听了也不觉有什么不对,仿佛她天生该这样喊他。过于冷漠的口吻如果不蒙上一层亲昵的名讳,同陌生人没什么分别。
  要跟邯郸好好相处。她说道。
  思绪铺天盖地漫过沈宁的心,他想说那关我什么事或是管好你儿子。然而在他回应之前林孤芳已径自出门,独留玄关处冷寂的空气。这是某种预言吗,像是推理小说,一句不经意的话昭示了后来的情节发展。但当时的沈宁太过幼稚年轻,他不明白,不明白蝴蝶翅上裹挟的微风能掀起多大的暴风雨。
  赵邯郸背着包跑出来,房子里只剩下他和沈宁。他们两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地出门,随后一人乘车一人骑车,奔向同一目的地。
  好久没有“看见”了。沈宁贪婪地盯着外头的景色。尽管这景色取材自他记忆,并且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中失真。视觉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了它就可以不断输入,这四年来沈宁就是如此做的,用崭新的情景去填补记忆的空缺,他生活在和悦园,却对旧日的一切视而不见。
  但他失明了,只得向梦境里去寻色彩。无论好坏,他照单全收。
  窗外的世界越发浓重,像一副未干的油画,大团的金色在树枝上涂抹。沈宁降下车窗,视野骤然清晰。他心旷神怡地看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公交车的窗子不是这样开的,他把坐车的经历糅合到这里。
  高中时的赵邯郸坐在露天的桌椅上,他吃得很慢,手里的勺在汤里慢慢搅,另一手撑脸发呆。他梳着偏长的流海,眼睛在底下琢磨不透,林孤芳难得在家的时候提过几次,但赵邯郸总是懒得去剪,可见他对自己并不十分地用心。
  沈宁一开始不明白他这种性格,后来长大了,渐渐懂了些。这世上的事总是有因有果的,你不懂,是你没有经历过,或是你没有去了解。
  赵邯郸吃完了饭,在人行道上懒洋洋地走。公交车比蜗牛还慢,竟然能与他平齐。沈宁便更确定此时是梦。赵邯郸也穿着校服,但同样的衣服他穿起来就是有一种松垮感,他走路垮着肩,停住时会把肩膀向后收一下。不知这个习惯他改了没有。沈宁镇日里被他扶来扶去,赵邯郸步伐稳定,有时都叫他怀疑宋之袖是不是找了个声音相似的人顶替。可是他已记不清四
  年前赵邯郸的声线。
  就算记住了又怎样,人是会变的。
  要喊他吗?当时的沈宁没有喊。公车忽然加速,一骑绝尘,赵邯郸的身影快速缩小,变成一粒小点,他的白衬衫在浅金色的街道上泯然于众人。
  变故来得太快,沈宁趴在窗口愣愣地看。或许知道是梦的缘故,他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向后追寻。一切倒带似的离他而去。公车驶进校园,校门在他眼前一闪而逝。许多熟悉的面庞路过他的车,讲课的老师抱着教案,看门的门卫升起围杆,专供运动员用餐的大厨在备菜,几面之缘的同学笑闹着穿梭。在校园活动中吹笛子的程雪云,在操场上训练的长跑队,躲进医务室补眠的李无波和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在图书馆打扫卫生的赵邯郸。
  公车开上坡道,碎石子带来怪异的颠簸。沈宁扭过头,被梧桐掩映的长路尽头站着两个人。
  沈常和林孤芳。
  他的父亲和他的继母。
  他们对他微笑,嘴唇翕动。
  阿宁。
  不!
  阿宁。
  不!!
  沈宁攥紧窗框大声疾呼。
  不要!不要再一次!
  公交车毫不留情地撞过去,像是碾过什么弹性的重物,车身的颠簸更大了,涌过一个剧烈的浪头。沈宁的心蹦到喉间,胸膛开出漏风的口,泪水在其中被风干,只嘴唇发着颤抖的心跳。
  不……
  车开过去,坡道上空荡荡。干燥的梧桐叶层层堆积,留下两道分明的车辙。沈宁快从窗口掉出去,他悬在玻璃上摇摇欲坠。视线越拉越远,他徒劳寻找他们存在的痕迹。然而心里一个念头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们不会回来了。
  阳光消逝,留下的是阴天。在欲雨的乌云中沈宁坐回座位,车厢里浮起好大的雾,渺茫的云烟散后,细密雨幕自天空降下,时不时拂上沈宁的面颊,寒冷如冰。沈宁知道这是他流下的眼泪,软弱的泪水在梦中化为无害的雨。
  司机尽职在开车,尽管车厢空寂。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与四野阴沉的天幕为伴,有阳光的日子一去不回。沈宁坐在原来的座位,望见窗外无边的荒草。汽笛声呜呜,引擎声轰轰,他奔入一条暗无天日的隧道,空气在摩擦时发出尖啸,刮擦着他的耳膜。这条路是如此漫长曲折,像不断回环的蚁群,一味闭眼向前,总也找不到出路。
  沈宁一动不动,极力控制挣扎的力道,他知道一旦发出动静就会是不可收拾的巨响,他会尖叫咆哮,质问为什么得不到出口,然后大声哭泣,宣泄他的愤怒与无助。他憋闷到胸口都发痛了,呼吸被掐断在咽喉里。一口气不来,梦境如潮水般退去。
  万物褪色,眼前是空无的黑洞。沈宁猛然睁开眼,汗湿脊背。
  他们不会回来了。
  
 
  ☆、医生
 
  今天沈宁要去复查。
  一大早老高就在外面等着,昨天刚听岳霄说了车,赵邯郸扶沈宁出门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奔驰。一遇上人沈宁就镇定了,波澜不惊地坐在后排。赵邯郸给他系上安全带,自己缩在一侧玩手机。老高就着后视镜看了沈宁一眼,裂开黄牙露出个笑来:“二少爷精神好多了。”
  赵邯郸挑起眉,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空气人吗,怎么没人夸他。
  “老高,不用天天往返是不是还挺轻松的?”赵邯郸说,一手支着下巴,眉目间有与林孤芳相似的刻薄。老高是吃过他母亲的亏的,此时便闭紧了嘴,生怕赵邯郸又重新燃起叫他们来送饭的兴致。从和悦园到这里起码要一个小时,还不算堵车。更关键是若是那天晚了迟了忘了或是菜色坏了,责任都得他来担。老高干了几十年司机了,这种说不清的事是不愿意干的。
  赵邯郸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倒是沈宁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老高说没什么大事。当然没什么大事,沈常去世时沈宁还未成年,几个公司都由本家聘了CEO,虽然沈宁还是董事,但在家族里的话语权跟他父亲远不能比。本来沈常是很有希望做下一任掌门人的,如今看来,倒是沈初平他们后来居上。沈宁还未长大,沈家的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
  医院是私人医院,赵邯郸看见门口的标志就想起来了。以前沈宁过敏时经常来这里。接待他们的医生姓顾,是个面容冷淡的中年女人。赵邯郸瞄到她胸牌,上面写“顾扶芳”。她身上有种不言自明的理性之风,摈弃了性别特征,很像赵邯郸大学选修课的心理学老师。她对沈宁的病情很了解,简洁询问后她在病历上做笔记,随后安排沈宁去检查。她站起,白大褂带起一阵风,沈宁的镇定在她眼前像个装样的小孩。她拖着沈宁的小臂让他站起,赵邯郸惊讶于她瘦小身板所拥有的巨大力量。要知道,沈宁再瘦也是个百八十斤的成年男子,带动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家属可以先去休息,桌上有提供茶水。”顾医生回头说道。沈宁也跟着回过半张脸,他抽动的眉角似乎在诉说着紧张。赵邯郸上前一步,说:“我可以扶着他吗?你看,他也不算轻,我帮衬一点,也方便医生你做检查。”
  顾医生冷淡道:“不。”
  她这样反而让赵邯郸生出反骨。他偏要。于是他快步跟上,抓住沈宁另一只手。沈宁慢慢地回握。
  “好歹我也照顾阿宁半个月了,医嘱我也不能听吗?”
  医生没说话,但她也没拒绝,算是默许。赵邯郸陪沈宁走过漫长的走道,在转弯处小声提醒他:“向左。”医生带沈宁走进检查室,关门前她对赵邯郸说:“之前我从没见过你。”赵邯郸说:“今天也是我第一次见你,医生。”
  门在他面前关上,医生的手很稳,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噪音。
  赵邯郸做在外面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过道里时不时有人经过,医生或护士、病人或家属,在医院里每个人都只有一种身份,比外面的世界简单很多。
  做完检查后医生说沈宁的情况不是很严重。赵邯郸想他都这样全天二十四小时照顾病人,要是沈宁的病情还会恶化,那他还不如去跳大江。
  “药按我开的继续服用。保持良好心态,充分休息,可以补充一些维生素b6,条件允许多出去走动。下月中旬来复查。”
  她盖了笔帽,把病历递给赵邯郸。
  “就这样?”赵邯郸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顾医生顿了顿,她看了一眼沈宁,目盲的青年望着虚无的一点,双眼清净无尘。上次宋之袖的“不过半年”让她印象深刻,现在看来,他还算有个正常点的亲戚。
  “多了你记得住吗?”医生说,“做到我说的这几点不容易。”
  “按保守估计,半年的疗程你只走了十二分之一,最往后越难坚持。所以不要把目标定的太满。”
  赵邯郸点点头。他那副谨遵医嘱的模样为他赢得了医生今天第一抹笑容。她淡淡笑了,那笑容中的意味跟赵邯郸之前所见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得到的东西,那种可以被称为温情或者善意的东西。
  沈宁必须好起来。他真该看看这个微笑。
  “好好照顾他。”医生说,“我想你可能是他的兄弟?”
  这种情况下解释太费力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听继兄弟的那一套。话说回来,他对沈宁还不够意思?承认了也不吃亏的。
  “我是他哥哥。”赵邯郸斩钉截铁地说。
  医生又笑了,这次的笑容让她像一个母亲。赵邯郸很喜欢她,如果她再年轻二十岁,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理想女性。
  “你们确实长得有些像。遗传学给了你们同样深邃的眼窝。”
  赵邯郸开始憋笑。沈宁在他身边僵硬。
  “真的很像吗?”
  顾医生微微笑:“真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回去后沈宁对他说:“你说,会不会真的……?”
  “什么?”赵邯郸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停下拉窗帘的手。沈宁坐在地毯上玩一个六面刻字的魔方,细碎的阳光水珠般跳跃在他手上,仿佛他是一株被浇灌的植物。
  “我是说,”他重申,把魔方来来回回地拨弄,“有没有可能?”
  “不!没有!”!赵邯郸被他话中的深意吓得往后蹦三蹦。他断然否决,“我真的不是。”
  但沈宁怀疑这问题已有很久,如今根深叶茂,不是赵邯郸几个字的否认就可能更改。他冷静地说:“我爸从来没有带人回过家,除了你妈妈。”
  “而且她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儿子。”
  “有传言说你是他结婚前的私生子。”
  赵邯郸真是哭笑不得。他一直以为沈宁是不会信这个的。与其说沈宁和他长得像,不如说沈宁同林孤芳眉目酷似,再武断一点可以说他妈妈跟沈宁的母亲有相似的美丽。如果沈常有心遴选,他跟沈宁有一两处相似无可厚非。
  “我有对我爸的印象,绝对不是沈常。”赵邯郸说。虽然记忆不清,但他有印象。“而且我妈也说过你爸从来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的。如果我真是,她才不会忍气吞声,早就带着亲子鉴定书上门了好吗,还能消停到我十五岁?”
  沈宁抱膝思考了一会儿,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有些遗憾。赵邯郸在旁适时补上一句:“你就这么想名正言顺喊我一声‘哥哥’?”沈宁循声砸去魔方,正中赵邯郸手臂,他唉哟一声捡起魔方,重新放到沈宁手上。
  “你这还没拧回原样呢。”他说道。
  整个下午沈宁都在跟魔方做斗争,把公式抛之脑后,只专注于触摸和记忆形状。触觉是全方位的,绕圈摸索再用指腹拓印出形状。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新奇的体验。赵邯郸曾在沈宁身边路过,询问他是否需要喝水。但沈宁全身心沉浸在体验中,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赵邯郸在家中愉快地隐形。他换鞋出门,在周边逛了两三个小时,意外发现一家宠物店,走进去看了看,有猫有狗,一只金毛趴在栏杆上雀跃地吐着舌头。他在金毛面前蹲下来,那个聪明的家伙体贴地压低身体,在赵邯郸伸手触摸时呜呜舔起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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