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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有吗。赵邯郸怀疑地看向他。两个人似乎住的不是一个家。
  晚上洗澡前沈宁去翻药箱,找出防水的创口贴替换。没几天就结痂。沈宁不去撕,知道这样会留疤,耐心地等它长好。但黑色的痂掉落之后,留下弯月形状的白色伤痕。沈宁已经很白,但增生的伤疤组织要更白,它像一把银亮的弯刀,正正卡在膝盖骨中间。沈宁闭着眼也能想象出它的模样,因为少年时代他花了太多时间去端详。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一处留疤了呢。
  是因为很痛的原因吗?
  赵邯郸早已将这件事忘却,在值班的时间他处理过太多伤口。一道伤疤算什么。他给沈宁洗澡的时候也从未注意,经年岁月,或许它已经融合进沈宁原本的肤色。
  但沈宁始终记得,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
  
 
  ☆、溺
 
  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沈宁看不见之后用勺子多一些,赵邯郸把菜放在小碗里,同他说这是清炒虾仁,这是香菇青菜,这是番茄炒蛋云云。两个人,三个菜,也就将将够。沈宁挖一勺饭,犹豫很久才从碗里捞一点菜吃。舌头在口腔里沉默,味道迟钝着攀上来,番茄的酸在舌尖蔓延。赵邯郸看不过去,给他夹菜,问他这个吃吗,那个吃吗,弄得沈宁不胜其烦。他恹恹放了碗,在手边摸索杯子喝水。
  “喝汤啊,”赵邯郸说,“今天的汤是我烧的。玉米排骨汤。”
  他是想当厨师吗。最近总是往外跑去买菜,看电视也开始看烹饪频道,翻箱倒柜找了烤箱的说明书,下一步似乎就要学着烘焙。张妈最近也不怎么过来了,每天听赵邯郸推着吸尘器在家里走来走去,洗衣机转啊转,池子里的水打开,洗洁精柠檬味的泡沫腾起来,堆积如雪。沈宁用鼻子嗅到复杂的气味,蕴含了饭菜、茶叶、清洁剂、洗衣粉和消毒液的味道。宋之奇的房子太小了,味道散不出去。在两个人的狭室内越积越浓,仿佛可以发酵。
  排骨汤被放到面前,热气扑面,沈宁举棋不定,良久才用勺子盛了一点。放在唇下试试温度,他嗅到玉米清甜的香气,味道不算太差,但也说不上多么高明。
  “不是有人送饭来吗?”沈宁说。
  赵邯郸忙着扒饭,自觉手艺不错。他匆匆咀嚼,咽下了才说话。
  他说:“我不是很喜欢张妈。不太想看到她。”
  他很坦诚。沈宁反没有什么话好说。赵邯郸有他自己的喜好。他又喝一口汤,切成小块的玉米在碗里飘。沈宁把它捞起来,一粒一粒地啃食。
  “她老说我妈坏话,你知道吧。”赵邯郸说,“而且她总是做我不喜欢的菜。”
  听他这样说,沈宁在记忆里回想一番,确实有这么回事,于是点点头。得了回应,赵邯郸便跟他闲聊起来,说张妈总是跟旁人说林孤芳不称职的事情。诶呀,新来的夫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呀。她拖长了声音抱怨,又尖又细的,像是许多根细小的针,把客厅里水晶吊灯垂下的摆刺得一摇一晃的。林孤芳确实不上心,连亲生儿子都很少关心,对沈宁就更冷漠,遇见了也没什么话好说。到后来她就只是陪着沈常做场面上华丽的花瓶,转头就甩了高跟鞋到外边旅游。赵邯郸衣食无忧之后她放任他自生自灭,母子间的感情比小时还淡薄。
  她像团菟丝,找到了沈常这样的富贵人家就攀附,一头栽进纸醉金迷的诱惑里。沈宁对此没什么意见,他父亲惯于寻找美丽女人做消遣,林孤芳就像他养在家里的斗鱼。只要颜色足够艳丽,可以容忍它有属于自己的脾气,兴起时再投一条鱼下去,斗得越厉害,客人们越是啧啧称奇。
  他听赵邯郸抱怨,默默把汤喝完。赵邯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在陈述,他的话像柄钩子,松松散散扯出一大堆杂乱记忆。时间线却是乱,说了后面又转到前面。或许是因为跟她交流实在太少的缘故,沈宁竟也跟得上赵邯郸的思路。赵邯郸所说的寥寥片段,对沈宁来说已是全部。
  说到最后,饭桌上只剩下沉默。
  再说下去,就不得不说到那个下了大雪的夜,那辆燃烧的车,在家里的两个人关灯入睡,整个宅子陷入无言的黑暗中。到了半夜,老树上积了厚雪,枝干不胜重量吱呀作响,砰地断裂,掉在池塘里有如一声叹息。
  一开始赵邯郸觉得没什么,甚至沈宁也表现如常。他们都太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沈常和林孤芳的缺席才是生活的常态。林孤芳的护肤品在桌面上过期,宅子里的女工开始偷用她的香水。沈常的烟灰缸空了,再没有一点烟屑。有次赵邯郸从桌下找到半盒,烟还没抽完,于是用打火机点了一支卡在缸边,烟气袅袅,微热的余烬堆成灰色的小山。沈宁看见了就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看赵邯郸烧完一支再点一支。
  烟雾攀升。
  空气里浮动着微醺的烟香,淡得快闻不出。香烟跟香水一样,味道会随时间挥发升华。一旦开启,便只能一日比一日更凋零。他们两人烧完了烟,灰蓝的雾却没有散,它馥郁地开在他们头顶,穿梭在华丽的水晶吊坠之间,仿佛是沈常的回眸与林孤芳的慵懒一顾。他们生前就不太在意,离开也亦然。在不知道的时间里隔着马路轻轻挥手,连告别也不好好做,红灯亮起,车流轰轰行驶,再定睛,对面的人已经没了影。跑到半车道的赵邯郸撑着膝盖在喘,走在斑马线上的沈宁静默地等。但他们都不会再回头了。
  即使是现在,赵邯郸还觉得他们可能会回来。
  是的,这根本不可能。但这样想能给他一点安慰。就像他不小心丢掉的东西一定在别人手里好好用着而不是进了垃圾桶,他遇见过的流浪猫一定被收养了而不是在街头饿死冻死或者人用烟头烫了疮疤。是的,是发生了车祸,起了很大的火和爆炸,但他妈妈一定不在那辆车里。被烧焦的尸体不是她。
  赵邯郸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忘记死亡会让他舒服一点。痛了就会躲,疼了就会喊,趋利避害是他的本能。他可不像沈宁,愈是荆棘丛生愈要迎难而上。痛到痛极方才肯面对。光是接受了还不够,还要把自己拘在装满回忆的瓶子里,整日在里头沉沉浮浮。
  知道吗,溺水的人是不会挣扎的。他们会半沉在水里,好像在漂游,慢慢窒息,直到失去呼吸。
  吃完了饭赵邯郸去收拾碗筷,他一手撑在流理台上玩手机,洗碗机在底下认真地作业。岳霄同他说现在新出了几款游戏,赵邯郸现在陪病人,时间应该很多。要是无聊可以买来打发时间。赵邯郸与他做了四年的同学,还不知道这人是想蹭一蹭激活码的优惠。想着沈家基金拨给他的金额,大方地买了送他也不是什么难事。赵邯郸天南海北地跟他聊着,把岳霄说的游戏统统放进购物车,这人的生日也近了,刚好送他。等他玩熟之后,还能跟赵邯郸分享分享攻略。
  这样想来,沈宁似乎是很少玩游戏的。或者说,赵邯郸就没有见过沈宁玩游戏。他的兴趣都太高雅了,钢琴或是西洋棋,对赵邯郸来说都不在游戏的范畴。从前他就常常想,沈宁有那么灵巧的一双手,他在键盘上打字如飞,也在琴键上起舞。如果是这样一双手操纵着一个人物,岂不是能大杀特杀,一路冲向排行榜的顶峰。
  但可惜的是沈宁从未萌生对游戏的兴趣,即使赵邯郸连了客厅的电脑玩到昏天黑地。他窝在和悦园舒适的大沙发里,在激烈的战斗音乐中听见沈宁弹奏的琴音,就像炒菜的油烟味里忽然冒出一股玫瑰味的香水,要多不和谐就有多不和谐。他悻悻调低音量,最后干脆戴上耳机。连沈宁下楼了都不知道,拿着手柄一路往前冲冲冲。对面的岩石中蹦出几个npc,对着他一阵扫射,赵邯郸的人物血槽掉到底,画面一黑,任务失败,游戏结束。
  他不爽地扯下耳机,才发现沈宁正在他背后静静地看。一时间他冷汗都要冒出来。
  你冲得太靠前了,来不及找掩体。沈宁说。
  赵邯郸嗯了一声,他玩游戏一直有这毛病,改不过来。
  要不要一起玩一局?他发出邀请。
  沈宁摇摇头,说,没兴趣。
  “要不要出去走走?”赵邯郸放下手机询问。
  沈宁端着茶杯摇摇头,说:“没兴趣。”
  昨日重现。
  茶杯里泡着杭白菊和枸杞,都是明目的。宋之奇配好了方子送过来,一小包一小包的,要喝了用水泡一下就好。沈宁是指望不上,他也就剩下一张嘴。赵邯郸只好自己记着,每天饭后给沈宁来一杯热茶,慢慢喝完了刚好洗澡。
  “你不敢?”赵邯郸又激他。
  为什么赵邯郸总是在一些不必要的事情上,用不必要的方式,来达成不必要的结果?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沈宁脑海便挥之不去。他觉得烦,但手指依然稳稳拿住茶杯。他跟他父亲有些像,都不喜欢混乱和失序。只不过他父亲常常去收拾残局,比如说把林孤芳残破的人生从泥地里拣出来。而他则喜欢一切都好好地摆放着,出门前什么样子,回来还是什么样子,动了乱了就要归位。或许这就是他可以接纳赵邯郸的原因。他出门的时间在四年前,回来在四年后,赵邯郸代表的车重新回到棋盘上,可看作秩序的回归。但此时王车易位,他与沈宁紧紧相邻,沈宁又不由想这是否是扭转局势的一个契机。
  
 
  ☆、溃
 
  当赵邯郸问他第三遍要不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沈宁答应了。
  他的回答出乎赵邯郸意料,因为沈宁一向是不易被说服的类型。他这么简单地应允,反让赵邯郸觉得无所适从。不过他既然愿意,也算赵邯郸达成目的,他给沈宁找了外出的衣服换上,带上手机和纸巾,运动水壶里灌了热水,拉绳系在他手腕上,留下浅淡的印痕。散步当然要穿运动鞋,赵邯郸给沈宁套上后,他自己蹲下来系鞋带。赵邯郸伸一只手来扶他,沈宁的身子摇了摇,没有拒绝。
  沈宁的手非常漂亮,洁白又纤长,只是食指贴了创口贴,美中不足。他轻轻巧巧地拉好,就着赵邯郸的胳膊站起来,一抹夕阳透过窗扉窗扉洒在他脸上,将眼睫染成淡金色,赤红的光芒带过气流,浮动出微尘的流线。在万千流线之中,沈宁微阖双目,面容沉静,宛如铜佛像一般古拙安宁的气质。
  他偏头,转向赵邯郸的方向,肌肉在脸上微小地抽动,化成一个不露痕迹的微笑。自从他不能视物之后,表情便替代了眼神,睫毛随着颌首的动作微微下沉,表达他的赞同。许多以前不曾出现的表情盛开在他脸上,笑意有如蔷薇纤弱的卷边,在绽放时悄然无声地褶。
  赵邯郸说:“你怎么这种表情。”
  沈宁的眼球来回滚动一下,睫毛翘起。他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当然也不明白赵邯郸在说什么。日头沉下去,余晖越发浓酽,赤金中添了更多的红。赵邯郸越过玻璃朝光源回溯,他眯着眼,望不见光的尽头。他从玄关上拿起墨镜,拆开镜腿架在沈宁鼻尖。黑发被照成深棕色,又被镜腿压在耳后,沈宁撩起齐肩的发,脖颈处有细汗。
  赵邯郸推开门,钥匙圈在食指上绕过一圈,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声响。沈宁犹豫着走出去,试图保持镇定,他扶靠门框,不想借助赵邯郸的帮助。但很快门被关上,他们暴露在将沉未沉的暮色之中。沈宁扶了扶墨镜,在镜片后他睁开眼,漫无边际的黑暗,睁开与闭上有何不同。
  现在的时间是六点,高中生放学的时间。不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常常在这种阳光下骑自行车回家。有时与坐车的沈宁擦肩而过。自行车把手与汽车的廓形同为金属,闪耀同样的光泽,沈宁的面孔掩在黑色涂层的窗里,未曾染上分毫温暖的余晖。
  高中里有一道斜坡,用以连接实验室和教学楼,碧绿的梧桐分立在坡道两边,落下巴掌大小的树叶。自行车轮碾过去,在晴好的天气能听到树叶粉碎的脆响,咯吱咯吱,每往前骑一步地上就响起梧桐的回应,很让人安心。沈宁走过这条路,去图书馆、实验室,或者去上竞赛课。赵邯郸可管不了这么多,他飞驰下去,自行车驶过,像阵风。
  南都城郊的房子虽然不大,但环境很好,加上住的人少,赵邯郸放心大胆地带沈宁走上草坪里的青石小径。宽约四十厘米的石板隔着固定距离分布,角度平缓地蜿蜒,低矮的灌木修剪出道路,沈宁能感到枝叶摩挲身躯的细微痛感。这刚好方便他调整方向,沈宁没有怨言。他抬起手,树冠被剪成一条直线,嫩绿的叶尖戳刺他的手掌,逐渐积聚起的绒绒痒意。赵邯郸走在他后面,脚步声贴着他,张开一张来自过去的网,保护着、也淡淡地胁迫着。沈宁没有回头路,只能一股脑儿地往前。他走得很慢,不到一百米走了十几分钟。鞋底黏着地踏过草坪,仿佛离了它就再踩不中。沈宁端端正正地走着,肢体僵硬如木偶。赵邯郸从后跟着,自觉手中握了满把丝线,把沈宁的一举一动操控在掌中。
  走过“几”字形的小径,空气很明显地凉下来,鼻尖有水气。刚刚还发着热的夕阳忽然消失了,或许已被云层吞入腹中,沈宁周身都泛起微凉。树枝上有鸟和蝉呼应着鸣叫。
  “赵邯郸?”他唤道。
  一道脚步兀自在背后响起。可能是赵邯郸,也可能是别人。尽管沈宁知道这人不做他想,仍是忍不住一再去问,一再去确认。到底是不是你,赵邯郸。
  “我在这里。”赵邯郸说。
  并不出乎意料,但沈宁清晰地听见自己松了口气。
  赵邯郸从后推了推他,沈宁站不稳,往一边偏去。他摸到冷硬的石面,知道是休息的石椅。他从边缘处开始触摸,两手并用,直到指尖在另一端汇合,画出一个圆面,才慢慢腾挪坐上去。他摸索的模样有些狼狈,为了掩饰这一点,坐好时他立刻并拢起双腿,双手放在膝上,摆成一个十足礼貌又十足可笑的姿势。他听见赵邯郸在笑。怒气不断在皮囊下冲撞,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但戳破的气球没有什么爆炸的威力,它只会瘪成薄薄的两片而已。
  被照看的沈宁没有愤怒的权力。
  尤其他面对的是赵邯郸。
  赵邯郸在他身边坐下,水壶拧开盖塞进沈宁手里。沈宁慢慢举起,递到嘴边,牙齿咬住瓶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之前他有过错误的经历,将半瓶水泼洒在自己身上。赵邯郸不得不替他换上干净衣服,拿着吸水的干抹布在地板上擦拭。沙发底下有水漫进去,赵邯郸把手伸进空档,用抹布吸水。抹布干燥地扫过沈宁□□的脚踝。
  他匍匐在沈宁脚边,却使沈宁感到难堪。
  “太阳下山了。”赵邯郸说。
  热度正在消褪,赤红的云潜进夜色,四周暗下来。沈宁从记忆中翻找出赵邯郸的残破影像,生搬硬套贴进现在的场景,黯淡的天色模糊了人的五官,那张年轻的脸似乎也有了四年后的成熟。虽然已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沈宁并没有亲眼见过他现在的模样。宋之袖说赵邯郸变得并不多,只是声音更低沉。不过沈宁早已忘却了他的脸,也无法理解所谓变得不多是何种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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