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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酒精棉球被镊子夹出来,沈宁深吸了口气,闻到类似医院的味道。这让他想到冷静、理性和秩序,这些情绪都使人安心。赵邯郸托着他的手,很轻柔,稳妥坚实地像个支架。酒精棉绕着伤口爬行,预料的痛感却迟迟不至。沈宁蹙眉等待着,手指因为浮乱的心绪而轻颤。他常年弹琴,手指非常好看,洁白匀净,没有一点伤疤,宛如大理石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件艺术品。只不过……赵邯郸有些可惜地端详,应该不会留疤吧。赵邯郸小时候喜欢在他家门口的沙地玩,造房子、铲沙子,他不亦乐乎,但沙子里总掺着小石子、小铁片,他常常把自己搞伤。胳膊上的伤痕愈合后变成浅白色的一道,手指上密匝的创口却消失无踪。如果他的经验具有普遍性,那就无损于沈宁指尖的灵敏,等他回复了视力,还是能一如既往弹奏出优美的乐曲。
  刺痛来得不经意,沈宁忍不住”嘶—”一声,赵邯郸的动作绝不温柔。他是先引开了注意力就一击致命,沈宁吃了许多次亏,如今还是轻易地掉以轻心。血渍在棉球上晕开,痛感像针扎,无孔不入的酒精与失了屏障保护的肌理接触,一刺一刺的,比沾水要痛得多。但现在的沈宁已然今非昔比,高中时被酒精棉球滚一圈就含泪的少年学会了忍耐。他放空神志,思绪在风中飘。
  “我要去趟超市,你要不泡一会儿?”
  水被重新换过,更高的水温让身体浮起熟虾一样的红。沈宁说好,然后朝下没进去,水游离在他的鼻梁下,间或触上精致的鼻尖,睫毛像蛛网般盈住水露。赵邯郸瞥见他紧张的后背,消瘦的肩胛骨支棱在背部,而后滑进水中,沈宁身体里的肌肉和脂肪就像融化在了水里,逐渐褪去的疹在皮肤上凝成暗红。
  他捏捏沈宁的肩,手掌网住水流。沈宁只是更坚硬,沐浴没有让他软化,他干巴巴地说:“你要去多久?”
  赵邯郸没想好,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他是比较宅,但还没有宅到那个程度。
  “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吧,十字路口不是有个超市嘛,来的路上我跟你说过的。过去要不了十分钟,半个小时我肯定就回来了。水要是冷了,你就自己换下,喏,开关在这。”
  他把沈宁的手引向开关,沈宁独自摸索了好一阵,确认自己记住了,方才嗯一声。
  出门之前赵邯郸关好门窗,钥匙在他手里叮叮当当地响。“我出门了?”他对屋里喊。但浴室并没有传来相应的回音。
  沈宁把创口贴重新贴好,勒得更紧一些。
  高中的时候沈宁比现在要更秀气一些,皮肤白皙,精瘦而不消瘦。他参加长跑队,跑步时系一条发带,额发微卷着,在发带前飘扬。他撑着腰调整呼吸,汗水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滴,淋淋挂了一身,胳膊上滑不留手的样子,怎么也抓不住。他那时是许多女生眼里心中的少年。尽管他冷漠、孤僻、脾气坏,从不跟她们说一句话,不过这样反而更接近青春期的想象。她们用幻想填满了得不到的期望。
  在操场上一骑绝尘,把所有对手远远甩在身后的沈宁,他宽松的、鼓起风的运动服和被汗水浸成墨蓝色的发带,就是运动会里唯一的焦点。在刺眼的阳光下,人的脸是看不清的,但沈宁天生有美丽的轮廓。阳光轻纱般笼罩他,染上红色的脸颊分外通透鲜活。他跑过终点,跑过拿着秒表计时的赵邯郸,汗水溅在空气里,他带起一阵微热的暖风。
  沈宁在竞技场上发光发热,赵邯郸则在后勤道路上任劳任怨。自转学到沈宁高中后,赵邯郸就成了众矢之的,他永远空置的家长席和并不算突出的成绩让他在班级里格格不入。赵邯郸选择加入校园组织来逃避被闲聊充满的午休和自习。
  比如红十字会。
  学校的医务室跟图书馆一样需要值班,尝到图书馆里宁静的两小时后,赵邯郸便开始找寻其他可以值班的组织。医务室比图书馆更好,那里没有雷打不动去看书的沈宁,赵邯郸只需要在保健老师不在的时候看好门,搬椅子在窗前晒多久太阳就可以。偶尔也有逃课的学生过来,赵邯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有个半长流海的男生,长得有点邪,像条鱼似的摸进医务室的躺椅补眠。直到沈宁在外面喊:“李无波,教练找!”那个长着桃花眼的男生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望见门外怒气冲冲的沈宁。门内的赵邯郸撑着下巴看老师养的小盆栽,眼皮连抬都没有抬。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便说:“诶,沈宁,这不是你哥哥吗?”
  赵邯郸听得手指一抖,怕沈宁当场发飙。他听到沈宁说:“别管那么多,这是我家的事情。”
  他没承认,但他也没否认。赵邯郸把那颗盆栽盯出一朵花来,也没想清楚这个难解的问题。李无波之后也还是来,来了就是睡觉。赵邯郸几次想问问他有关沈宁的事,但问了又如何。他问了,李无波转头就会告诉沈宁,喂,你那个“哥哥”在向我打探你诶。沈宁会怎样想,他们之间本来就冷冷淡淡的,不融洽。林孤芳和沈常也不着家,没人能告诉他该怎么跟沈宁相处。赵邯郸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这是一个小问题,一个可有可无、解不解决都不会让人困扰的问题。
  沈宁他们校队常有点小伤,这里跌了那里破了,有时候肌肉会拉伤。医务室也就到这种程度了。赵邯郸给他们准备碘伏双氧水冰袋膏药红花油。有次沈宁一个人来了,膝盖上跌破一个口子。跑道上有块小石头,很巧妙地绊倒他,把护膝都给割破了。
  这点小伤其实不需要处理。至少赵邯郸这么觉得。但沈宁坐在他面前,冰雕似的面孔在阳光下也不会融化。他坐在椅子上,垂下眼,居高临下的目光。赵邯郸半蹲着给他用棉签蘸水清理,后颈被视线压得很沉。他想让沈宁吃苦头,但又想不出沈宁会有怎样的反应。何必没事找事。他换了酒精,心不在焉地涂抹。沈宁膝盖猝然一跳,差点打中赵邯郸的下巴。
  一开始赵邯郸还觉得奇怪,不明白沈宁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而后沈宁站起来,走过来,揪住赵邯郸的领子哑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沈宁比赵邯郸矮,一直都是这样,所以他只是把赵邯郸拉近,却不抬头去看他。赵邯郸手里还捏着棉签,上头有沈宁的血。还没等他想明白,沈宁就松开了手,校服衣领被揪成一团,很缓慢地还原。赵邯郸还在状况外,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沈宁坐回椅子,目光从睫下瞥上来,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邯郸。他把发带拉到脑后,露出颞骨上的青痣,再偏一点就落在眼下。一滴汗从鬓边渗出来,蜿蜒出轨迹,将那颗痣打得透湿。赵邯郸拍拍衣襟,还是蹲下来继续工程。再拾起棉签时他有些战兢,想放柔力道,却不知该怎样好。
  这回换沈宁说:“怎么了?”
  赵邯郸抬起头,犹豫着说:“是不是很痛?”
  听到他这样说,沈宁敷衍地提起唇角,淡淡的嘲讽勾成微笑的弧度。
  “原来你知道。”
  
 
  ☆、疤
 
  出门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钟,天还亮着,但暮色已经从天边层层卷折起来。不算热,风吹得清凉。赵邯郸把手插进口袋,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这里住的人不多,车子也少,路口红灯的六十秒显得很浪费。但赵邯郸还是老老实实站够时间,等绿灯了才迈步。
  街上只有他一个人,晚照多情地打在他身上,整个世界一片昏黄。街灯鳞次亮起,道路两边立起两道光带,赵邯郸转过弯,走到超市门口。人很多,今天好像是周六。赵邯郸推着车进去,目光在房顶挂着的促销牌上逡巡。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买了便宜货回去,沈宁是不吃的。于是他做了一回正常的顾客,买了牛奶和鸡蛋,当然还有面包。赵邯郸挑了全麦的,他在进口区晃悠了好几圈,买了橄榄油之类的东西。反正沈宁是看不见,难不成还会挑剔这牌子不够高端?他再娇生惯养,高中时不也一样吃过食堂,长跑队的午饭沈宁跟李无波不也照样吃,没见他挑剔食堂里的大厨做饭不好。
  然后是纸,厨房用纸、卫生用纸、抽纸,各种各样的装了一车。赵邯郸拿了六连包的可乐,转头去找毛巾。太不够用了,他想道。光是要把沈宁讲究地擦干就要废掉两条,赵邯郸在大学里习惯是攒一些再洗,弄得毛巾比食物先青黄不接。然后得多买几个杯子,最好是塑料的,沈宁喜欢的陶瓷和玻璃都太容易打碎了,赵邯郸讨厌弯着腰扫沙发底下的碎片或是在地毯上捡,干脆从源头去杜绝。还有什么呢?他推着车来回逛了两圈,想不出来,便直接结账,提着三个巨大的袋子回家。
  水大概冷了。赵邯郸放心不下沈宁,回去路上走得飞快。他开了门,把东西一股脑儿堆在玄关,换了鞋就往浴室跑。沈宁早离了浴缸,坐在铺了毛巾的椅子上。他穿着纯白的浴衣,双臂在胸前交叉,黑发顺服地贴住脸。一道水痕跃出浴缸,蔓延到他脚下,像是鱼尾拖出的痕迹一般。
  一条在岸上逐渐干死的鱼。
  “你出去了多久?”
  听见动静,沈宁的头颅转向他。赵邯郸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四十分钟?”
  “是吗?”沈宁蹙紧眉,“我以为已经到该睡觉的时间了。”
  赵邯郸刚想说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少买了一座钟。
  第二天他就让老高买几个钟,不能是电子的,就要那种很普通的石英钟,会“滴答滴答”一格格走的那种。然后客厅挂一个跟厨房共用,浴室挂一个,卧室就算了,会很吵。调好时间挂上之后,房间里便秩序井然地运作起来,时间像齿轮,一分一秒紧密磨合。沈宁坐在沙发中间,头顶正好是圆形的挂钟,指针垂下丝线,把沈宁提点得像木偶。
  “沈宁。”
  赵邯郸点开手机的天气界面,一字一顿说道:“今天是8月26日,星期天。晴,温度28℃-32℃。”
  “来。”他拉住沈宁的手,把他往窗户带。打开窗,热风一下就灌进来,窗帘吹起好大一个包。沈宁被裹在纱帘背面,面孔在布料上拓印出形状。外界的气味霎时涌入,照在脸上的热度并着铺天盖地的聒噪蝉声,沈宁自后背掀起一股难言的颤栗。在这颤栗的催动下,他把手臂搭上窗框,□□的皮肤鲜明感受到太阳火烫的温度。
  赵邯郸站在他背后,重复道:“天气晴,温度28℃-32℃。”
  沈宁说:“确实很热。”
  “等晚上,太阳下山的时候,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宁的脸白了一白,或许是玻璃的反光。他的身体僵直如石雕。
  “你不敢?”赵邯郸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沈宁把手收回来,依着走秒的声音走回沙发。他坐在中央,天造地设的一个好位子,赵邯郸开了电视,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来。
  沈宁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神情几乎可以说得上耻辱。“你知道我看不见。”
  赵邯郸很轻松:“我看得见就行了。你可以听。”
  他把着遥控器来回调换,最后决定看老少咸宜的动物世界,除了高中时候学校组织一起看电影外,他从来没有跟沈宁一起看过什么。这感觉很新奇。沈宁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想让赵邯郸换成财经新闻。结果赵邯郸反而过回头对他说,沈宁,你知道吗,现在在介绍鱼诶。
  一提到鱼,沈宁就想到自己失明前养的那几条。跟赵邯郸换了地方住之后,他一次都没有想起它们来,可见也不算真的喜欢。
  静下心便听见主持人醇厚的声线,他在说深海中生存的鱼类。因为生存的地方离海平面太远,是光线无法触及的地方,在不见天日的居所里,它们生长得奇形怪状,甚至很多都没有眼睛。
  沈宁明白他的意思。
  但主持人又说:“在进化过程中,深海鱼体内的杆视蛋白和视黄醛蛋白大量增加,拥有敏感的视觉神经。即便生活在深海里,它们也可以捕捉到周边每一个光子,可以看到颜色。”
  赵邯郸在他身边轻笑出声。
  “沈宁。”
  “嗯。”
  “快进化啊。”赵邯郸说。
  可是人类要怎么进化呢。沈宁在心里静静地想。人类是很不坚韧、很脆弱、很容易被打垮的生物,连失去视力他都受不了,更别提深海里那巨大的水压。他是陆地生物,上了岸,腮就成了肺,回不去水里了。
  很快就到了沈宁午睡的时间。让生活被睡觉填满对他们两个人都会容易些,沈宁平躺下来,后脑枕在松软的枕头上,刚晒过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气味。赵邯郸把窗开了一点点,寂静的室内有了少许动静,不知停歇的蝉长长久久地叫着,把沈宁叫得睡意昏沉。赵邯郸在书桌前坐着,偶尔敲两下键盘,似乎沈宁的睡眠才能给他自己的时间。唉,睡吧睡吧。沈宁对自己说。睡着就忘记不顺遂的现实。好也罢,坏也罢,至少梦里还有依稀的色彩。
  沈宁的呼吸渐渐平稳,赵邯郸拉把椅子坐到他身边。不一会儿,沈宁的呼吸就变得急促,眼球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想要突破却找不到出口。被绳索捆住身体,被锁链绑住手脚,沈宁直挺挺地躺着,从头到脚保持高贵优雅的睡姿,像个被装进束缚带的精神病人。他安静地、沉默地,被一场梦魇住。而赵邯郸知道那是什么梦。
  那个夺走他母亲和他父亲的死亡之梦。
  他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醒,醒来时满身大汗,像是在火炉里挣扎了整整一天。赵邯郸已经不在房里,沈宁坐到床边穿鞋,刚要站起来,便觉头重脚轻,“咚”一声倒在地上。尽管地上铺着厚实的地毯,膝盖仍不免疼痛起来。他把手指放在膝盖上摩挲,温热的手心缓解了疼痛。一处隐晦的旧疤贴合着他的手掌,让一些过往浮出水面。
  原来你知道。
  原来你知道伤口直接触上酒精会疼啊。
  不然呢。赵邯郸耸耸肩。你嫌疼那你找一个不用接触的办法。
  沈宁这时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明明可以用生理盐水配合碘伏,他给其他校队成员消毒都用碘伏。双氧水和酒精刺激性大,不利于伤口愈合。而且,太疼了。这些赵邯郸加入红十字会的第一天就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统统都用上,始作俑者却佯作无辜地俯视他。沈宁一向知道赵邯郸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他骨子里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坏,酒精一样,痛的时候很厉害,挥发得也很快。尚且记得那疼痛的感受,却在瞬息间散失了追责的理由。
  酒精倏然蒸发,像卷起的羽翼,凉意轻薄地腾起。赵邯郸微微笑,唇角轻慢地上扬。
  要不然你闭上眼。他说。
  沈宁当然不可能闭眼。他要发作,赵邯郸已经拿了消炎软膏给他涂。创口贴撕开三个,一条一条贴过来,严丝合缝抹住伤口。赵邯郸还额外递了一盒给他,沈宁没接,说家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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