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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我超爱荡秋千的。”赵邯郸说,语气里透着愉快。
  沈宁忽然很想变回一个小孩,让赵邯郸拉着他的手去坐秋千。有些事情只有小孩才有资格去要求,变成大人再去做,就没有意义了。
  远远听见有车声,两人都停了动作,一个去看,一个去听。
  “怎么了?”沈宁问道。赵邯郸看的时间未免太久,沈宁恍然大悟:“是之奇的车吗?”
  回应他一般,那辆银色莲花冲赵邯郸闪了闪灯,右转驶入底下车库。赵邯郸把沈宁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沈宁没动,做了表现赵邯郸照顾周至的道具。
  几分钟后,道路尽头走来一个提手提箱的男人。他穿竖条纹的灰西装,跟宋之袖别无二致的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目光便显得幽远深邃。他冲两人点点头,未沾发胶的流海被他用手拂去,脸上仍是一贯温文尔雅的笑意,跟之袖长得那么像又不像。
  赵邯郸冲他一笑。宋之奇微微一愣,说:“……邯郸?啊……邯郸,你长大不少。”
  “当然,都四年了。”
  他上前接过宋之袖的手提包,鼻尖嗅到消毒水的味道。宋之奇闻起来像是药房,糅合了清洁、焦虑和慑人的镇定。这让赵邯郸想到医院里打针的护士,也是这么笑眯眯地把你扎出血。
  宋之奇望向沈宁,笑道:“你看起来还不错。”
  狸花猫在远处偷偷窥着,见是生人,一转头就钻进灌木丛里,从栏杆的空隙跳到外面,自顾自在街道上游荡。
  沈宁说:“表哥。”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空气里有细微的浮尘,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呈现出烁金的质感。
  宋之奇便露出了微笑,带一点寥落。在沈宁面前,他感到一堵无形的屏障。事实上,这种屏障几乎伴随他整个人生。哪怕在他的兄弟宋之袖面前,他也像个生人一般被隔离。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习惯性拉开笑容,只说:“我们去屋里说吧。”
  正说话间,赵邯郸搬了张椅子来,稳稳当当放在沈宁对面,似乎没听到之奇说要进屋的话。宋之奇只好坐下,被赵邯郸塞了红茶喝。赵邯郸不是很会泡,红茶味道微苦,宋之奇喝了两口,却觉别有风味。沈宁不说话,时间好似极缓,日光晒得他微懒,宋之奇哈欠连天。
  赵邯郸注意到他镜片下的双眼有些浮肿,熬夜在眼球上添出血丝。时年二十八岁的男人看起来有三十五。他捻着隆起的眉心,细长的无名指上套一枚闪亮的银戒,然而他从来没有结过婚。
  还是他结婚了,但家里谁也不知道?
  “有段时间没见了。”沈宁说。
  “是啊。阿宁比之前胖了一点。”
  宋之奇笑眯眯,眼睫几乎扑扇上镜片,他的笑意里总有种和善的表演成分,表演出妥帖温驯的医师宋之奇。
  沈宁点点头,说:“要谢谢他。”
  手指指向赵邯郸。
  宋之奇一愣,随即笑道:“你们相处得还行嘛。看来之袖也不总是使坏。”
  赵邯郸一挑眉,视线冷冷的,灰色瞳孔里荡起水一样清凉的透彻,叫人心神摇荡。
  “当然咯,我还是有点责任感的。”
  宋之奇本想顺着话意夸他两句,他从来都是善于夸赞且不吝于夸赞的,这曾帮助他得到过许多肤浅的友情,但赵邯郸很显然不吃这一套。他甚至已准备好把这一套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宋之奇,当下见宋之奇不语,便轻笑一声。他惯于弯起左边唇角,颊上肌肉便比右边灵活许多,一笑之下,似嘲非嘲。
  温情的面纱在他笑声下揭开。宋之奇也不生气,依然笑脸相迎,说道:“是啊,多亏有你。我和之袖没什么时间,请了护工,但出了那事也不放心,要不是有你,阿宁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好。”
  他不轻不重地提到护工,沈宁便觉后背上一阵颤栗,似有气流从上拂过,留下僵硬结冰的躯体。他记得是自己如何抓紧碎玻璃片,朝护工的手用力按下去,刺入、刺入,像戳破一个气球,血腥味和惨嚎声一起涌出,从心底升腾起报复的快感。沈宁把那枚碎片压在自己手里,用疼痛唤回少许理智。他那时确实有捅对方几个窟窿的强烈冲动。他忍住了,理性层面的可观胜利,于是也倍加反感失明的事实。他本不至于此。
  “算了吧。”赵邯郸说,皮笑肉不笑。从他的角度刚好能望见沈宁在毛毯上拧紧的手指,他不着痕迹推了下沈宁的肩,沈宁有所感应,微微侧头,洁白十指从毯下伸出,轻巧覆在驼色流苏上。
  “那又不是件大事。”
  宋之奇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默默垂眸。 
  “倒是你,之奇表哥,你结婚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沈宁侧过脸来,叫赵邯郸再多说两句。
  宋之奇望了望手上戒指,笑道:“喜欢就带着了,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因为忙于求学,不到一年就以离婚告终。然而戴戒指的习惯却保留下来,从铂金换成素银,不声不响遮住戒痕,杜绝许多意外的麻烦。赵邯郸离开南都时他还未结婚,有此疑问很正常,换作宋之奇自己也想不到,四年时间有如此巨变。
  风渐渐大了,沈宁有些冷。他把毛毯拾到膝上,抬起头,赵邯郸便会意地去接他的手。沈宁站起来,摇椅“吱呀”一声响,整个人没有重量地飘到地上,像一片落在赵邯郸手臂上的树叶。然后赵邯郸牵着他的手走回去。
  宋之奇有点讶异,沈宁从小就不喜被碰触,他父亲出事之后尤甚。赵邯郸能如此自然地接过他,真是奇也怪哉。容不得他多想,两人已经走到门口,赵邯郸把沈宁送进去,回过头招呼宋之奇。宋之奇端着杯子匆匆赶去,看赵邯郸蹲下身在鞋柜里找拖鞋,脖颈后一颗黑痣,黑发下半掩半遮。见宋之奇在看他,赵邯郸了然一笑,说:“是不是感觉不认识我了?”
  他跟宋之奇接触不多,一张桌子吃过几顿饭。赵邯郸是存在于沈家人口中的一个名字,因为沈常人到中年的突发奇想,他们对赵邯郸有所好奇,但好奇仅止于揣测和流言,在赵邯郸远走之后,他好像从来没有存在于沈家。
  宋之奇笑了笑,说:“重新认识下也不晚。”随即对赵邯郸伸出手,借力拉他起来。
  这地方本来是他大学时住的,改装不多,只是沿墙面多装一圈扶手。宋之奇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哪一块是沈宁不容碰触的领地。
  “坐啊。”赵邯郸招呼他,把他按在沈宁身边。沈宁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也没说什么。宋之奇向赵邯郸要了病历,一行行看下去,沈宁的情况比他预料中好很多。他忍不住看了赵邯郸一眼,对方抱起双臂好整以暇,仍是似有若无的一点微笑。不含恶意,十足宽容。
  宋之奇本职是药剂师,导师主攻药学,在学界颇受尊重。在临床上他没有什么话语权,便起辅助作用,开些中药,或煎煮、或冲泡,聊胜于无。他顺口问沈宁最近情况,身体如何,食欲如何等等。沈宁说都正常。他白皙脸颊下微微渗出一点生机的粉,是红色月季背离季节的重开。
  “太好了。”宋之奇说,话语中不无真挚,“比我想的要好得多,或许要不了三个月就能看得见。”
  “真的吗?”赵邯郸很高兴。
  相比于两人,当事人却很平静。沈宁牵动嘴角,眼里没有笑意。他想了想这个五彩缤纷的美好世界,不能说不留恋,却淡淡说一句:“没差。”
  没差了。
  “表哥,你这次来,只是为了帮我看病吗?”
  其实沈宁也不想这么咄咄逼人,但如果他不显得强硬,以之奇的个性,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步入正题。宋之奇是做惯了老好人,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合。沈宁小时候得到他不少照顾,不想让他为难,干脆由自己做这恶人,把话说开。
  宋之奇看了眼手提包,作为长辈确实有几分愧,但想起之袖的话,终于还是把初拟定的会议通知拿出来。
  “之袖要我通知你,各BU十一月开董事会,你作为董事会成员要出席。”
  沈宁一听便明白了:“新提案不能再拖了,对吧。”
  “之袖已尽力了。”
  沈宁点点头:“我明白。”
  “但我想知道的是,我是该投赞同,还是反对。”
  “还是我的意见已无关紧要。”
  
 
  ☆、合理吵架
 
  拿到组织架构图的时候,赵邯郸第一次对沈家的家大业大有了切实的认知。
  沈家是家族企业,做百货商超起家,完成积累资本后通过并购拓展行业,沈常曾分管的长兴酒店、连锁超市,以及沈初平旗下的大型商超长兴广场,以及由影视城衍生出的大文娱项目,构成长兴集团最主要的三个利润中心。沈常车祸去世后,沈宁就在长兴酒店董事会名下挂职,但并不施行董事权力。本来打算是毕业后进入企业工作,但他突发失明,酒店已由他叔叔沈初平代管,也由集团董事会聘任职业经理人做CEO。现任总经理是公司元老,在酒店任职二十余年,威望很高,沈宁没了父辈庇佑,很难再打入酒店高层,也许以后一直是挂职董事,也许被安排去不盈利的BU领个闲职,无论如何,沈家的通道都堵死了。
  “你有很想去吗?”赵邯郸问沈宁,“很想进公司,很想当CEO?”
  “没有。”
  “那你跟之奇发什么脾气啊。”赵邯郸嗤之以鼻,“我把话说得很难听点,先不论你能力如何,听上去你就是个富二代要靠关系进老爸公司嘛。你才几岁你做总经理,人家干了二十多年活,实至名归,之奇也说大家都服他啊。凭什么你是沈常儿子人家就要给你让路啊,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了,别搞那套老封建哦。”
  “而且你现在也确实干不了啊,难不成要让所有人都来迁就你,等你病好了走马上任。怎么搞的,你以为大家都是工具人啊。”
  “邯郸!
  宋之奇连忙制止他。沈宁性格敏感,又不肯示弱,赵邯郸处处戳他痛脚,沈宁不发脾气才怪。
  然而沈宁竟真的没发脾气。
  见赵邯郸不语,他还道:“你继续说啊。”
  “嗨,”赵邯郸大马金刀往沙发一靠,挨着沈宁的手臂腿脚。他拉着沈宁的手,在掌心处拍了拍,故作高深:“我早说了,你沈宁没那么可怜,几个亿的企业,每年这么多分红呢,大不了你眼睛好了去创业,你爱干啥干啥,你现在想当钢琴家都来得及啊。”
  “我不是因为董事会的事情……”沈宁试图解释。
  赵邯郸顿了顿,说:“那就更没关系了。我知道你,沈宁。我现在很了解你,你别不承认。你就是觉得你被抛弃了嘛,但这又不是第一次。沈常叔叔是一次,我也抛弃过你一次。所以你对我发火的那次我接受了,这是感情的事。但公司这种事情,我不算太懂,不过我想利益的事情就不要谈感情了吧。难道你还指望着你家这个集团永远不会抛弃你吗?不可能的吧,沈家不也是靠买别人企业壮大的吗?”
  “嘘。”他对宋之奇做噤声的手势,转回头面对沈宁,“你不说话了。你又不说话了?”
  沈宁的表情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他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被赵邯郸按住双手压下去。他力量太弱,被赵邯郸轻而易举地制服,手腕处突出的骨骼刀子一样刮着赵邯郸。他扭动挣扎半晌,憋得满脸通红,仿佛重症病人回光返照,不健康的潮红。
  赵邯郸被他的模样逗乐了。他笑出声来,听在沈宁耳里是一种恐怖。赵邯郸捏着他,漫不经心却无法挣脱。沈宁消停了,目光不出声地在空中游移,扫过人脸又滑开,黑暗是幽深的无底洞,连栖息都不可栖息。
  沈宁终是想明白,原来赵邯郸想伤害他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他不过没有付诸行动罢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他!”宋之奇厉声喝止,这时候他完全是长辈作派了。赵邯郸很快松了手,在沈宁腕上留下一点红。沈宁把头埋向胸口,双手摊开放在膝盖上,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抓不住。
  赵邯郸抄起块抹布,佯装清洁。他对沈宁不闻不问,仿佛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宋之奇开始想找赵邯郸回来是对是错。他是个异类,之奇本该知道的。赵邯郸有一种无拘束的自由。无论是恩情、同情还是金钱利益,这些东西都不妨碍他拥有这种自由。
  所以他可以这么说沈宁,说这些早该有人说的话,只有关心沈宁才会说出的真话。而其他人,包括之奇自己,给沈宁的都是表面的关怀。他们只是可有可无的亲戚,逢年过节打一照面,说一些场面话客套话。他们说的“好好养病”跟“新年快乐”的含义是一样的。
  所以在赵邯郸缺席的四年里,沈宁一天比一天压抑,很多事他无法说给任何人听。他的食欲开始减少,他会忘记吃早餐,他不再跑步,逐渐消瘦,斗鱼养得半死不活。宋之奇怀疑他有抑郁倾向,之袖拦下他,说你管得太宽了。
  所以宋之奇一直没说的是,急性视神经炎的成因除却感染性、全身性及血管性疾病外,在衰弱及营养不良人群中也多发。焦虑、抑郁和压力都会加重病情,使症状难以治疗。对沈宁来说,那次重感冒是一个引信,点燃他生命中无法释放的负面情绪,身体不能承受了,以暴盲来抗议,抗议的结果是,被进一步地抛弃。
  “今天就到这里。”
  沈宁的声音从发下传出来,喑哑的,很沉闷。
  “你不要装作擦桌子了。我没有摔水杯。”
  赵邯郸把抹布一甩,手指在茶几上敲。沈宁静了一会儿,皱起眉,不胜其烦。
  “你出去喂猫吧。”
  赵邯郸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喂猫,两个人住在一起总是会有破绽的。他掩饰得不好,被发现就发现吧,无伤大雅。于是他大大方方从柜子里拿出罐头,一边敲着一边走出去。门没关,屋里还能听见他喊“咪咪”的声音。
  “我会去的。”
  沈宁冷不防地开口。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宋之奇说好,忍不住再问一句:“你没事吧。”
  沈宁抬起头,脸色居然是平静的。
  “我没事。吵架而已,这次赵邯郸说的比我多,让你觉得他欺负我了?”
  “其实吵吵也好,我和赵邯郸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他跟我吵,我心里还舒服些,知道他有话就会讲。不用去想有什么分歧,分歧造成什么后果。如果跟他在一起我不用想那么多,赵邯郸天天这样我也没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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