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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你长胖了。”赵邯郸实话实说。
  “有吗?”岳霄摸了摸下巴,奇怪,自己摸起来还是有分明的棱角。
  赵邯郸耸耸肩:“让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我在酒吧工作诶,朋友。怎么可能不喝酒。”岳霄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你没找到新工作?”
  “现在行业不景气,而且跟我对口的专业早就饱和了。工作倒是有,但钱太少,付了房租水电费就所剩无几。这让我怎么生活?生个病就回到解放前。所以我打算继续在酒吧工作。等钱攒的差不多了就盘个店面做点生意,或者跟老板搞加盟开分店,天无绝人之路嘛,谁说一样要做专业相关的工作了。”
  岳霄把手搭在赵邯郸肩上,两人一起往外走。
  “实话说,如果有调酒专业我倒挺想去学学的,你不知道,现在客人越来越刁了,你不搞点新花样,多弄点火焰冰激凌干冰啥的他们都不买账。”
  走出大门,太阳照常升起,街上行人匆匆,又是充满新工作的一天。
  “怎么想起要到南都来?”
  他提到这个岳霄就笑了:“过后不是有圣诞和元旦吗,那会儿生意会特别忙,所以老板要我们赶紧把该休的假休掉,免得冲业绩时人手不够。我想好歹也忙了大半年,干脆休假出来玩玩,刚好你在南都,我来找你花费也少点。”
  赵邯郸侧目看他:“几个月不见,你的经济头脑指数级增长。怕是过不了几年就真能开家新店。”
  岳霄对他摆摆手:“得,别吹。就我这样每月几千块,赚的钱还跑不赢通胀。你小心我到时候找你借钱,可别翻脸又说不支持我创业。”
  出了机场,赵邯郸带他去吃早饭,两个人嘻嘻哈哈走了一路,找了家早点摊喝豆腐脑。咸鲜口,浇一勺辣油,并上海米和香菜,卤汁香的很。每个人都喝了两碗,配上三丁陷的包子,笋丁和香菇碎混在肉馅里,一咬一口汁。
  吃完了饭,赵邯郸带他压马路消食,顺便问他去哪儿。岳霄左顾右盼,问说哪个景点近些。赵邯郸说那当然是青山寺咯。他朝岳霄身后指指,岳霄回头看去,果然在一排楼房后看见重叠山影,山顶上有个蓝顶白身的亭子,想来就是赵邯郸说的青山寺。
  “就那儿吧。”岳霄无所谓,他本来就是探望赵邯郸更多些,去什么地方不怎么在意的。别看他外形似乎很爱玩,本质上跟赵邯郸一样是宅男,在洛川读大学四年,去的景点不超过五个,其中两个还是学校组织的志愿者活动。一帮子大学生穿着红马甲,左手提桶右手拿扫把,垃圾堆里挥斥方遒。
  景点门口大都有酒店,岳霄本来想顺便开个房间。赵邯郸对他笑笑,问他有没有带方便的小包。这个当然,我自理能力可比你好。岳霄白他一眼。赵邯郸也不恼,施施然说,我会做饭了。
  做饭是岳霄的死穴,他调酒多有天赋,做饭就有多难吃,赵邯郸常常引他的例子来援引上天是公平的。他这样一说,岳霄只得闭嘴,悻悻把双肩包拿出来。他东西不是很多,赵邯郸找了个超市储物柜放东西,纸码打印出来,他记了下号码,顺手放进口袋里。
  “走,轻装上阵。”他朝岳霄勾勾手。
  岳霄朝他竖起大拇指:“您真是行家。”
  买水当然不可能在山上买,两人在超市里逛了逛,买了点水。赵邯郸刚要拿可乐,岳霄急急拦下,一边摇头一边把可乐放回货架上。
  “干嘛?”赵邯郸一头雾水,“你不是可乐男?身体里留的不是血而是褐色的可乐。”
  那是以前。
  岳霄一把拉走他,挑了两瓶苏打水,表情惨痛。
  “就10月那会儿,我有天吃饭,我发现我老用左边牙齿在嚼,右边怪怪的。我一舔,糟了,空着一块。先以为是吃东西磕掉了,没什么注意,结果后来舔起来还有点痛。我去医院看,医生说坏了,你这都蛀空了,做根管治疗吧。”
  “真够惨的。”
  “可不是?花我两千多啊。”岳霄一巴掌拍在胸口,心疼他的工资。
  “所以现在改过向善,放下可乐立地苏打?”
  “不然呢,再蛀一颗牙啊。”
  赵邯郸点点头:“这倒也是。”
  他也不再执着去拿可乐。其实他对饮料一般般吧,只是以前在沈宁家,看他喝果汁,用破壁机嗡嗡的榨,或者喝茶,明前雨后的狮峰龙井茶,赵邯郸怀疑他喝豆浆张妈都能给搞个手磨豆浆出来,处处显得高人一等。他自认亲切又贫民,可乐当然是不二之选,时间久了,自然也成一种习惯。
  赵邯郸跟沈宁不是一路人。他一直这么觉得。今时今日也没有任何改变。
  去青山寺,当然要爬山,也可以坐索道。岳霄一听来回130就拉着赵邯郸走了楼梯,或许是工作日的关系,人不太多,都是老人带着孩子或是老年健身队的组合,年轻小伙子跑得快,很快就走到人群的最前端。岳霄站在平台上回望,蜿蜒台阶上散布稀稀拉拉的行人,如果到山顶再往下看,人人都如蚂蚁一样渺小。
  半山腰处有半山公园,小孩子在这里挤堆,更往上走人就更少,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岳霄低头看台阶,方而大,一整块石板中心雕刻了莲花,磨损不一。山不高,坡度也很缓,南都是没有高山只有流水的一座城市。
  竹林茂密地围绕两旁,把说话声牢牢拘在台阶上,偶有风来,竹林便簌簌作响,围绕在空寂青山上,像是碧绿的水浪。
  岳霄蛮喜欢,他喜欢植物的绿色,老在晚上上班调酒,见了白日青葱,眼睛也觉得舒服。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和赵邯郸很久没有说话。
  赵邯郸闷头爬山,一股脑冲上山顶,岳霄只好跟着他爬。他心里奇怪赵邯郸怎么突然体能加倍,他不知道这半年来赵邯郸每天负重两倍去生活。
  远远望见蓝汪汪的顶,八角状的宝塔在更后面。门口开一小窗买票,老大爷听着收音机,慢吞吞地收钱。一人45,学生票半价,岳霄立刻捶胸顿足,恨早几年赵邯郸不带他来南都旅游。赵邯郸连忙付钱,口中说着“请请请”,把岳霄作为贵客迎进去。
  又是台阶,白色的长方形石板刻着更精致地莲花,四周还有佛语经文,不太看得懂。岳霄仰首望去,还有百十台阶,山门立在中央,殿堂式的模样颇有气势。现在时节已入冬,石阶盖了一层落叶,走上去便发出嚓嚓的碎裂声。寂静中响动格外让人心悸。
  赵邯郸先往上走,一级一级在心中默数,山门殿近在眼前,沉默伫立在晨光夕雾之中,“青山寺”三字已微微剥落。前几年有说要换成篆刻,但随着南都换了市长大搞绿化工程,渐渐也就无消息了。赵邯郸倒看不出什么差别,十年前小学春游时青山寺的山门就是这样,十年后也没有区别。一百多年的老寺庙了,不残破些,谁又相信?
  他其实不怎么信这些的,后来到了沈宁家,沈常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对沈家的风气嗤之以鼻,说是吃斋念佛也没什么用,那么多人祈祷天听,称心的有几个。
  然后他死了。
  很惨烈,爆炸、火灾,像地狱。
  沈家老爷子因此更加信了。
  应该相信吗,相信会减少痛苦吗,相信这是命,相信是报应,相信功过相抵。
  相信这是前世的果,来世的因。
  葬礼上他和沈宁隐秘地相视,彼此都有所疑问。会不会,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他们的报应。
  赵邯郸不懂,不想费心去懂。闭上眼跨过去,三解脱门之外,谁得了解脱。
  
 
  ☆、祷告
 
  到了寺庙,处处环绕着烟香味。他们两人各买了一盒香揣着,打算逛一处拜一处。按岳霄的话来说,来都来了。拜拜说不定明天就中彩票。赵邯郸完全不认同,说那你得先去买一注才行。
  岳霄便闭了嘴,默默挪去点火,小心不烫到自己的羽绒服。香燃起来,还蛮好闻的,他小学时的邻居是个老奶奶,屋子里常放药师佛心咒,老收音机吱吱呀呀,奶奶就坐在摇椅上扇扇子,大蒲扇,一扇下去遮住半个身子。她身上跟寺里一样的烟香随手腕摇动散播开来,皱皱的树皮一样的手背,指甲也厚重得像鹅卵石,有时她见了岳霄,放学回家跑的一头汗,会体贴地用扇子给他扇扇,这时那股香气便浓起来,让岳霄觉得很好闻。
  走到第一殿,里头三个蒲团已被占了两个,都捻着佛珠絮絮念经。岳霄走上去拜了三拜,恭敬地将香进上。赵邯郸紧随其后,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还未拜过佛。一是学校春游,老师里党员好几个,不可能宣扬求神拜佛这类迷信思想,二是他沈常叔叔不信这个,更不可能带他来这种地方。细想下,高中那几年他们一家四口同出门次数极少,若是正儿八经算游玩,恐怕也只有海洋馆那一次。即便如此,两个大人还是走着走着就消失,留下他和沈宁,在游鱼逡巡的狭长水道里,他们静默地对视。或许从那一刻他们的生命便难舍难分。
  只是当时无人有所知觉。
  赵邯郸跪下去,膝盖像磕在石头上。蒲团硬梆梆地抵住他,中间薄得剩一层布,失掉弹性的棉花尽力变形,不过是更被压紧一点,让下一个跪拜的人感受到更深的疼痛。
  让一种疼痛替代掉另一种。
  赵邯郸双手合十,夹着燃香,袅袅烟气熏蒸他的双眼。他赶紧闭上眼睛,把头深深、深深地埋下去,额头几乎触底,散漫惯了的人也有一刻的忠实。
  让他好起来。
  他用力祈愿。
  让沈宁好起来。
  因为我……因为我已经不能帮他再进一步了。再进一步,又是重蹈覆辙。四年前如此,四年后又是如此。人似乎永远不会从过去的错误中取得长进。
  赵邯郸抬起头,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看他,宝相庄严地佛殿里唯一显出慈爱的面孔。一百年了,芸芸众生在他脚下跪拜,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心结。佛像见得太多了。赵邯郸的心愿很朴素,引不起神佛的注意,假如真有神佛的话。
  他上前进香,香灰结了半指,兀自跌落佛坛。赵邯郸少有的有些心慌。但他转念想到沈宁也同他父亲一样现实主义,就算真有神佛,大概也不会眷顾非他座下的信徒。他进香,不过是求自己的心安,这点微薄的贡礼就想治愈积累日久的创伤,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这样想来,他明显放松许多,又同岳霄去拜韦陀天尊和四大天王,看他们个个横眉怒目,赵邯郸也分不清谁是谁,尚未记得他们的名字,还想求他们显灵,赵邯郸也觉自己的可笑,但可笑之余,还是把心中祈愿念了几遍。
  大雄宝殿明显人气旺些,善男信女轮流在殿前跪拜。有心诚的,自带了蒲团跪在石阶上,静静做功课。殿前立着一铜鼎,里头烟熏火燎,白烟滚滚,直冲上半空,仿佛能上达天听。赵邯郸和岳霄也去拜了佛祖,两人一路无话,多年朋友的默契让他们未去询问彼此许下的心愿。
  这里明显比山下冷,赵邯郸有些瑟缩。两人逛到后殿,蓝天碧树,白云悠悠,身处山尖,也觉心胸开拓。岳霄仰首望天,小小活动着脖颈,淡金色的发丝蓬散在风里,有些好笑的滑稽。他拢紧羽绒服,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古老而沉寂的苍凉。
  “你一直不说话。”岳霄说道。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赵邯郸牵牵嘴角,却怎样也笑不出来,索性放弃了强颜欢笑。
  “哪有,我只是很平静。”
  他把手插进夹克衫的口袋,指尖在底部汲取温度,五条小鱼一并游向温泉的泉眼。他低下头安静地微笑,笑他自己被沈宁看透。
  沈宁说的没错,只有在暗里无人处他才会放任对往事的回忆。他是不喜欢去追忆的,因为记忆里痛苦总比快乐多。可是他本就是他妈妈人生的集合、生命的延续。邯郸是她的故乡。顶着这个名字,那座历史中的城便生出根系围困住他,告诉他,他永远摆脱不了旧日的生活。无论他有多么想将痛苦的回忆付之一炬。
  假装没有事,假装还很好,假装久了,就病了。
  像沈宁。
  赵邯郸眨眨眼,扑灭眼里的雾气。真奇怪,在沈宁面前他从不会有这种感受。他这么喜欢逃避厌恶疼痛的人,面对沈宁却可以夸口自己的坚强。或许他只是无暇去想,沈宁的神经质让人不能有一点分心。或许他只是忘了,让一个念头占据了所有思考。
  他怪异的沉默引起岳霄的注意。在酒吧里见多了心事重重的客人,岳霄已经学会把握说话的时机。他移动脚步跟着赵邯郸,一道无形的隔膜挡在他俩中间。他知道赵邯郸一定曾受过很大的打击,惨烈到无法开口跟任何人倾诉,但还有一人,隐在他身后,与他同享悲伤与愤怒。正是因为有这一缕分担,重量才不至于压垮人,赵邯郸还能回过头来笑笑,掩饰说昨晚没睡好今天真是困。
  朋友是有限度的。岳霄想道。他虽然是赵邯郸最好的朋友,却也从未走入他的内心世界,真正了解过他。
  赵邯郸也如此。
  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对彼此还是一样的不了解。
  青山寺开有后门,那些有些小摊贩在摆摊。赵邯郸在一个买手串的摊子前停下来,捡起一串珠子来问价。
  那摊贩说:“这可是玉呢。”
  岳霄“嚯”一声,呛道:“当我们不识货啊,明明是水草玛瑙,不值几个钱。”
  摊贩被他个头吓了下,脸色微青,随即挤出个尴尬的笑,皱纹像失水皱缩的海草。他搓了搓指头,嗫嚅道:“嗨……这不也……小本生意嘛。”
  赵邯郸正挑着,抬头瞥他一眼,灰色瞳孔如起雾一般。他笑一笑,又拿起两个结账,本来就不值什么钱,摊主还给算便宜了些。赵邯郸把三个手串放在手心里颠颠,把挑选的弄混。
  “挑一个。”他对岳霄说。
  岳霄随手捡起一个,不是很好,珠子里有棉白的絮。他很给面子地戴上,有点紧,珠子空出缝隙绷在他手腕上。赵邯郸自己也戴了一个,颜色更暗沉,里头有黑色的沉淀。
  “不太值。”岳霄同他吐槽。
  “戴着玩玩嘛。”赵邯郸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值得的话,丢掉才不可惜啊。”
  “歪理。”
  不过歪理之所以还占个理字,当然是因为它确实有些道理。
  歪理达人赵邯郸说中午要吃火锅,初来乍到的岳霄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他们去了赵邯郸鼎力推荐的火锅店,点鸳鸯锅,清汤涮牛羊肉吃原汁原味,红汤涮毛肚鸭肠蘸蒜泥。上午都在爬山走路,一刻不歇,岳霄闻着火锅味儿才觉饿得要死,反正赵邯郸请客,他自然毫不客气大吃一通,就是不能喝冰可乐,美中大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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