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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近代现代)——景相宜

时间:2020-12-27 09:19:17  作者:景相宜
  沈宁重新坐正,不回复赵邯郸的挑衅。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凭感觉抹平褶皱,力图保有从容的姿态,但一切狼狈早已被赵邯郸尽收眼底。就像现在,他明知赵邯郸在观察,却无法捕捉他的视线。证据湮灭在眼前的黑暗中。
  老高连声道歉,赵邯郸把视线移回窗户。信号灯在跳秒,行人走过斑马线,就这样,几千个日月倏忽而过。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南都,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城市,在四年里并未有太多变化,连带着居住在这城市里的人,也跟他离开时是同一模样。
  天空的边缘显出一点昏黄,暮色正在晕染,很浅淡,挂在天边像米白色的窗帘。他想起小时候跟妈妈租住的老民房,房东用的窗帘就是这种颜色,洗了太多遍的白色旧得发黄。他把窗打开,外面会吹来炎热或寒冷的风,窗帘扑上他的脸,他嗅到布料起球发皱的霉味。鼻子里痒痒的,猛地打喷嚏,好大一声“啊切”,声音把小小的屋子振动。桌上的笔掉下来,啪嗒响,骨碌碌一直滚到墙角边,好像它也想逃离这个地方。
  赵邯郸隔着车窗看天空。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回到南都的原因。
  沈宁说:“你在干什么?”
  赵邯郸不过脑子,直接说:“我在看外边。”
  话音落下他才觉得不妥,犹豫着看向沈宁。老高把一双眼瞪得铜铃大,透过后视镜瞪过来。赵邯郸发觉了,丹凤眼冷冷一瞥,漠然地看回去。怎么,之前照顾沈宁的时候没这热心,如今有人管了立刻就拿出姿态有话说了?就算要生气,也是沈宁对他生气,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外边有什么?”沈宁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追问。在那四年里,他已经习惯了赵邯郸的说话方式,知道他并非有意。赵邯郸的粗放反衬出自己的镇定,沈宁靠此博得内心的安宁。
  老高悻悻移开目光,赵邯郸嘴角一弯,勾起一道冷笑。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路上有树,街上有车和人。”
  沈宁不自觉靠近声源,半低着头倾向赵邯郸,眉宇间的神色像是在期待下一句话。赵邯郸不由一愣。“有面包店、修车行、好几家水果店,还有奶茶店。”车子开到街角。“十字路口有家很大的超市,楼上是茶餐厅和KTV,不过没什么人气。”赵邯郸解释道,“这里毕竟是郊区。”
  他顿了顿,注视着沈宁倾听的神态,说:“是不是很无聊。”
  沈宁没说话,手指在大腿上点了点,弹起某段乐曲的前奏。这是他少年时就养成的习惯,无聊时会以此为消遣。在高中某次无聊的班会上,赵邯郸眼睁睁看沈宁无声弹奏了四十分钟。
  “在前面就没什么东西了,只有房子、路灯和电线杆,绿化还不错,不像主城种那些飘絮的法国梧桐。一到春天你不带口袋就没法出门。花坛里种着红色的花,还是紫色?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形状有点像喇叭。”
  “是杜鹃。”沈宁说,“如果你当时有好好上过生物课,我们学校里种得很多。”
  他说的是我们学校,而不是他学校,所指的当然是他们一起念过的高中。杜鹃,有吗?赵邯郸对植物不敏感,记忆里隐约是有红色的花朵,在花坛里开得济济一堂,大红大绿的。从教学楼到操场长长的一条。
  “哦,原来是杜鹃啊。”他做恍然大悟状,给沈宁面子。沈宁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懒得废话,往座椅上一枕,头部后倾,露出线条流丽的轮廓,窗外的光越过鼻梁。赵邯郸当然不肯叫停,陷入与沈宁斗嘴的游戏。他继续喋喋不休,说路边有倒闭的服装店,店里的塑料模特被扒了衣服丢出来,歪七扭八倒杵在垃圾桶里,像是凶案现场,沈宁,你真该看看。你以前不是对侦探小说很感兴趣么。
  沈宁说:“我现在也很感兴趣。”
  高中时沈宁曾经有段时间迷恋过这类书籍,常常下午翘掉自习跑去图书馆,一直待到天黑才出来。他不是个很守规矩的学生,但他只在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不守规矩。只要结果合乎期待,过程如何并没有谁会在意。
  每天,赵邯郸骑车上下学,他把自行车在家里停好,就会听见老高在车库里倒车的声音。过一会儿沈宁会从楼下走上来,穿跟赵邯郸一样的校服,衣领熨得规整,两片三角形托着他尖尖的下巴,雪色皮肤格外锋利。他赤脚踱过地毯,路过在客厅吃饭的赵邯郸。赵邯郸跟他打招呼,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沈宁带起的风已经穿过,他默默走上二楼。
  房门紧闭,他拒绝与赵邯郸的交流。
  他们高中的图书馆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筑,地方很小,所以没有另外雇人管借书。每个班级轮流出人去值班,结束时打扫卫生然后锁门,再将钥匙交到下个班级手里。他们班的人选通常是转学来的赵邯郸,欺负新来的似乎是班级里形成的一种默契,不用宣之于口的共识。
  在图书馆值日的两小时里赵邯郸会遇见沈宁。沈宁喜欢坐在二楼。密集的书架间有用来取书的椅子。沈宁把椅子拖到窗下,背对着窗户看书。图书馆常年开窗透气,阳光落在书页上,是疏散的半圆形。偶有风来,书本上的影便如水草一般浮动,是沈宁的额发在风中轻扬。赵邯郸很好奇他在看什么书,借着打扫卫生的缘故扫地扫过来。让一让。他把胳膊往扫把上一撑,示意沈宁换个地方。沈宁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换了个方向坐,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后来赵邯郸又给他找了把椅子,让他的腿有个放的地方,不至于影响清扫的工作。沈宁从善如流,他向来选择让自己舒服。赵邯郸弯下腰去扫贴墙的灰尘,余光瞄到封面——《漫长的告别》。
  这些是连沈常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看侦探小说。
  沈宁“啪”地合上书,惊起漂浮在光下的微尘。尘埃倏然上扬,被无形的气流冲成火箭的尾焰。沈宁瞪过来,目光凶狠而乖戾,像超市里用来分肉的剔骨刀,把赵邯郸切割得碎碎。他不由得退后两步,在沈宁几近冷酷的视线中无地自容。赵邯郸一下明白过来,对沈宁来说,自己永远是一个外人。他的好奇与关心是累赘且无聊的。
  那是一瞬间的事,沈宁很快便收敛起那种目光。五点钟,下课的铃声在校园里响。先是静,而后喧闹鼎沸,只有他们所在的图书馆隔绝在外,始终保持难堪的沉默。
  赵邯郸把垃圾扫成一堆,转头去拿簸箕。背过身的时候他心中讪讪。沈宁太不给他面子了。他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书而已。赵邯郸如此想,忽而又生出底气。一本书而已,图书馆里人人都可以翻看。他窥探的是书名,又不是沈宁。
  那天沈宁借走了这本书,赵邯郸给他办借书手续时故意把书名念出声来:“《漫长的告别》。”沈宁皱起眉,赵邯郸也动了动他的眉毛,不过是挑眉。他笑道:“看完了借我?”嘴唇左边的弧度比右边更上翘,玩世不恭的模样。林孤芳曾说他微笑的方式很像他父亲。由此可见,她说她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是假话。赵邯郸不拆穿她,既然她已决定忘记那个人。他不必拆穿她。
  沈宁从他手中接过登记好的书,若无其事地说:“等我还了,你再借不迟。”
  这一周过去后换其他班的同学值班,沈宁借书的记录被发现。他当时算是校园里的少女杀手,长得帅学习好,家里又有钱。那本书之后的命运就是在许多女生手里轮转,当时大家都还很天真,以为跟喜欢的人拥有过同一件东西就可以离他近一些。赵邯郸觉得这或许是商机,下一次轮到赵邯郸值班时他把沈宁的名字输进去搜索,才发现他只借过一本书。
  为了不让赵邯郸得到,他第一次借书。
  
 
  ☆、洗澡
 
  其实这地方不太能算别墅。楼上是花房,基本不用,最多是晒晒太阳。如果沈宁能忍受的话,赵邯郸会支点架子来晒衣服。一层有一百多平,一进门是玄关,而后是客厅,沙发很大,足够四个人坐,茶几上放着凉水壶。电视嵌进墙体,没人看也不会落灰。厨房跟客厅连在一起,有很长的流理台,外面可以吃饭,里边可以做饭。厨房里放了洗碗机,水池加装净水器,底下是厨余粉碎机,很方便。还有微波炉烤箱咖啡机之类的,应该都是宋之奇留下的,他在沈家平辈里算是最接底气的一个,不像沈宁,连饭都不会做。
  客厅左边是卫生间,有淋浴和浴缸,赵邯郸觉得满意,这样方便他洗沈宁。右边是卧房,本来是两间,宋之奇打通了中间的墙壁,靠墙放了两个奇大无比的柜子,学医的人要看的书实在太多。打通后空间大了不少,书房和床铺之间有相当宽裕的距离,足够两三个人一起坐着玩牌。赵邯郸让人新铺了软地毯在上面。沈宁踩上去,表情奇异。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活动空间会最大幅度地局限在这里。另一边是吊柜,整齐的一排,颜色是沉稳的棕色,底下是榻榻米,可以坐也可以睡觉。赵邯郸早早把自己的被褥在这里铺好,蛮好的,沈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晚上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他领着沈宁走过两圈,张妈在他们身后忙着铺地毯。昨天才量的尺寸,再怎么赶工也只做好了一部分。“地方小一点好。”赵邯郸说。他想沈宁住惯了和悦园那种房子,恐怕不知民间疾苦。谁知沈宁立刻反驳说:“我住过宿舍。”
  “诶?”
  赵邯郸没有想过这一点。在他观念里,沈宁在南都上了大学,像宋之奇一样住家里或是租房子就行了,他不像个会住宿舍的人。
  “不过时间不长。”
  赵邯郸笑出声音来。
  “何必呢。”他说,“难道我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要住宿舍,家里同意吗?那么多人就靠着你住在和悦园里领工资。”
  要换了他,早把和悦园卖掉,自己在市中心找个地方住着。又轻松又简单。他一刻不想回那里,过去张开了口要把他吞进去。
  沈宁说:“那是我的东西。”
  意思是我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你管不着。赵邯郸无话可说,他签字放弃财产后就无话可说。事实上当时他去洛川上大学也有这么一层原因:南都的一切都属于沈宁。他在这栋房子里,只是个寄居蟹,沈宁随时可以把他从壳里剥出去。那会很疼。所以他选择先爬出去。
  对他去洛川上大学的事情沈宁没说什么,他自己必然是要留在南都的。赵邯郸走之前他给了一张银行卡,用的是沈宁的户头。这让赵邯郸感觉不良,仿佛他去了洛川还在寄居。因此一去报道就申请了助学贷款,到现在那张卡还是分文不少。不知道沈宁有没有关心过金额的增减,赵邯郸如此节省他的财产,他也不说一声谢谢。
  天很快就暗下来,张妈说每天会有人来给少爷打扫卫生做饭。赵邯郸说有必要每天么,我们两个人能翻天?打扫卫生每周来两次就行了。做饭的话……赵邯郸的水平就是炒个鸡蛋那种,糊弄自己可以,完全达不到沈宁的要求。而且沈宁现在是病人,需要补充营养。赵邯郸上网查过了,想好得快饮食要有讲究。所以做饭还是得有人每天来做。最后商定做好了送过来,按宋之奇的医嘱来配。赵邯郸想这算个什么事,他还是得跟着学学。要是路上下个大雨,沈宁岂不是得饿肚子。
  快八点的时候人都走了。赵邯郸把窗帘拉上,只开一盏灯。沈宁在吃黄桃,森白的齿陷进果肉,机械地嚼着,神情带一点怯。赵邯郸想到自己刚来沈家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子。他走进房间里,脚步声渐远。沈宁一下不咀嚼了。赵邯郸拿了换洗衣服和毛巾浴巾出来,路过沈宁去浴室放水。水声哗哗,沈宁把嘴里的黄桃咽下去,食不知味,僵硬地等待着。
  “你一般几点洗澡?”赵邯郸问道。
  “九点。”沈宁说。
  “那以后要早一点。我没给人洗过澡,你…尽量适应。”说完他把手伸给沈宁。沈宁把手在面前挥了挥,打到赵邯郸的掌心上,像是在击掌。赵邯郸握住他的手,小心将他拉起,沈宁扶着沙发边往前,极力在脑中拓印方位。
  “你不用那么急,”赵邯郸说,“过段时间你就熟悉了。再怎么逞强,一时半会你也记不得。”
  “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他说得不经意,反给沈宁提醒。赵邯郸是有可能明天就走了。不过沈宁是个期待感很低的人,想起来心里也不觉得惶恐。赵邯郸不会做这种事,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回来。
  “水温OK?”他听见赵邯郸撩拨水流的声音。沈宁伸出手,赵邯郸把他的指尖浸进去,水温热烫,还是再晾一会儿好。他坐在椅子上解扣子,沿着直线一颗颗向下,有条不紊。脱下时他有些犹豫,但跟赵邯郸,他帮他涂药太多次了,上高中时也一起在学校浴室里洗过澡,没有什么羞耻感可言。区别只是现在他太瘦,身上还长着疹子,因为没好好涂药所以颜色斑驳。赵邯郸帮他脱裤子,裸裎相对时不免有尴尬。沈宁呼出带声的气,说不清是愠怒还是烦恼。
  见状,赵邯郸故意把手放在他腰际。沈宁眉头皱得愈深,他把赵邯郸的手推开,自己抬脚去够浴缸,脚踩进热水里。好滑。他差点跌倒,幸好赵邯郸在后面扶了一把。
  “赵邯郸!”他警告道。
  背后传来赵邯郸吊儿郎当的声音。
  “知道是我,还不能安心?”
  沈宁胸中一块巨石落地,在身体里震得烟尘四起。他被赵邯郸架着滑进水里,溅出一大片水花。□□的背触上人体的温度。赵邯郸胳膊上隆起的肌肉坚硬地撑住他。沈宁不由恍惚,他记忆中的赵邯郸还是个高瘦的少年,怎么现在比他壮这么多。
  热水抚过他凸出的肋骨,他像个幽幽的影浮在水面上,一触即碎。赵邯郸小声嘀咕道你怎么瘦这么多。他依稀记得少年时的沈宁很健康,白皙的肌肤下是薄薄一层肌肉,恰到好处的力量感,给人清爽又干净的感觉。那时候沈宁还是校长跑队的运动员,三九隆冬的天气穿着短裤在操场上跑。黑色的护膝嵌在膝盖,他不知疲倦地跑过一圈又一圈,轻盈如风。赵邯郸呼出一口冻气,把冻得通红的鼻子缩进围巾。他跑进教学楼,心里还在想沈宁怎么都不怕冷。
  而沈宁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变瘦了,怎么回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分明过着与以前无异的生活。赵邯郸用莲蓬头浇他,溅出的水把衣服打湿一半,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沈宁垂着头任他冲洗,自己用手指按摩头皮,直到每一根发丝都浸湿。洗发露的盖子被打开,柠檬味道的香气飘出来。沈宁头顶上一凉,洗发露顺着脖子留下来。他连忙去揉搓,指缝里慢慢溢出丰沛的泡沫。沫子滴在鼻尖上,太过冲人的香气让他打了一个喷嚏。
  赵邯郸往浴球上打泡沫,热水被放掉一半。沈宁泡红的胸膛裸露在空气里,升起一阵又一阵的冷意。赵邯郸把浴球往他身上招呼,用的力气太大,用钢丝球刷碗一样,皮肤被揉搓出疼痛。但沈宁是惯于忍耐的人,他一声不吭,任人搓洗时意志飘忽。赵邯郸给他洗了个大概,泡沫从头打到脚,沈宁被他洗得通红,不知道是水太热还是赵邯郸太用力,整个人像煮熟的虾,触手时带着高于正常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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