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柳红杉也喝了口茶,冷冷笑道:“不是什么光彩事,那俩渣滓新收了一对姐妹花,打算带出来炫耀炫耀,叫了一堆狐朋狗友戏子舞女的,等着宴会上乐呵呢。”
虽然早有预料,但琅泠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向来厌恶这种性质的宴会,但听风阁创立之初,迫于势单力薄,又常常不得不去,不光要应付各种阴谋诡计,还要防着有人投怀送抱,着实令人心累。
是以他张口想要拒绝,却被柳红杉截了话:“我知你不愿去,但你不若猜猜,我为什么跟你提?”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琅泠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说罢,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卖我?”
“聪明。”柳红杉笑起来,眉眼间颇有种勾人的风采。他亦放了茶杯,身体前倾,目光幽深,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说,你最近对‘鬼蝠’的事情关心的很呐,不知是结仇还是结缘?”
琅泠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也没有,不过有那么几分兴趣,倒是这么快便传到你那边去了。”
柳红杉只笑不语,没骨头一样向后一倒:“怎样,愿意陪我走上一遭吗?”
琅泠垂下眸,思索了一会,慢慢地说:“去自然是可以去,但帮不帮你,那就要看你那消息了。”
“你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柳红杉耸耸肩,“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应了,莫要耍我。”
“自会遵守诺言。”琅泠微微颔首,“现在可以与我详细说说了么?”
柳红杉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说来也简单,我出发之前,可是在我柳家庄见到那家伙了。虽是惊鸿一瞥,但我绝不会认错,就是‘鬼蝠’。”
他又压低了些声音:“最近庄上筹备宴会,鱼龙混杂,防备薄弱,正是刺杀的好时机,想来他的目标不是做东的主人家,便是宴会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你也算做东的主人家,”琅泠似笑非笑,“不怕么?”
“那定是怕的,毕竟我惜命得很。”柳红杉不在意地笑笑,“所以这次请琅兄去,若那‘鬼蝠’目标是我,便请琅兄替我挡一挡;若不是,你我皆作壁上观便可,如何?当然,若劳烦琅兄出手,定不会少了谢礼的。”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琅泠点了点头道:“可以。”
柳红杉见目的达到,便施施然起了身:“那么琅兄,明晚酉时见,小弟告辞。”
琅泠微笑着送走了人,待转过身来,目光扫过桌面上放冷了的茶杯,脸色便沉了下来,眸光中翻滚着一片暗色。
苍耳的事,他不过是偏了偏口风,这就叫人拿了把柄,不是打他脸是什么?真当他不懂!柳红杉透露这个消息,若他查到了,算损失几个探子换得他参加宴会;若他查不到,自然更是好事,算他为了一点小情报给柳二少打了白工。
怎样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倒是好算计!”琅泠冷哼一声,坐回座位,又新叫小二的上了一壶热茶,换了个杯子倒了一杯,捧在手里慢慢地喝。
他想起那条当作添头交换过来的苍耳的消息。
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这个人了,但是不知为何,坐在这里的时候,那些记忆又鲜明起来,尤其在柳红杉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之后,某种感情那般强烈的催促他:问下去。
这是他难得地顺应本心。
琅泠坐在那里,直到把那茶喝尽了,才在桌上留下几两碎银,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罢了,便是为那小家伙,走这一趟也不亏。
柳家庄在锡阳城外约三十里,第二日,琅泠骑了大半个时辰的马,提早便到了庄门。
柳红杉在门口迎他,披着赤狐裘,揣着手炉,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琅兄果然信守承诺。”
琅泠翻身下马,礼貌地回了礼:“答应了柳弟的事,怎好反悔。”
柳红杉的笑容真切了些,叫了仆从来给琅泠牵马,自己带着人向里走去:“本是为琅兄安排的西席次座,只是琅兄来的早,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宴会,若对座位有什么要求,小弟托大,可做主调换一下。”
“柳弟安排便是。”琅泠不在意到。
他们刚进正厅,唱名的人已经眼尖地瞅见了,当即高声唱到:“听风阁阁主琅泠到——”
已落座的宾客纷纷扭头望去,坐在主座的现任柳家庄庄主柳观山更是站起身,主动迎出去,爽朗地笑道:“久闻‘听风鸟’大名,今日琅阁主能赏光参加这宴会,可真是叫我柳某人喜不自胜啊!”
柳观山的态度十分热情,然而琅泠没有错过他听见唱名那一瞬的怔愣,和随后眼中一闪而逝的阴冷。他瞥了柳红杉一眼,见柳红杉抱着臂一脸冷笑,便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人厌恶了。
柳二少与他父兄不和,早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琅泠只当什么都没看出来,同样笑着回了礼,递出一个锦盒:“柳庄主言重,能受邀来此是泠的荣幸。只是泠受邀颇晚,匆忙赴宴,只备了些薄礼,还请庄主不要怪罪才是。”
江湖上谁人不知,听风阁阁主送的出手的礼物,哪怕只是“薄礼”,那也是普通人难见的奇珍。柳观山接了个分量不轻的锦盒,一时有些心痒,但碍于面子,既不好追问人家送了什么,又不好当众拆开来看,只得故作矜持,假模假样地推拒几番,这才肯收了,叫下人拿了下去。
琅泠将他的小心思看得明白,却也不揭穿他,见柳观山还想与自己攀聊,淡笑着说:“泠与庄主真是一见如故,只是泠的事已了,要叫在座的诸位再等下去,倒是泠的过错了。”
柳观山脸色一僵,心下恼怒,面上却又恢复了热络的神态:“对极,对极,瞧我这迟钝的!琅阁主,请上座。”
琅泠就像没看见柳观山的脸色一样,面上带笑地说着“不敢当”,人却已经极自然地坐了西席次座。柳红杉看了他父亲青白交加的脸色一眼,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径自坐到西席首座去了。
底下的宾客有识趣的,见气氛有些冷场,忙岔开了话题,高声谈论起江湖上的一些轶闻趣事。众人纷纷附和,很快场上又热闹起来。
柳观山讨了个没趣,面色有些阴沉,好在很快又来了新的客人,他重又挂起笑脸来,出去迎人去了。
此时菜还未上,每个人桌上只有一壶清酒和一个酒杯。琅泠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却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看向柳红杉,漫不经心道:“主位只有两个,看来柳弟在这柳家庄过的不很如意啊。”
这西席只他们两人就座,两张案几凑得近,旁人离得远,柳观山又一心招呼新来的客人,柳红杉也就不拘着,只笑着倒酒举杯:“暂时而已。来,琅兄,小弟敬你一杯。”
琅泠与他喝了一杯,目光散漫地在人群里逡巡一番,见底下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有些不感兴趣地垂了眸,闲闲问道:“怎么没见柳大少?”
柳红杉耸耸肩,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那好大哥?想必还在哪个女人肚皮上睡着起不来呢。”
琅泠不置可否,只悠悠地又将杯中酒满上。
柳红杉倒是压低了声音,饶有兴味地说:“琅兄,依你看,这‘鬼蝠’若是来,哪一个是他的目标?”
琅泠挑了挑眉,同样压低了声音:“我观他往日目标,此次多半是冲着你父兄中的一个来的。”
“哦?”柳红杉颇为惊异,“‘鬼蝠’的行动,还有规律可寻么?”
琅泠却只笑笑,没有说话。
柳红杉大略也知晓自己过了界,便不再问,只笑着赔了罪,就把目光转回场下去了。
琅泠也望着场下,眸光却变得有些冷沉。
他想起昨晚叫人整理的那些卷宗。
都是有关被“鬼蝠”所杀的人的,他点灯熬油看了一夜,终于从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死者身上揪出些蛛丝马迹。
直白地说,“鬼蝠”苍耳所杀之人,皆是负心人。
这一条其实很容易被看出,至今没有人发现,全是因为其中不少人都维持着一副好名声,更有甚者,端的是表现的一往情深、为爱痴狂,若不是琅泠手握庞大的情报网,怕也要被这等表象欺骗,忽视了他们背后的腌臜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苍耳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琅泠的目光扫过宴会上一张张堆砌着虚假笑容的面孔,半阖上眼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
那个人曾经……在这样的人身上受过伤么?
作者有话要说: 苍耳:(茫然.jpg)啊?
☆、第二十二章 柳家宴(二)
厅堂上,人声喧闹,觥筹交错。
直到快开宴,柳红杉的大哥柳青松才姗姗来迟。
那人长得与柳红杉八分像,只是眉眼略显轻浮,眼下有些睡眠不足的青黑,走进来的时候,连脚步也是虚的,一看便知是被纵欲掏空了身子。
见他这副模样,柳观山皱了皱眉,挥手招了他过去,用力拍了一下他肩膀,冲着宾客们客气地说:“诸位远道而来,本应让犬子扫榻远迎,只是犬子今日身体不适,未能出面迎接诸位,我便先代他给诸位赔罪了。”
柳青松也是人精,当下便向四方拱手赔罪。底下的宾客自然“哪里哪里”“岂敢岂敢”地谦逊着,又跟上吹捧几句“人中龙凤”云云,一时间倒有些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感觉。
琅泠冷眼看着,柳红杉倒是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打着,饶有兴致地四处乱瞄,试图从人群中发现那只杀人的蝙蝠的影子。
“莫看了。”琅泠识破了他的意图,冷冷说:“要是能被你这么轻易地找到了,他还当什么江湖第一的杀手?”
“我只是好奇。”柳红杉不在意地笑笑,“难道琅兄不好奇这位‘传说’人物的真容吗?”
琅泠:“……”
这还真不好奇。毕竟他看过了摸过了,还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只是这话不好明说,所以他也只好轻咳了一声以掩饰那一瞬间的不自在:“听说还从未有活人见过他的真容,听风阁内关于他容颜的情报也少的可怜,我自是好奇的。”
“那便是了。”柳红杉抿了口酒,态度悠闲得像是在喝茶,“这宴会想来也是无聊至极,不若我与琅兄打个赌,就赌……各选一个人,看谁猜中了那‘鬼蝠’怎样?”
琅泠起了点兴趣,问道:“你怎知‘鬼蝠’就是乔装混进来的?”
“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而已。”柳红杉狡黠一笑,“所以输了没有惩罚,赢了么,自然也没有奖励。怎样,琅兄愿赌不愿?”
“既然这样,有什么不愿赌的。”琅泠应了,“玩乐而已。”
“好,琅兄爽快。”柳红杉一合折扇,“那接下来的宴会,你我二人可要擦亮眼睛了。”
琅泠嘴上答应着,脑海中却不期然划过苍耳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思绪纷飞。
那个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乖,以至于现在他坐在这里,实在不是很能想象那人出手杀人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清俊羸弱的一个人,甚至还存着那么一点杀手不该有的纯善。
琅泠轻轻晃着酒杯,垂眸看着杯中酒液涟漪轻荡。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有一点……期待。
这时宾主之间的相互吹捧已经结束,柳观山爽朗地笑着,热情地招呼:“哈哈,诸位上座,柳某人这便传人摆宴,诸位可不要嫌弃这吃食简陋才是!”
宾客们纷纷笑着应了,很快便都坐好了。柳观山和柳青松施施然走到了主位上坐下,这才吩咐下人上菜。
琅泠听见柳红杉冷嗤了一声。
他皱了皱眉,正疑惑柳红杉的态度,忽地听见宴席上传来众多惊讶赞叹的声音。他回了神,一眼扫去,一时竟也不免震了一下。
原来上菜的两队人竟都是些容貌美艳的女子,年龄不大,充其量还算少女,却穿着轻薄的长裙,腰部开口,香肩半裸,外罩素色纱衣,一进来就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打头的是一对双胞胎,都垂着头,待行至席下,便各领一队东西分开,从下首开始依次上菜。她们每人的托盘内都是一样的菜,而各人之间又分别不同,如此一个接一个地为客人布菜,待全队走完,菜也正好上完。
别出心裁的设计,再加上满场各有风情的美人,难怪宴席上的客人都惊讶不已,赞叹不止。
柳观山在上首坐着,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免有些自得。他瞥见琅泠专注地看着场下,心下嘲讽,开口时就带上了三分炫耀:“素闻琅阁主喜爱美人,不知场下这几位,能不能入了阁主大人的眼啊?”
琅泠回过神来,却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早先他逢场作戏的时候,确实给自己经营着些风流名声以方便行事,只是后来地位高些,不必再做喝酒作陪的事,这才在两年前借着守孝的名义收了心,慢慢地淡化这种观念,如今却又被人不知好歹地提起,难免让他想到些糟心的事,心情自然不好。
而且……
琅泠举起酒杯,重新换上笑脸,夸了几句场面话,又敬了一杯酒,目光却一直隐晦地往下扫。
他怎么有一瞬间,以为看见了苍耳?
柳观山听了琅泠几句吹捧,愈发得意起来。他哈哈地笑着,朗声说:“美人们,还不快给琅阁主上菜?”
柳青松也跟着附和,暧昧不明地说:“琅阁主要是看上了哪个,今夜在庄内歇一晚也是可以的。”
琅泠的笑容无懈可击,嘴上却是婉拒了:“柳庄主和柳大公子的好意琅某人心领了,只是我娘逝世前曾叮嘱我,让我切不可再如此行径,是以这美人嘛,琅某人看看,赏心悦目一下便罢了。”
柳青松见没有说动他,暗中不屑地撇了下嘴,假惺惺地笑道:“这些美人本是自愿来服侍人的,没想到琅阁主是这般世间难见的纯孝之人,倒是唐突了。”
15/6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