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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雪(近代现代)——流亡贝壳

时间:2021-01-02 10:16:18  作者:流亡贝壳
  “在这儿!”
  丰因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丰雪也替他高兴,在旁边弯着嘴角笑。没成想,忽然又被捏住了下巴,纱布磨擦着他嘴角被烫伤的地方,硌得生疼。
  “你又在得意什么?”
  丰雪被这种接连不断的细碎的折磨弄迷糊了,他想不通丰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他。他一颦一笑都在犯错,根本没有一条安全的途径。也许丰因就只是想折磨他。
  “我…我没有得意…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我没做过你说的那些事情…我…我道过歉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你现在捏得我疼!早晨烫得我也疼!你明知道我最怕疼,还总是让我疼!我讨厌你!你不是我哥!我不要你!”
  丰因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不要我?”
  “我不要你!我要以前的丰因!”
  话说得十分硬气,两手却垂在身侧捏着拳头不停地颤抖。
  “以前的丰因,只对你好的丰因?”
  丰雪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被你骗得团团转的丰因?”
  丰雪“啪”地打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撞到椅子,跌在上面坐下。“我什么时候骗你了…”问得没什么底气,皱眉加了一句,“只骗了一次…而且,而且是你先做的不对!”
  “只骗了一次…我不对…”丰因听得发笑,忽然一把拽下他眼前的手帕。乍然重见光明,眼睛被刺得极痛。
  “打开。”丰因把锦盒塞给他。
  盒中是一支通体漆黑的骨质毛笔。
  毛笔握在丰雪手中,凉浸浸的,很沉,像是里面灌了铅,不粗不细,不长不短,一手堪堪合握,八九尺长,用来提字正好。
  “这是…”
  “我的小腿骨。”
  丰雪惊得把笔丢开,看见丰因顶着杜少审的脸,露出扭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表情。
  “从下身开始坏死…取下它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要把它做成礼物送你。可惜,爹不让。他把它藏起来了,我找了它好久、好久…”
  丰雪盯着滚落在脚边的黑色骨笔,牙齿“咯咯”打颤,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第21章 第七张:少年自负凌云笔(中)
  “笔身是骨头,笔尖是发丝。寸寸相思绵绵意…他们都说,我疯了。”只见“杜少审”把毛笔捡起,抚过经由工匠细细雕琢过的纹路,轻轻笑了一声。
  “这骨头是坏的,脆,我请人向里面灌了铅。为了防止高温腐蚀,又做了一层防护,工艺很难得。听说你在欧罗巴学画,用得上笔,我当然就给你做一支。最开始你画画,还是我教的呢。‘勾青’,还记得吗?”
  丰雪握紧了座椅扶手,除开了障碍,却更不敢去看。勾青笔法是丰因自己领悟出来的一种技巧,简单易学,开启了他对绘画的兴趣,后来他又教过傅柳姜,丰因为此还发了脾气。那时候就该看出来的,丰因不喜欢傅柳姜。
  “四年,阿雪,我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我早晨醒来不敢睁眼,我等着,等着朝儿告诉我,或许会有你的消息。我躺着,做梦,阳光晒到我的身上,从发梢爬到脚尖…太阳又落了,这就是一天…”
  丰因的声音里藏着暗涌的悲痛,听得丰雪心里发酸,刚要开口,嘴巴却被丝帕勒住,头颅绷得后仰。
  “可直到我死!你都没有回来!”激愤之中犹带呜咽,那些痛苦的、挣扎的,在希望和绝望里徘徊的日日夜夜,把思念煎熬成了不甘的仇恨。
  “你知道最后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一定要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哪怕是化成了厉鬼,也要等你回来…杀了你!”
  “但我现在不想杀你了,我有了更好的办法来报复你。”
  “我要你还债。”
  丰雪呜咽着,丝帕勒着他说不清楚话,一直难过得叫“哥哥”,两腮蓄满泪,争先恐后地往颈子里落,长衫的扣子系得高,泪水落得到处都是,他心里后悔,无形的疼痛也有如刀割。他不知道会这样,也没想过会这样。这是丰因啊,是哥哥啊…
  “对,我知道你怕疼。”丰因用丝帕在他脑后打了一个结,又撕裂他的长衫把他的两臂反绑在椅背之后,“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不舍得你磕着、碰着,娇惯得果真像一片雪,怎么会不怕疼呢?但在病床上荒废的这些时日,也让我学会一点:疼,开始也许熬不住,可疼得多了,就会习惯。”
  丰雪挣了一下,出了一身的虚汗。颈子绷起来,汗珠由小滴凝成了大滴,密密麻麻地往下落。
  “你瞧,把你惯坏了,好好的礼物送给你,你却把它丢在一边。总这样轻慢,传出去,别人会以为,丰家都是你这样的人,给家里丢脸。既然敬酒你不吃,那就只能吃罚酒。”
  话音刚落,掰开了丰雪的两条腿。
  “不!不要!哥哥不要!阿雪好怕!”喊不清楚,身子拼命地往上弹。
  丰因抚了抚他颤抖的腿根,“嗯”了一声,似乎有所思量,放开他的腿,又去摸他的眼睛。
  “现在可以看,笔才是我,我不会再让别人碰你。”
  说罢,笔尖扫了一下丰雪的眼睫,将他薄薄的一层眼皮向上挑。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丰雪脑中像绷了一根弦,被那绵软的笔尖一扫就断了。那是哥哥的头发、哥哥的骨头…哥哥、哥哥…
  丰因把笔插入他的口中。
  “好好舔,用舌头求它,给我的笔道歉。”
  “弄湿、弄软,拿出你的诚意。光用嘴说说‘知道错了’可不行。”
  坐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腿,将他压制得退无可退。椅子“吱吱嘎嘎”的响,像是被摇晃得十分吃力。两个人贴得亲密无间,丰雪能感觉到属于杜少审的那一团火热在丰因的催动下热腾腾地压住自己的肚子。
  丰因大概是和这只笔有什么关联,他说他“听得到”。
  笔尖扫过喉咙,又酸又麻,丰雪被一阵刺痒激得想吐,呕逆起来,喉口软软地把笔尖夹住。丰因擒着笔,立即闷哼一声…
  不仅是“听得到”。
  那笔对丰雪的嘴唇而言则显得太粗,费力包裹下以后把整个口腔撑得变了型。笔身漆黑,唇色艳红,抽插几番,漆黑之处便泛着水色,把上面雕着的雪花纹路也洇得出彩。骨质与齿间碰撞,发出令人耳酸的响声。
  越来越快了…丰雪仰着脖子也无法呼吸。
  “杜少审”的眼睛兴奋之下瞳孔泛红,露出妖异的神色。丰雪的泪与痛带给他无上的快慰。也许爱会随着生命一同消逝,看向丰雪那双秋水盈盈的泪眼,却只想让他再痛一些。
  “你骗我‘一次’,我要你还我一生。”
  笔管抽出时引出一阵咳嗽,透明的粘液被“滴滴哒哒”地带出来,丰雪连眉梢也被弄得一片软红。
  丰因有一瞬像是准备贴上去亲吻他,然而又立即咬住了牙,将自己退开。
  停下来,打来井水替丰雪梳洗,似乎今天只打算做到这里。又洗净了毛笔,重新放回锦盒里。
  “该用午膳了,我带你去翠云楼。”发泄过后,又恢复成以往丰雪最熟悉的文质彬彬的模样。夹起锦盒,正准备为丰雪把手臂解开,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院外艳阳高照,正是一天阳气最盛的时候。
 
 
第22章 第七张:年少自负凌云笔(下)
  翠云楼人声鼎沸,楼上能望着江景的雅座几乎被占满,杜少审携着丰雪从黄包车上下来,刚巧订上最后一桌的位子。
  丰因在时的事情他像是全不记得,不记得然而也不觉得奇怪,端端正正夹着一只锦盒,若无其事地牵着丰雪从丰宅里走出里。仿佛丰因要做的事,天然也是他要做的事,只是内里悄悄换了个人。若不是他把车子扔在了街口说自己不会开,丰雪都不知道他竟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你…”跑堂的上了几份茶点,丰雪一边观察他,一边把甜糯的糕点放在嘴边慢慢地咬。
  杜少审听他要说话,把头抬起来,笑,“怎么了?还想吃点什么?随便点!”
  “不要了,已经够多了…我是想问,你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没有!”又一笑,提起茶壶给丰雪掺茶。
  丰雪试探性地去摸那锦盒,指尖都还没碰上去,盒子立刻被杜少审十分谨慎地拉到自己那边,牢牢压在袖子底下。
  “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我不能碰吗?”
  “很重要的东西。也不是不…”话说了一半,杜少审扶住前额,似乎在头痛,牙根都咬紧了,还要从嘴里挤出一句,“不能!谁都不能碰!”
  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似的。
  是丰因?
  望了望窗外的烈日,丰雪担忧地看着杜少审,只见他眉头紧皱,还在和身体里的另一股意志角力。丰因无法在午后出现。
  “杜少审?”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在第二次呼唤时才回过神来。
  “啊?你喊我?”
  “你还记得今天是要带我去听戏吗?”不知他从前的记忆是否缺损。
  “嗯?哦…当然!当然!”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衬衫解了扣子挽到肘部:“你要去见傅柳姜嘛,我记着呢!”
  “我是去听戏,并不是专门看他…”不想他误会什么,及时解释了一句。
  可惜杜少审听不进去。指头还在碗碟旁边“哒哒哒”地点,咬着牙,忍了一会,忽然怒吼着把手砸下:“有什么区别?!”
  装着米粥的瓷盘在桌上弹了弹,滚烫的液体撒出来,溅在丰雪的手背上。
  “越不理你的就越要往上贴,贴了多少年还没贴够?贱不贱?”
  “杜少审?”丰雪缩起手,瞳孔微微发颤,手背上被烫了一小片红,连筷子也握不住…然而疼痛也盖不住他的震惊:他没想到杜少审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赤裸裸的羞辱和贬损。
  想起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忽然眼眶发酸。
  “对不起丰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小心地对着他的手背吹了吹,万分懊悔又万分爱怜,好像弄伤弄伤丰雪的另有其人。
  “你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冰冷的唇瓣贴上来,弄得伤处酥酥麻麻的痒。
  余光落在锦盒上,丰雪皱了皱眉。
  从戏园子里出来,天色已暗,坐在黄包车上被风吹得微微发冷。杜少审把他拥住,可那怀抱更凉。抱了没多一会,人又发起癫。
  “呕——”
  “停车!停车!”
  杜少审跳下车,扶住一块界碑去吐,像是把五脏六腑也要呕出来。额头抵住冰冷的石碑,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直到吐空了胃,好像才能喘过气来。
  热食,他不能吃热食。
  恍惚地直起腰,擦了擦嘴,回头看丰雪,他想要他过来,靠近自己,给他一个拥抱甚至一个吻。可丰雪只是靠在车上把头像死了一样垂着。看戏的时候频频望向傅柳姜的包房,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看过他。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看我?!
  “我究竟比傅柳姜差在哪里?”走过去扯住丰雪的膀子。丰雪正在沉思,被他扯得一愣,回过神来满腹狐疑,“你为什么要和他比?”
  借着月光见他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睫毛却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吐得难受。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我们今天吃了一样的东西,只有你不舒服,是不是病了?”
  杜少审看着他,捉住了他的手,一矮身,十分麻利地蹿回车里,对车夫吩咐道:“太晚了,不回杜宅,到金瓯大酒店去。”
 
 
第23章 第八张:画帘半卷东风软(上)
  要了两间房,时候晚了杜少审却还赖在丰雪的房中不肯走。
  “我有话跟你说。”
  丰雪等着他。
  “干巴巴的不好说。”
  于是又叫来了酒。
  琥珀色的琉璃杯里盛满褐色的酒液,接连三杯,被杜少审一饮而尽。看着丰雪低头坐在沙发上的侧影,发梢有点微微打卷,弯在耳根后面,忍不住伸手又替他挽了挽。
  丰雪很漂亮,以前他跟着丰因出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丰二少长得标致。
  可他不止爱他的皮相。盘算了这么多年,他想得很清楚。
  丰雪心里有另一个世界,他知道。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某种完整的,未经破坏的生命内核。他很脆弱,很…天真,没办法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苦难熟视无睹,那是一种非常非常有限的善良,因为他不会去想更大的事情,没有野心。这又让他的善良不至于因频频碰壁而枯萎。
  “丰雪,我对你好不好?以前不提…以前我没能耐…就说,回来之后,我对你好不好?”说话带三分酒气,但还不至于糊涂。
  丰雪迟疑了一下,答:“你对我很好,我知道。”床笫之间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除此之外,杜少审的确对他很好。
  “好!”杜少审又自斟自酌饮了满杯,“我也知道你没那么喜欢我,比起…傅柳姜…差的远…”
  提到傅柳姜,丰雪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出言打断杜少审。
  “你问我为什么总要和他比,今天我们就要一口气比到底!我来接你了,他没有…丰伯伯和丰因的葬礼,他也没有出席…我主持的…我很清楚…还有对你,我愿意把心掏给你,可你现在都还没和他说上过半句话,不是吗?”杜少审眨了眨眼睛,观察到丰雪似乎有些伤心。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赶出丰家去…但是他看起来,不想再和丰家人有任何往来了,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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