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做。”
“嗯。”梁迁不再出声打扰,窝在单人沙发里翻阅过期杂志,上面有冷笑话、防诈骗知识、道德楷模的故事,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
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不知不觉,时针指向了十二点。梁迁看完了杂志上的广告和插图,甚至记住了所有编辑的名字,困意逐渐上涌。他伸手敲了敲段星河的桌子:“睡吧。”
他们到浴室洗漱,一左一右地站着,中间相隔两拳的距离,没有进行多余的交流。梁迁吐掉牙膏沫,接了捧水洗脸,无意间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了段星河失魂落魄的脸。
他动作一顿,扶着水龙头直起腰来,依旧面朝前方,望着镜子里的人影。两道视线在镜中交汇,一触即分,段星河的表情变得淡淡的,不见什么异常。
梁迁先回卧室,几乎是前后脚,段星河也进来了,他穿着浅蓝色的睡衣,裤子短了点,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梁迁靠在墙上,余光追逐着他,欲望在眼底晦暗地燃烧。
突然,段星河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向前栽倒,梁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最后成了肉垫,与他双双跌倒在大床上。
“你没事吧?”段星河出了糗,耳朵迅速充血,撑着床试图爬起来,梁迁哪能放过他,搂住他的腰用力一掀,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他把手臂横在段星河的脖子上,浓黑的眉毛半凶不凶地挑着,语气无奈而亲昵:“你生什么气?气得都平地摔了。”
段星河不满他歪曲事实,倔强地反驳:“明明是你在生气。”
梁迁略心虚,但气势不减,蛮横道:“胡说,你从哪看出来的?”
“就因为我没告诉你当年……”
梁迁以一个仓促的吻打断他的话:“不提了。”
他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真相,既然段星河不愿意分享,就让他保留自己的小秘密吧。
他们互相看着,空气逐渐变得炙热粘稠。梁迁整个压在段星河身上,不时低下头吻他,右手伸进段星河的睡衣,抚摸他紧实而弹性的小腹。
“这怎么了?”掌心游移,在后背摸到了一处条状的、粗糙的凸起,梁迁皱着眉头坐起来,掀开段星河的衣服,不顾他的反抗把人翻了个面。
那是一条缝针后留下的伤疤,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白一些,已经愈合许久,此刻正安宁地躺在段星河背上,像一只衰老搁浅的船舶。
“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一次从货车尾板掉下来,缝了几针,”段星河侧躺着,大概是为丑陋的伤疤感到难堪,鲁莽地试图拽下睡衣,“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手腕被梁迁制住了,按在床单上。段星河挣扎了两下,无法逃脱,便自暴自弃地任他观赏。“你只说掉下来,没说缝针。”梁迁弯下腰,鼻尖几乎能触到那条疤痕,呼吸吹拂在段星河裸露的皮肤上,令他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
“你别看了,”段星河央求,“有什么好看的。”
梁迁不为所动,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条伤疤。
“梁迁!”段星河浑身一颤,羞耻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开始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挣扎。几个回合之后,他的反抗失效了,发出的声音也变了调,满面潮红地抓着梁迁的手臂,欲拒还迎似的。
梁迁将那条陈年伤疤舔得湿漉漉的,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现在真的有点生气了。”
第41章
周六,渔州下起了小雨,天色灰蒙蒙的,路上行人稀疏。
梁迁按下雨刮器,刮掉挡风玻璃上的水渍,然后将车内温度调高了些。音响里放着一首舒缓的小提琴曲,副驾上,段星河睡着了,盖着梁迁的外套,脑袋歪向他那一侧,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昨晚没有做全套,但也把他折腾得够呛。梁迁像个闷罐子,火药积累了太多,再不发泄就要炸了。结束后两人相拥而眠,梁迁一觉睡到八点,睁眼的时候觉得怀里空荡,定睛一看,段星河已经不见了。
他在书房里找到了人,段星河光着脚,只披了一层薄毛毯,正在默背刑诉中那些繁琐的程序规定。
问过之后才知道段星河凌晨五点就起床了,梁迁想骂人,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憋屈得很。俯身摸了摸他的脚背,更加生气:“你就不能穿双袜子?”
“忘了,”段星河回答得坦然,抬头发现梁迁臭脸,于是服软地笑了笑:“我身体挺好的。”
“身体好是吧,”梁迁被他笑得意乱神迷,“那以后在床上别求饶。”
段星河脸上有了颜色,把书本举起来,假装认真读书。梁迁这才满意,坏笑着给他找袜子去了。
事实证明段星河果然不是铁打的,刚上高速,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像学生时代上课犯困一样,先是用意志力顽强对抗,后来脑袋越来越沉,随着车身的轻微颠簸不停点动,最后终于稳定下来,坠入了梦乡。
梁迁旁观了整个过程,笑得合不拢嘴,辛苦忍耐着才没有发出声音,要不是握着方向盘,就用手机录下来了,以后放给段星河循环播放。
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着。
因为下雨的关系,公路上来往的车辆零零星星,偶尔才响起“嗖”的一声,带起一串飞溅的水花。
静谧的旅途,最适合沉思和回忆,梁迁靠着座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在陈年旧事中搜寻。他还记得告白那天,段星河说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当时梁迁觉得莫名其妙,现在想起来,或许他曾在无意间帮助过段星河。
梁迁自认不是什么道德模范,从小到大,做过的好事也就仅限于灾害捐款、捡垃圾、扶老人过马路的级别,那种能够上电视、被表彰的一概没有,不是他不想,主要是不幸运,从没撞上过能够见义勇为的场合。
所以段星河说得没错,他们之间的交集应该很短暂,只是匆匆一面,关于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区别就在于,段星河记得,梁迁不记得。
快到沧市时,段星河醒了,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梁迁的外套,很不好意思,抱在手里想递给他:“你冷不冷?”
“不冷,空调开得高。”梁迁扫了一眼,看到段星河脸颊上的压痕,微微一笑:“你睡觉的样子也太好玩了。”
段星河一阵紧张:“我说梦话了?”
“说了,”梁迁面不改色地撒谎,“说你爱我。”
段星河微愣,不接他话茬。
梁迁兴致勃勃:“不发表下评价?”
段星河抿唇一笑,无奈地看着梁迁:“你编的。”
“那你不爱我吗?”
段星河突然坐起来,梁迁以为他要说什么情话,结果他却盯着窗外,着急地说:“要右拐的,你走错车道了。”
梁迁哭笑不得:“那还不是怪你!”
绕了些路,总算顺利抵达清沐疗养院。沧市跟渔州一样,天上也淅淅沥沥的。他们早上走得急,忘了带伞,车里只有一把备用的,梁迁递给段星河:“那你去吧,我在停车场等你。”
段星河下了车,撑开伞,扶着车门犹豫几秒,又探头进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可以吗?”梁迁一早就想见见孙娟,但又怕提出这样的请求让段星河为难。
段星河点头,迟疑地说:“但是,可能暂时不能告诉他我们的关系。”
“这个当然。”梁迁推开驾驶侧的车门,接过段星河手中的雨伞,说:“走吧。”
走到半路,段星河突然推了推伞柄:“往你那边一点。”
“伞就这么大,”梁迁一脸无赖相,“那你搂紧点呗。”
他们先去见医生,短暂地交流了一下孙娟的病情。其实今年以来,孙娟的情况已经非常稳定了,不再像起初那样时好时坏、反复无常,几个月前,医生就建议她回家休养。
这也是孙娟的意思,但她每次提起,段星河都含糊其辞地带过,假装听不懂她的暗示。不是不想接母亲回家,只是为了她的健康和家庭和谐考虑,段星河觉得,还是住在疗养院更好。
在沧市生活的四年多时间里,他与段小优一直居住在简陋的老小区,环境一般,人声嘈杂,不利于孙娟养病。再加上母女二人有心结,段小优看到孙娟就想起那个可怕的晚上,孙娟也为自己的迟到而满怀愧疚,如果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起来一定生疏又古怪。因此这事段星河一直拖着,但他知道,拖不了太久了。
告别了医生,一个年轻护士带他们去病房。早两年孙娟住单间,后来情况好了,就和一个老太太住套间,精神头好的时候,还能自己做点饭吃。
眼看快到门口了,段星河停下脚步,给梁迁打预防针:“我妈,性格比较热心,人也善良,但是没读过多少书,眼界小,你……”
“不用吩咐,”梁迁捏了捏段星河的手指头,“我都明白。”
段星河舒了口气,对他笑笑,然后推开虚掩的房门,叫了一声“妈”。
陈设简单的客厅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凳子上织毛衣,两鬓头发有些斑白,闻声抬起头,惊讶道:“今天这么早?”
看到段星河身后的梁迁,她愣住了,眼神有一瞬间暗淡:“小优……没过来啊。”
段星河不会撒谎,只能转移话题:“妈,这是我同学,梁迁。”
梁迁上前半步,对孙娟鞠了一躬,露出家长最喜欢的那种阳光又懂事的笑容:“阿姨您好。”
“哎,你好,快坐。”孙娟站起来,她是个瘦弱的女人,说话带着浓厚的北方口音,打量人的时候,眼神赤裸而直白。
梁迁也在观察她,孙娟果然很美,尽管皮肤由于疏于保养而粗糙暗黄,太阳穴也凹陷下去,但五官和骨骼却透出残存的风韵。
“这边什么都有,又买这些干什么呢?”孙娟埋怨了段星河一通,接过水果和营养品放在柜子上,又问梁迁:“小梁做什么工作的?”
梁迁回答:“噢,我是律师。”
“律师?”孙娟拔高了声音,耷拉的眼皮撑起来,态度明显热情了,“律师好啊,律师一个月能挣几十万吧?”
“哪有那么多阿姨,都是混口饭吃。”
孙娟支使段星河:“给你同学倒点水呀。”然后坐在梁迁对面,笑道:“你跟我们星河是大学同学?”
梁迁纠正:“高中同学。”
孙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他的家庭情况,听说梁迁的父母一个是法官一个是律师,眼中不自觉地浮起敬畏,把梁迁招待得像什么权贵一样,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梁迁觉得不自在,但应对得还算游刃有余,这时孙娟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小梁,你当律师,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
梁迁摸不清她的意图,含糊地应了一声,段星河突然重重地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警告性地喊了一声“妈”。
“怎么了?”梁迁拉着段星河的手腕让他坐下,当起了和事佬,“阿姨,您有什么就说。”
“哦,”孙娟讪讪的,刚要开口,被段星河抢断了:“我的工作我自己会想办法!”
原来是想求他给段星河介绍工作。梁迁迅速理清了原委,先是拍了拍段星河的膝盖,假意责备:“好好说话,急什么啊。”然后又对孙娟笑了笑:“阿姨您放心,他正在准备一个考试,过了就能当律师了。”
“是吗?”孙娟一脸狐疑,尴尬地看了眼段星河,“你也没有跟我说。”
段星河垂着眼,盯着米白色的地板不吭声,孙娟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对梁迁说:“如果是考试那就没问题了,小梁可能你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最厉害的就是考试。”
我怎么不知道,梁迁心想,我还是那个被他欺压得最惨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梁迁感觉到段星河不太高兴,尽管他表现得好像只是疲倦了。
“小梁看着面熟啊,”孙娟继续跟梁迁套近乎,“以前我应该见过你,是不是家长会?”
梁迁对孙娟毫无印象,但还是附和道:“可能吧。”
“不对,”孙娟眉间浮现川字纹,盯着梁迁陷入了长久的思索,梁迁心里发毛,暗自犯嘀咕。
“星河,”孙娟还真想起来了,问道:“小梁是不是当初凤鸣路那个……”
“不是。”段星河突然抬头,指着毛线团问:“妈,你在织什么?”
第42章
凤鸣路,梁迁对这个地名并不熟悉,可是被孙娟一提,又觉得有那么一丝印象。
只是关于它的回忆实在太淡薄,如同水月镜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始终一无所获。
孙娟被段星河打断后就转移了话题,从毛线团讲到了儿女们小时候,五句话里有三句都围绕着段小优,翻来覆去地讲一些陈年旧事。
刚进门的时候,梁迁觉得孙娟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坐得久了,才发现她的精神确实存在一定损伤,情绪波动剧烈。倘若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她会迅速变得暴躁,忘性又大,有时前一句刚讲过,下一句就忘了。
所幸梁迁跟段星河都是耐心的倾听者,磕磕绊绊地陪她聊天,恰到好处地接话,将气氛调剂得很温馨。
梁迁在手机上打字:“省作协开会,我姐带小优去三亚玩了,给我发了照片,要给阿姨看吗?”
段星河读完,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妈,小优现在在三亚,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话音未落,孙娟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叱道:“三亚?为什么去三亚?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啊!”
“和我小姨,”梁迁急忙解围,将手机推到孙娟面前,“阿姨,您看看她的照片,小优多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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