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承认自己不如路衡谦的,但薛枞还能在他身体里待多久都是未知。
懒得计较了。
“那好。”
薛枞少见地不去推辞,反而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孤注一掷的茫然,和让人难以琢磨的喑哑:“你……可以出来阻止我,任何时候。”
孟南帆反正是无所谓,搞不懂薛枞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有什么,”他伸了个懒腰,“我再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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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孟南帆看来,路衡谦是个无聊到极点的人。
在校时纯粹是个学习机器,偶尔打打篮球都是被孟南帆硬拖出去的;工作之后又沦为工作狂,和一切娱乐活动绝缘。
永恒不变的是那张拽得要死的脸,和合该被封起来的、毒起来不要命的嘴,害得孟南帆都接连损失了好几个朋友。
可惜死党也是真死党,又有两家父母盯着,孟南帆只能多多照顾这个情商为负的老友,没得逍遥。
当然他不知道长辈们交代给路衡谦的,又是另一番说辞。
总之指望这人记起自己的生日是毫无可能的。
路衡谦也果然如他所料地,将这个日子忘在脑后,直到收到一张芭蕾舞剧的门票,署名是孟南帆。
这种天马行空的风格路衡谦已经习惯了,他下班之后径直开车过去。
他推了一个会议,结果满脑子仍记挂着会议本该有的进程。等进了场,在前排坐下,才注意到剧院里空无一人。正想拿出手机,周围的光线却暗下来,幕布拉开。
他扫了眼票面的介绍,《葛蓓莉亚》。
俏皮的音乐响起,舞台渐渐热闹起来。
路衡谦虽没多少艺术细胞,却也看得出功底,久等孟南帆不来,就沉下心看了进去。
因为是喜剧,没什么晦涩难懂的部分。大致是说生性风流的少年,被阳台边惊鸿一瞥的姑娘吸引,让女主人公暗自嫉妒,最终却发现那姑娘不过是一具漂亮的机械木偶。
当然是美满的团圆大结局,翩跹舞姿里,男女主人公互表心意,欢欢喜喜地订了婚,然后落幕。
可这么完满的结局和薛枞毫无关系,他选一出喜剧,只是为了与生日的气氛相称。
“怎么样,”谢幕回来的女主角拉了拉薛枞的袖口,“还不错吧?”
“嗯,”薛枞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将准备好的花束递到她手里,“辛苦你了。”
“有钱赚谈什么辛苦,”罗灵抿唇一笑,“承蒙看得起了。”
薛枞却知道,以罗灵今时今日的名声,付再高的价码,也不见得就请得动她,更别说这场演出只有一个观众。
“你拿了不少奖。”
薛枞的目光扫过墙上一排排的奖杯与合影。
“是啊,”罗灵将缠得很紧的头发松下,“但她还在的话,就轮不上我。”
这倒是自谦的话了。
“你也很好。”薛枞轻声道。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她”。但正是因为薛枞自称她的朋友,才令这位首屈一指的舞蹈家肯赏脸过来。
“说起来,”罗灵背过身去,神色一动,“你认识宋澄吗?听说他回国了。”
“……不认识。”
薛枞是以孟南帆的身份与她接触的,闻言,手指都僵硬了一瞬。
“我也是昏了头,向你打听他——还以为你们多少会打些交道,”罗灵的语气更接近自言自语,“宋澄他,早就不和我们联系了……你说网络这么发达,他玩了十来年的消失,怎么还轻松得很。”
宋澄是以那人青梅竹马的身份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又弹得一手好琴,每到周末,总是被舞院的一众女生拉去帮忙伴奏。说是练习,但他一坐在钢琴边,就活脱脱是书里走出的白马王子,温柔又洒脱,免不得被春心萌动的少女们团团围住。也就是因为脾气好,才耐得住她们折腾,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暗地里动过心思。
大概是提起故友,才让罗灵难以自制地缅怀起过去,毕竟宋澄所承受的痛苦,也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她心中酸涩,都有些顾不得失态:“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薛枞点点头,又指了指被工作人员靠在墙边的木偶:“卖给我吧。”
“可以送你,”罗灵强打精神,“本来就准备换掉了。”
薛枞和她道别之后,才回到后台候场的位置。从他的角度,透过门框,正好可以看到低头等待的路衡谦。
脱下的黑色大衣被松松地挽在手臂,是随时准备离开的姿势。
他的着装从来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连随意出门散步都不会松懈,如今也是穿着很正式的深色西装。剧院的灯光昏暗,他斜斜靠坐在暗红色的座椅上,双腿交叠,和开董事会议的时候也没太大不同,仍是气势天成的样子,只有那双寒光流转的眼睛,好歹显得温和了一些。
再过五十秒,路衡谦看了看表,他就不准备再等了。
终于,一阵规律的铃声在空荡剧院响起,是孟南帆。
“生日快乐。”对方先发出声音。
路衡谦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日,他有点无奈:“你在哪?”
孟南帆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看看右边的位置。
座位是空的,路衡谦早就注意到上面放着一个蛋糕,其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礼物盒,用灰色缎带精心包裹着。
“拆开看看。”薛枞没有从后台出来的意思,他站在那里,就能看清路衡谦的一举一动。
率先掉出来的是一张白色卡片,没有花哨的图案,只简简单单写了路衡谦的名字,再配上一句“生日快乐“。
字迹和平日的似乎有些不同。
里头的夹层被包裹得更加严实,路衡谦拆了几圈,才隐约看到一点轮廓。
“小心一点。”薛枞见他拆得太快,出声提醒道。
路衡谦本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那所谓的生日礼物。
是一把铂金的匕首。
即使用昂贵的材料打造,刀柄镶了纯色的钻石,也掩盖不了它是一把匕首的本质。
锋利得足以见血。
可有谁会在生日送出这样的贺礼?
剧院里信号不好,通话时混杂着沙沙的电流音,在落幕后的空荡剧院里,一切都显得失真。
所以当路衡谦听到里那句过分冷淡的“我喜欢你”传来时,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孟南帆又一个心血来潮的无聊玩笑。
薛枞的心跳得很快,颤抖像电流一样绵延到指尖。
原来深藏心底的感情,在唇边滑落时,竟也只是如此轻巧的几个字而已。可他偏偏学不会任何花俏的东西,没人听得出他口中无波无澜的四个音节,已经耗尽了半生的勇气。
从前与路衡谦最近的距离,大概只有张贴公布成绩的榜单时,路衡谦稳居第一,就在薛枞名字的正上方,中间除了一根黑色的边框线条,不会有任何别的人。
将心意传达出去,是薛枞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的事情。
经年未见,却在这样的情境下有了交集。
或许也从来没有真的想去忘记。
他听到路衡谦蓦然紊乱的呼吸声,在对方即将开口的刹那,将他打断。
“嘘——”
薛枞的手指靠近唇边,他感到喉咙有些干,只听得见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声。
他深深吸气,嗓音低哑:“不要说话。”
路衡谦猜不出他的意图,却也配合地噤了声。
收拾舞台的工作人员早就离开了,在落针可闻的安静里,好像只听得到对方的呼吸。
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轻响。
路衡谦正将那把铂金匕首放回原处,定睛一看,才发现刀柄上垂着一个银色的挂饰。
竟是一枚戒指,被喧宾夺主的匕首夺去视线。
路衡谦不知道,这才是薛枞真正的礼物。
薛枞看他拿起戒指,低头端详,神色被长睫下的暗影遮蔽,不知在想些什么,心却忽地安静下来。他并不是第一眼就将路衡谦记在心里,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他产生过界的感情。
硬要说起来,也是那一回,薛枞下了自习回家,迎面就撞上两个熟人。
是抢劫过沈安的歹徒之一,听说后来被弄进看守所待了几天。
已近凌晨,街道上连零星的行人都没有,薛枞避无可避。
“嘿,瘸子,”高个的男人晃了晃手里的刀,“还记得我吧?”
那几人本是建筑工地的临时工,没讨到薪资不说,闹了事还直接被开除走人。周玉琪拿了笔钱找上他们,也不计较沈安的伤了,只吩咐一句“看着办”。
究竟办什么、怎么办,她自然不会明示,只看这些工人够不够聪明。
对刚被放出来的三人而言,拿了钱又能报复,绝对是笔划算买卖,大不了再蹲两天监狱,反正暂时也找不到新的工作。所以最后也就跑了个胆小怕事的,余下二人乐意之至。
薛枞连眼皮都懒得掀,他一只手已经握住手机,手指长按报警的快捷键。
却挡不住有人眼尖,眼疾手快地把薛枞的手机抢了过去。
“还敢报警?”抢过手机的男人更壮实一些,声音低而厚,还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不长记性是不是?非得老子弄死你。”
“跟他废话什么,”高个男人走近,直接扯住薛枞的头发,将他提起来,堪堪与自己对视,“哎哟这小杂种,还他妈瞪我。”
薛枞被他扯得头皮发紧,一拳直接冲着他的胸口去了。
那男人挨了一下,将薛枞狠狠推开,刀径直抵在了薛枞的脖子上。
胖些的歹徒却对高个男人摇摇头,暗地使了个眼色。毕竟不是上次喝醉了酒理智尽失的状态,这回也就是收拾收拾这小子,给他长点教训,又哪里敢真的闹出人命。
高个男人啐了一口,他本也只是吓唬薛枞,当下就想把刀撤走,可是却根本抽不动刀柄。低头一看,才发现薛枞竟然徒手握住了刀刃,伤口都凝出了血珠子,正一滴一滴地往外冒。
“你他妈还真想死?”
薛枞的手握得更紧,他神色发狠:“我比谁都想活。”
歹徒被他不要命的眼神一怵,反倒慌了一瞬。回过神来又觉得可笑,不晓得一个瘸子有哪里值得忌惮。他咬牙再加把劲,刀就顺着薛枞的手心,被一截一截地往外抽。那种清晰的、割裂皮肉的触感,让男人的手都有些抖。
刀最终被完整地拔了出去,薛枞的力气还不至于能反抗这个体格强健的成年男人。
刀尖还淌着血,有薄薄的、类似皮肤组织的东西黏附其上。
薛枞的手掌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全程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歹徒被他不识趣的反抗气急,又是一脚揣在薛枞的轮椅,直接将它踹得侧翻,薛枞整个人都扑在了沥青的地面。正是炎夏,路面都烫得惊人,路面粗粝的颗粒将薛枞的手臂都磨破了。
那人一脚踩在薛枞的肩膀。
薛枞回过头来,眼神轻蔑。
他的唇齿动了动,男人靠近一点,才得以听清。
“垃圾。”
高个男人彻底被激怒,他一拳砸在薛枞的脸上,用了十足的力道。
薛枞的头都被打得偏了过去。他有一瞬间的窒息,再吸气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一声,嘴里渗出血来。
男人这才觉得舒坦一些,又伸出脚,沾了灰的皮鞋侮辱地去勾薛枞的下巴。
薛枞闪避着,他的脸颊都肿了,火辣辣的痛,咸腥的味道堵在嗓子眼里。他的右肩也隐隐作痛,应当是被人踩出了淤青。
可是不知怎么,令他无法起身的压力陡然消失了。薛枞趴在地上,艰难地回过头去。
他看到高个男人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扣住持刀的手。
“咔嚓”一声,像是骨骼错位的声音。
那人又轻巧地夺了刀,单手将歹徒制住,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又是你?”是很漠然的语气,薛枞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
“小心——”
薛枞眼见高个男人的同伙从后面逼近他,正想提醒,这人却眼睛都不眨地往后划了一刀,直接劈在男人的手臂上。
他将薛枞扶起来,另一只手理了理因打斗而稍嫌散乱的领口。
“还坐得起来吗?”
“嗯。”薛枞应了声,却挣开他的手,撇过脸去。
“薛枞。”那人凤眸微挑,不是特别耐心的语气。
“你还真不记人,”他将薛枞一瞬间的惊愕收在眼底,“也不知道南帆愣头愣脑地跟在你后面图什么。”
听到孟南帆的名字,薛枞好歹认真看了他几眼,才隐约记得,是和孟南帆形影不离的那一个。
好像姓路,孟南帆叫他“阿衡”。
“路衡谦。”路衡谦也没闲工夫和薛枞猜来猜去,“算了,跟你说也没用。”
可仔细打量之后,薛枞却想起,对这人还有些旁的印象。
好像是一堆女生在班里八卦所谓的离奇案件,说是哪里有栋鬼楼,整栋楼都烧干净了,新闻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商量着暑假是不是去闯一闯。
结果这个路衡谦刚好进来,特别不给面子地冷言冷语了一番。
无非也就是抱怨几句无聊,但是自带冷空气,又碰上群没有被说过重话的漂亮女生,凶名就很快传遍学校了。
如果说孟南帆是交口称赞的温柔知心,任谁都忍不住对他笑上一笑,攀谈两句;那路衡谦大约是和薛枞并列的两大煞神,腼腆些的姑娘都避之不及。
“我记得你。”薛枞冷不丁地开口。
“哦,那我还挺荣幸。”路衡谦没什么表情。
要说冷淡,他俩还真难分出个胜负来。
胳膊受伤的男人又试图攻击了几次,被路衡谦一脚踹了肚子,摔到地上连滚了好几圈。
路衡谦见薛枞撑在地上也不是个办法,干脆直接蹲下身,揽着薛枞的背和腿弯,将他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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