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一定要怒斥他,为他对自己的生命如此漫不经心的懒散态度。
威尔知道自己内心的盘算太过愚蠢。他知道如果汉尼拔在这儿听到他现在的想法,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但他不在这儿。威尔对此感到无端的愤怒。
他换了一套干净的囚服,在水槽中洗了把脸,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两分钟。他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就仿佛汉尼拔给他带来的那些细小疼痛让他的皮肤上长出了老茧,保护他免受更严重的伤害。他不知道谁是暗喻中的牡蛎,谁又是那颗珍珠。如果汉尼拔就是施加于威尔皮肤上那沉重的力量,让他变得愈加坚硬而顽固,如同煤炭被煅造成钻石,那么他就能用自己锋利的棱角刺穿一切。
威尔戴上眼镜,再次拾起书本,带着它去到饭厅。他和Zee还有普赖斯坐到一起,耷拉着肩膀一副失意者的样子,忽略了他的食物,只盯着书本看。他知道卡茨正注视着他。她可能是最难愚弄的那个。他推了推眼镜,至少对早餐不感兴趣这一点完全没必要使用演技。
后来他坐在牢房里,自己跟自己下围棋,结果把自己给绕糊涂了。他确信自己两边都输掉了阵地,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名狱警时常会晃荡过来。不知道他们是担心他会做什么傻事,还是担心他会对别人做什么傻事。威尔的姿势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了无生趣。他一副害怕的神色。
他留意着他们,他们监视着他。
他终于被允许外出。天气越来越热了,犯人们的脾气也反映了这一点。他把书抱在胸口,直朝露天看台而去。大力胶跟他握了一下手,拉近他给了一个拥抱,又拍了拍他的背。
“真遗憾,伙计。”他说,“米克特兰堤库特里倒了点霉但他干掉了霍尔,伙计,像杀猪一样。霍尔输得活该。莱克特干掉了那个废柴,干得漂亮。无意冒犯,别见怪。※1”
威尔没全部听懂大力胶的话,不过他怀疑那些是否都是奉承。“谢谢,”无论如何他致了谢。狱警们并不在周围,但他还是压低了声调:“我需要……你能不能弄来……”
大力胶挑起了眉毛。“Necesitas una arma?[西:要一件武器?]”
“没错,”威尔说,“Necesitas una arma.”
大力胶跟他们的头儿,路易斯,私下说了几句话。路易斯从看台下来径直朝威尔走过来。他们身高相似,威尔让自己直直对上路易斯冷酷的眼神。他脸上纹了泪珠状的刺青,喉咙上纹着墨西哥鹰与蛇的图案。他的纹身说明他是个皮条客以及毒贩,还杀过好几次人。
但威尔曾经徒手撕开过一个人然后将他拼成了一件全新的玩意儿。路易斯是个危险人物,但威尔是个疯子。
威尔能成为任何人。有那么一会儿他让自己成为了路易斯,然后是汉尼拔,然后再次回归了自我。摆脱这些伪装比从前容易了许多。与汉尼拔一直以来的争斗让他对这过程从何开始至何结束变得无比明晰,即使那些边界总在不断被重新界定。
“你在计划什么疯狂的东西吗?”路易斯终于说话了。威尔不记得曾听他说过英语,但他显然会,还带着明显的巴尔的摩口音。
“就说你到底帮不帮得了我吧?”威尔反问。
路易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掂量着他的分量。“有人问起的话?”
威尔将书环抱至胸口。“没有人给过我任何东西。”
路易斯点了一下头,看来谈话结束了。
直到禁闭时间快到的时候,大力胶状似不经意地闲逛到威尔与Zee和普赖斯坐着的这块儿,往他手中滑进了某样尖锐的东西。一把寒光闪闪的刀以——如果威尔没判断错——床架的一部分制成。威尔将它塞进《基督山伯爵》的书页里。
“没人喜欢安德鲁斯,”大力胶说,“路易斯说你不欠我们的。随你怎么干。”
威尔最小幅度地倾斜下巴点头示意,回到自己的牢房,无视了普赖斯在他身后投射出的惊恐眼神。他坐在狱警能轻易观察到的桌边,用伤心难过的态度将自己包装起来,假装读书心底却在暗暗盘算。
第十二章 完
Chapter End Notes
※1:这句话半西班牙语半英语(所以下面说威尔没听得很懂),偷懒不一一标注了。另外其实我也不是很懂XDDD
第13章
随着天气日渐炎热,烦躁感也不断升级起来,威尔感觉正被它剥皮去骨。他坚持着汉尼拔制定的例行程序:锻炼到精疲力尽,沐浴,强迫自己每一顿都吃些东西。随着犯人间的暴力事件发生得越来越频繁,上头一周内搜查了两次监舍,但没有发现他的刀子。
威尔觉得布劳尔自己就能把事情处理好,于是让普赖斯又帮他剃光了一次头发。他前些日子又修剪过胡须,看起来还是太嫩,而且仍然还是个前警务人员,但他的眼神不再脆弱。有人试图在浴室里骚扰他,威尔将他的脸撞碎在墙上,差点捏爆他的蛋蛋,大概有五成几率那家伙得去一趟医护室。当另一名犯人打算占他便宜时威尔用主生活区里一把椅子腿将他脚上的骨头给敲得粉碎。
他很聪明,他很敏捷,而且没人愿意承认他们被威尔伤到了。没人能逮得住他,不管囚犯还是狱警。
拉美裔们并没有保护他;他们不愿意多管闲事,但出于对汉尼拔的敬意他们也不反对威尔混在他们身边。威尔在午餐时偶尔与他们坐在一起,学一点西班牙语,学习怎样用四种不同的方言去诅咒别人。他越让自己疏远Zee和普赖斯,他们被他牵连当炮灰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不知道是谁,但有人翻出了他的历史记录。他猜想当整个A区都意识到他曾效力于执法部门时一定会有一场浴血奋战。但显然,他毛骨悚然的谋杀方式以及不可思议的神棍技能胜过了法医实验室小白鼠和教师的身份。有几个他从未搭理过的家伙都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变成一个另一个人。他真的能够读心吗?
威尔叫他们滚开时努力克制着不要太粗鲁。
恼人的是,那只让人们确信他真的能读心。
Zee终于在休闲区把他堵在了墙角。“你真做过吗?”他问。“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格雷厄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只告诉我你生病的时候杀了人。你没告诉我那些混账细节。”
威尔将手腕在石膏模子里转了转,希望能早点摆脱这该死的玩意儿。“没错,我干了。你也知道我干了。你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为此感到抱歉。”
Zee想知道他为自己的残酷行径感到了懊悔,甚至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恶魔感到恐惧,因为Zee确实被威尔的内心的怪兽给吓到了。他想要得到安慰。威尔希望能给他吃下这颗定心丸,但周围有那么多人竖起了耳朵,装作漫不经心,但时刻准备传播最新的一手八卦。
“我怕,”威尔说,“我很害怕,也很抱歉,所以做了有罪辩护。但我怕的是这种事情做起来如此简单,我抱歉的是并不为此感到后悔,我做有罪辩护是因为有那么多血腥的东西藏在我体内,我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什么时候我会重新被它们控制。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Zee明显地吞了一口口水,声音发抖,“我觉得莱克特不适合你,真的。”
威尔嘴角弯弯地笑了起来。“汉尼拔是我拥有过的最好的东西了。我不会再接受其他任何人,在做过这一切之后。因为他是我没法伤害到的人。”
Zee一脸悲戚。“格雷厄姆,”他说,“威尔。听我说:莱特克最擅长的就是钻进别人的脑子里操纵他们,让他们变成疯子。”
“Zee,”威尔温柔地说,“我抓住玩偶制造者的时候还不认识汉尼拔。我敲碎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用钩子穿过他的皮肤把他像傀儡一样吊了起来,切开他的脸让它看起来就像一张面具,看着他活生生在自己体重的压力下窒息而死。整个过程花了半个小时,我一秒钟都没把目光移开。”
“操,”Zee的面容扭曲成一团。威尔在造成更多伤害之前从他身边走开了,战战兢兢的窃窃私语在他周围像水波一样回荡着。
他再也感受不到那隐形的鹿角压在背上的重量了。从他皮肤里破茧而出的那头奇怪野兽现在有了一个名字,还有了一张脸;它分享着他的囚室,而不是他的躯壳。威尔是一头由他自己创造出的生物:无名而又无形,再次准备破坏与杀戮。
威尔睡到汉尼拔的床铺上,裹在仍然残留着他们两人气息的床褥里数着日子。他浏览了汉尼拔的信件——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大多都是追随者们通常会写给谋杀犯的那些古怪玩意儿。他也翻阅了汉尼拔所有的书籍,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书页里没有隐藏的纸张。空白处也没有涂鸦。汉尼拔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留下过字迹,威尔深感不满,他猜那全是用立陶宛语写的。而且还说不定是立陶宛语的密码呢。
他强烈地想念着汉尼拔。缺少了无时无刻不专横傲慢的汉尼拔在身边,没有了能反抗的对象,威尔感到自己跌跌撞撞。
汉尼拔那堆写生簿让他想吐。那里充斥着古典遗迹与繁忙的现代都市,巴黎的、伦敦的、以及纽约的街道。城堡、房屋、铁路,还有船坞。他画过裸体像、解剖图、手部素描、A区居民的肖像,还有那些威尔从未见过的人们。
威尔不知道他是否在为汉尼拔从未画过他而感到心烦意乱,直到看到汉尼拔最近一段时期为消遣而临摹的名作。他看到了他们两人的面容,出现在圣塞巴斯蒂安的受难※1、帕特洛克罗斯的死亡※2、身着女王翁法勒长袍的赫拉克勒斯※3……以及许多威尔辨认不出的场景里。威尔觉得他应该担心在汉尼拔笔下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人总会生命垂危或是死去,不过既然汉尼拔被切腹并送进医院,看来他的预感也没怎么出错。
有一副画看起来像是将哈德斯与珀耳塞福涅※4改换成了米克特兰堤库特里与米克特提卡希瓦,但威尔替代了那位女神的位置。画中的服装细节非常强烈。一条三头恶犬匍匐在阴影之中,一只脑袋在咆哮,一只表情温驯,还有一只敬慕地凝望着显然是威尔的身影。理论上讲观众所在的是死去灵魂的视角,他们在那儿接受神明的审判。但冥府猎犬只有两只脑袋真正看向了观众。
威尔疑惑汉尼拔是怎么抽出时间完成这幅作品的。他真的有睡觉吗,或者他半宿半宿地醒着。威尔小心地将这张画从写生簿里抽了出来,将它钉在自己床铺的底端,这样当他躺在汉尼拔床上的时候就能看着它了。他总忍不住想着它,想着自己应该对此向汉尼拔说些什么。或者根本一个字都不该说。
雅利安兄弟会有个家伙尾随威尔去了健身房,威尔击中他的咽喉,扼住他直到他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然后在他胸口压上一个三百磅重的杠铃,那可怜的家伙一动不能动,在此期间可能折断了好几根肋骨。
威尔站在那人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呼吸困难的挣扎。“如果你没死,”威尔说,“告诉安德鲁斯别像个娘们一样。如果他想要我,最好自己来找我。”
他冷静而镇定。他一手抚上胸口,感受到自己强烈而稳定的心跳。威尔回到囚室,躺在床上,盯着头顶汉尼拔的素描。
布鲁姆医生又来看望了他一次。他俩越过桌面久久对视,直到威尔最后打破僵局,“他怎么了?”因为当然她肯定去探望汉尼拔了。如果他也能看看他该多好。
“一名讨厌的病人,”她说,“所有医生都恨他,但他和护士们相处得很融洽。我猜他在医院里工作得够久了,明白最好不要惹恼了护士。再说他总是能让身边的人如沐春风。”阿拉娜的表情充满后悔。“你说得对。只要他想,他完全能颠倒众生。我扇了他一耳光,”她承认道。
威尔微微耸肩,“如果在你的位置上我可能也会这么干。”他能看到阿拉娜的恐惧几乎隐藏不住,而他还挺喜欢她的,于是威尔开口说道:“他不会从医院逃走的,在经历了一场腹部大手术以后。即使他逃走了——我得说他做不到——也不会去伤害你的,因为他喜欢你。”威尔告诉自己他没在嫉妒。没必要去嫉妒她,因为汉尼拔叫她不要来看望他,而最终汉尼拔也会对威尔说一样的话。
他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
“我来这儿不是谈论汉尼拔·莱克特的,”阿拉娜坚决地说,“我想再了解一下你的脑炎。”
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威尔意识到自己身上无论发生了什么变化都已经足够让阿拉娜·布鲁姆这样的人感到担心了。他道了歉,告诉她在汉尼拔进了医院之后他的处境非常艰难。他软化了自己的身体姿势,他的表情,他的声音,看到她逐渐放松下来。威尔疑惑汉尼拔在入狱之前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开口说话前不得不仔细斟酌说出的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手势,好让别人看到一个完全伪装的假象。
阿拉娜·布鲁姆在两周内将会与法官进行一次会谈。威尔对她表示了谢意,充满感激,还带着一丝笨拙。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却为手铐的桎梏感到局促不安。她对他很宽容。
回到牢房之后,威尔站在镜子面前观察着自己,看着当威尔·格雷厄姆——因可怕的疾病受到严重创伤的那名受害者——退回到心底的时候,他的面孔上有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如同观潮一般,变化发生的过程几乎无法察觉,但开始和结束的状态截然不同。
不到两个星期,汉尼拔就被带回了监狱,限制在内科病房里。到了第三个星期,汉尼拔回到A区,苍白而疲惫,卡茨用轮椅推着他进来。威尔能看到其他犯人们在周围盘旋着,嗅闻着监狱这潭混水中的血腥气。
他接替了卡茨,推动着汉尼拔的轮椅。汉尼拔不知为何给了他一个不满的眼神,但威尔能感到自己差点忍不住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他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把注意力全放在卡茨身上。
“他还没能复原。如果有必要,在他恢复期间我们会把他单独禁闭起来。你要让我们知道,格雷厄姆。不管他咳嗽、打喷嚏还是大笑,这些事儿都能让他回到加护病房。所以不许搞笑,不许打架。”
“卡茨女士,”汉尼拔耐心地表示,“我,实际上,是一名创伤外科医生以及医学博士。我知道要注意什么。”
卡茨的表情百分之三百的一丝不苟。“是啊,是啊,你才是那个搅进监狱暴力事件里的人,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外科医生或者医学博士,我都要告诉你的室友你不能四处闲逛。而且我对天发誓,格雷厄姆,你要是干他一次,他真的会挂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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