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头尽醉说的“他们”是漳州黑衣教专门负责传送信件的一帮人,他们直接对江汉为客负责,如果江头尽醉有要寄送的信件,只需在漳州云山之巅的祭坛上点火即可。
“他们”共有十一人,早已自毁容貌,没人见过他们的真实容貌,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瘸驼老三道:“信上写的什么?”
江头尽醉抬起头看着瘸驼老三,瘸驼老三愣了愣道:“是我僭越了。”
江头尽醉道:“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你刚刚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路,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除了武林盟会延期,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谁会对自己的手下败将过于担心呢?”江头尽醉道。
“你说谁是手下败将?”瘸驼老三好脾气的问道。
江头尽醉提笔甩向了瘸驼老三的方向,墨点溅了瘸驼老三一袍子,本就坐着的瘸驼老三淡青色的衣服上多了几处碍眼的墨点。
“你啊,你忘啦,杜宇和冷青剑都是被我抢了过来了。”
瘸驼老三深深地叹了口气,克制住心底的怒火道:“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江头尽醉转而又笑道:“不过你别担心,他们在我手中没什么用,我也只是拿钱办事,先抢来放几天,武林盟会之后自会归还!”
“不是江汉为客让你们干的?”瘸驼老三问道。
江头尽醉立刻转移话题道:“武林盟会的帖子你写了吗?你可得抓紧写,虽说延期一个月,可是我们的时间仍然不够,你是毛遂自荐来的,绝对不能偷懒,否则不给你钱。”
瘸驼老三笑出了声,自打成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和他谈钱。
“那么漳州黑衣教能给我多少酬劳。”瘸驼老三问道。
江头尽醉想了想,举起一根手指道:“这个数!”
瘸驼老三倒要看看他能给多少。
“一百两?”
“一千两?”
“一万两?”
江头尽醉摇了摇头道:“十两!”
瘸驼老三抱拳作揖道:“告辞!”
江头尽醉忙拉住他的衣袖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咱么好商量。”
瘸驼老三冷着脸道:“松手!”
江头尽醉紧紧攥着不松手,瘸驼老三的手敷上他的手,狠狠的拽开这块黏在自己身上的狗皮膏药。松开手的地方又多了几处黑印子,瘸驼老三一句话没说,被江头尽醉气回房间内换了身新衣服。
再回书房时,江头尽醉已经不在屋内,想是去了云山。环顾四周,倒是个雅趣别致的书屋,架子上放的书不多,看江头尽醉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好学之人。桶里随意插着几张纸,展开来,是几句诗,瘸驼老三大略看了看,剩下的几张纸上也都是这句诗。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
...... ......
“怎么样?”江头尽醉不知何时进的屋,毛茸茸的脑袋从瘸驼老三的肩膀上伸了出来。
“字写得挺好看的!”说完,瘸驼老三对下诗稿走了。
漆雕府。
王留行今天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练剑,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没有前些日子艳丽,可是仍然好看的紧。
青留见王留行停了下来,忙上前递毛巾。
“你家少爷醒了吗?”王留行问道。
“少爷早醒了,正等您吃饭呢!咱们快些走吧。”
漆雕玉端坐在一端,早饭吃了一半,他道:“你当真要去参加武林盟会?”
青留默默退了下去。
漆雕玉道:“春秋舍的事情,你若是想当,随时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王留行喝了一口稀粥道:“这粥真香。”他在逃避,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是想要当武林盟主,漆雕玉也有的是办法,因为他欠他的。
可是他过了二十多年,如今才明白一件事情。他道:“古松师父常和我说一定要好好习武,我不知道练武有何用,石韦为了复仇,高景行为了强身健体,只有我为了习武而习武。古松师父一死,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漆雕玉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王留行道:“我也不知道,也许......”
见他支支吾吾,漆雕玉道:“也许什么?”
王留行停下碗筷道:“也许你欠我的那条命,我们能够一笔勾销。”
漆雕玉笑了:“那倒不必,那是我欠你的。”
王留行道:“可是你为我做的这些,早就够了。”
漆雕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留行小心道:“也许我该离开了。”
漆雕玉没说话,坐在一边,什么动作也没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也许一根火柴就能点燃这里的气氛。
终于,王留行说出了那句话。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你们的保护之下。”
漆雕玉笑了,他很少笑,但是这却是王留行看过的最狰狞的微笑。
没有任何的话,青留在门外听见了碗碟跌落的声音。
还有。
玉碎的铿锵。
第26章
漆雕玉第一次见到王不留行,是初春,那时候天气不热,也不凉,只是空气中偶尔夹杂着微风,那年他十八岁,第一次出门办生意。
出师不利,遭到了土匪的抢劫,这群土匪并非宣州当地的“山大王”,而是王留行等人。
王留行蒙着面,头上扎着黑色的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个子不矮,但是却很瘦。
初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这是漆雕玉万万没想到的。
王留行提着刀,用刀背敲了敲漆雕玉身后的木头箱子,压低声音问道:“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漆雕玉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王留行道:“不值钱?不值钱你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个人护着,怎么,搁着过家家呢!”
漆雕玉道:“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王留行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缓缓道:“你?”
“你能有多值钱?”王留行问道。
“比你想象中的要值钱。”王留行身后的二人分开来,绕着几个木箱子转了一圈,其中一个身量少瘦削的男子唤道:“王留行你快来!”
高景行指着箱底的“漆雕”二字小声道:“这可是宣州首富漆雕府的货物!”
“那这位公子莫不就是漆雕府唯一的大公子,漆雕玉!”高景行知道此人,知道他还有个娃娃亲,李琴英,这在宣州城是出了名的美好姻缘。
王留行提着剑,架在漆雕玉的脖子上,道:“今天碰到了我,哎!算你倒霉,你的这些个箱子我全都扣了,但是呢,念着你们几个呢态度好,就放你们一马,走吧,下山去吧!”
漆雕玉无动于衷,王留行道:“怎么?不走?是不是非得我杀你们几个人才行啊!”说完竟然皱着眉头怒目而视。
这一招还真的管用。
箱子里都是些杂物,有散碎银两,有金银财宝,但并非特别值钱的货物。
这是宣州商人家的规矩,凡是商人家孩子在第一次出门办生意前都有这么一遭。
漆雕玉的父亲按照惯例,早早地就给各个山头的“山大王”送了银两,让其不为难自己的儿子。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留行这么一闹,漆雕玉并没有讨个好彩头。
三人将箱子里的货物都分享给了当地的穷苦百姓,面对众人的感谢,王留行没来由的感到高兴。高景行伸出手,将三块翠玉放在王留行和石韦面前,道:“这三块翠玉,我们一人一块,纪念我们第一次单独行动。”高景行识货,这三块大小适宜的翠玉是上等的,未经打磨,但却剔透务必,手心大小,像极了初出茅庐的三人。
很快,消息传到了氹山春秋舍,意外的是,漆雕玉的父亲,漆雕墨并未追究,而是赠了一笔钱给氹山春秋舍。古松师父向来是以严厉著称,听闻了这件事情,将王留行吊在房梁上,鞭笞三天三夜。
这本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古松师父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和另外两个师父夸夸其谈他的优秀,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才思敏捷,能文能武。
一块璞玉,是需要精心雕琢的,可是王留行是个例外,那些个四书五经他能倒背如流,文章写得也都是一绝,道理他都懂,可是做起事情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你可真是疯疯癫癫的!”古松师父道。
疯疯癫癫,游戏人生。
江湖有位疯癫剑客-----王不留行。
近些时日,江湖上的人,也都没什么重要的大事,无非是年关将近,各处都弥漫着节日的气氛。
登囿楼也不例外,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这一日,登囿楼外来了三个人,驾着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等在楼外,他们要找高景行。
痴笑三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手持马鞭,陈尘则依靠在一旁,怀中抱着剑,一条腿闲闲的垂下来,嘴里吹着口哨,山道人在里面打坐。
高景行并未亲自迎接,而是暂时将他三人安置在了一间客房。
痴笑三生忙拦下要过来牵马的小厮道:“你别动手,你说牵到哪?我自己来!”
小厮毕恭毕敬,这是高景行的贵客,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高景行姗姗来迟,来时天色已黑,陈尘此前和他见过一面,倒是想不出他还有这样的身份,登囿楼的主人。
“拜见山道人!”高景行作揖拜道。
“起来吧,何必如此多礼。”说起来,他和陈尘还算是同门。
痴笑三生常常和陈尘说山道人有一位关门弟子,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高景行,氹山春秋舍的高景行。
“师父此次前来,想是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高景行问道。
“你在我面前装出这幅样子,王留行是你弄来的?”山道人问道。
“徒儿知错。”高景行此事办的的确有些仓促,可是他实在是迫不得已。
“王留行的武功我已经替你试过了,和江汉为客完全不一样。”山道人接着道:“他的武功毫无章法可言,像是无门无派练出来的。”
山道人问道:“他是谁?”
是啊,高景行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要想把王不留行从漆雕玉身边带走实在是太难了。
“别说这个了,涠洲竹一佛门的事情如何了解的?”山道人问道。
千岁崇朝已死。
“他真的死了吗?别又是那个老奸巨猾之人的阴谋?”山道人道。
“回师父,的确已经死了,梦渔樵亲自动的手。”高景行道。
“哦?是吗。”山道人道。
“我与你的师徒情谊就此斩断,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山道人转过身面对着他道。
高景行跪在山道人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拜道:“多谢师父教诲。”
山道人起身走到高景行止面前,将一个小物件递到他手里,一块翠玉。“这样好的玉,你又怎么舍得丢掉。”高景行望着翠玉出了神。
几年前,氹山春秋舍。
王留行翘着腿躺着大石头上问高景行:“高景行,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高景行道:“我想成为一个侠客。”
王留行道:“那你怎么不去儋州?”
高景行道:“我可以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
王留行道:“真好!”
高景行道:“那你呢?”
王留行枕着双手,望着天道:“我想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高景行道:“你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的。”
王留行哈哈大笑,直起身子,推了推高景行止的肩膀道:“逗你玩的!”
石韦抱着书走过来道:“你们在说什么?”
王留行道:“石韦,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石韦想了想道:“我想成为一个有钱的人。”
高景行道:“你可真俗!”
王留行道:“俗怎么了,你认为俗,那是你有钱。”
高景行道:“行吧,你俩在这等我。”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摸来两坛酒道:“敬天地......”
王留行道:“敬天地做什么?我们要敬自己。”
石韦举起酒杯道:“敬天地,敬我们!”
高景行止记不清那晚之后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那晚的月色很美。
冬天夜晚的宣州,冷风瑟瑟,可高景行总爱到屋顶上坐一坐,虽然他再也没见过比那晚更美的月色,他想,也许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陈尘抱着桃花剑,走到高景行身边道:“你竟然是我师兄?”
高景行笑道:“怎么?没想到吧!你杀吴楚东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师妹。”
陈尘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一样喽。”
高景行道:“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好?”
陈尘道:“和你一样有什么好。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有。”
高景行道:“我有登囿楼?”
陈尘道:“那又怎样,我有这天下的好山河。”
高景行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尽是胡说,这天下山河我也有一份。”
陈尘道:“有天下山河又怎样,我不还是一无所有?”
暮色霭霭,天空中时断时续吹起雪花。
19/3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