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夜色,王留行要试一试新刀,歧路安在倒在地上,捂着脖子,他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白衣十二刀客迟迟听不见信号,匆忙来看,只望见了歧路安在的小小身躯,倒在血泊之中,两三步外,就是今夜的恶魔。
王留行。
刚刚,他的新剑开了刃。
王留行变了!
不!
应当是王留行回来了!
漳州黑衣教,梦渔樵的手中是一串碧蓝色的珠子,望月人就在阶下不远处,他静静地看着上面那人,觉得有些奇怪。
梦渔樵低着头,坐在那里,依旧是粗布麻衣,可是周遭充斥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氛。
搬弄是非,搅弄风云,梦渔樵在涠洲竹一佛门三十多年,除了这些,他没有学会别的。
他的手指有残疾,缺了一根小指,是三年前的那场决斗。
梦渔樵端起茶盏:“歧路安在已经去了?”
望月人作揖:“是的教主,现在只怕是王留行的头颅已经割下了。”
梦渔樵放下茶盏:“高景行可不是好惹的!”
望月人:“是的,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
报!
传!
十一刀客从天而降,将刀架在了梦渔樵的脖颈之上,短短三日,自己的脖颈已经被两个人这样搭过刀了。
白衣十二刀客不是十一个人,他们是十二个人,他们也是一个人。
“你骗我们?”望月人望着殿内的十一人,不敢轻举妄动,轻轻转动身躯,以便自己的暗器能准确的飞出去。
沉入湖中的马轿中空无一人,好一招声东击西。
这个消息是梦渔樵给的。
“别动!”白衣十二刀客贴在梦渔樵脖颈上的刀已经见了血。
“梦渔樵的命不值几个钱!”梦渔樵像是个旁观者自说自话。
白衣十二刀客冰冷的声音传来:“你的贱命值不值钱,我们说了算!”
他们还不知儋州丹心剑客已经残遭血洗,教主下落不明。
歧路安在喉管受伤,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满身的血迹,沾染了梦渔樵的袈裟。
望月人的笑声响彻了空荡荡的大殿。
望月人:“想不到堂堂的鬼娃娃——歧路安在竟然折戟于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
白衣十二刀客:“他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你若是见了,就该知道,他的内力已经有多深。”
望月人:“王不留行?”
白衣十二刀客:“不错!”
月色如水,浸入殿中,竹影摇曳。
梦渔樵的记忆回到了四年前的漳州云山。
王不留行提着结庐剑,漫天飞雪之中迎战梦渔樵,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战。
一个初出茅庐,一个沉寂多年。
梦渔樵没有武器,只身一人,形单影只:“你和你的父亲真的很像!”
王不留行的父亲另有其人,并不是王固本。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是顾望三河。
“你见过我父亲?”王不留行的头发已经被风雪打湿,嘴唇发紫,他并不适应漳州云山的气候。
氹山春秋舍,大多数时间都温暖如春。
梦渔樵抬眼望着青山簇簇。
顾望三河,梦渔樵师出同门,天资聪颖,不知为何,残了双腿,瞎了双眼,后半生饱受病痛的折磨。
始作俑者,就站在王不留行面前,他无上等武器,却是这江湖之中最险恶之人。
“我很想他!”梦渔樵喃喃自语:“他却不愿意见我!”
说着,梦渔樵竟然掩面哭泣。
漫天风雪之中,除了北风,就只听见梦渔樵的呜咽:“他到死都不愿意见我!”
王不留行举着剑直抵梦渔樵的喉管,只需一剑,刺穿他的喉管,就能替父亲报仇!
刹那!
梦渔樵抬手,牢牢握住结庐剑,却被灼热的剑气烫伤,他扯着嘴角,心脏骤然收缩,瞳仁扩张,推着王不留行后退。
直到将他抵在枯山之上,王不留行分明望见了他眼角的一滴泪。
鳄鱼的眼泪!
只是这一推,王不留行脊背疼痛难忍。
梦渔樵笑着抬起手,轻轻搭在王不留行的手腕,折断!
王不留行的惨叫只惊起了雀鸦几只。
结庐剑到底比不上挥袂剑。
王不留行的手松开剑柄,一掌击中梦渔樵的胸口。
“哇”梦渔樵呕出一口鲜血,滚烫的鲜血落在白雪之中,似点点红梅绽放。
王不留行抽出结庐剑,划过梦渔樵的手掌心,割下了他的小指。
也许是太疼痛,梦渔樵双腿盘起,双手合掌与胸前,缓缓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王不留行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王不留行被一连拍了十三掌,摔在了岩石峭壁之上,粉身碎骨。
朔风紧起,灰云密布,纷纷扬扬好大雪。
王不留行闭上了眼睛。
他浑身都疼,钻心的痛,那一刻血液好像都停止流动,慢慢凝固下来,时间也好像停滞不前,停在了王不留行的十八岁。
梦渔樵在殿中想起了顾望三河,他总觉得要去看看他。
可是去哪儿看呢?梦渔樵不知道,他都快忘记顾望三河的长相了,偶尔想起,都是模糊的剪影。
梦渔樵披着一领袈裟,却是削不了六根清净,参不透空色世界,磨不穿生灭机关。
漆雕玉醒来的时候,偌大的漆雕府安安静静,只闻风吹窗柩,卷起书页,毛笔相撞。
“公子醒了?”青留忙上前搀扶。
宣州越发冷了。
“公子披件衣服吧!”青留拿起貂裘披在漆雕玉身上。
漆雕玉轻咳两声,嘴唇发白,毫无血色。上次被人刺伤还没完全痊愈。
“留行呢?”漆雕玉抬手吞了一口茶,他嗜茶成瘾。
漆雕玉清冷冷卧在榻上,王留行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而来,屋内热烘烘的,红彤彤的炭火烧的正旺。
“你的命不值钱?”漆雕玉问道。
王留行自顾自的拨火,盆里的火噼里啪啦,燃起一簇簇的火光。他的鞋靴尽湿,倚着床边,脱下来架在火盆上烤,就掀开被子,歪在漆雕玉身旁。王留行感到自己的骨头缝里夹杂着寒风,记忆涌上心头,鼻头一酸,把头埋在漆雕玉怀中。
等到春风可以吹皱一池水,我们就出去骑马。
如果那时我还活着。
四年前,漆雕玉从云山将他捡了回来,粉身碎骨的王留行,满脸血污,难以辨认。
整整半年,守着只剩下一口气的王留行,用尽最好的药,遍请名医。
“疼!”
王留行半年来说的唯一的一个字。
漆雕玉日日揽他在怀中喂药,王留行熟悉了沉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令人沉醉。
青留:“公子与他不过一面之缘。”
一见倾心,终身难忘。
春风至,雀鸦停枝头。
王留行醒来,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你是谁?”
漆雕玉拢着衣袖:“我是你的故友。”
瘸驼老三支着小几在云山喝酒,没叫上江头尽醉,北风一紧,酒很快就凉了
眼前是绵延寒山,背后是枯藤老树,石头上是被刀劈出的剑痕,有的深,有的浅,还有两个漆黑的镖。
江头尽醉提着灯笼,吹着口哨找到了这里。
江头尽醉:“好好的登囿楼不待,偏偏跑到我这里来吃苦。”
瘸驼老三:“无妨,这儿挺好,还有钱拿。”
江头尽醉自斟一盏酒:“好酒啊,好酒!”
喝得兴起,随手又往石头上扔了飞镖。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野兔子,肥的流油,塞到了瘸驼老三怀里:“你爱吃的!”
瘸驼老三推拒:“我不爱吃!”
江头尽醉:“你不吃,那我就吃啦!”
也许是天太暗了,两个人皆未看到对方眼中乍明乍灭的灼热视线,那是将说未说的思念。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飞鸽落在高景行的砚台旁,脚上绑着一根柳枝。
遥寄柳枝,以表相思。
冰天雪地,竟能寻得柳枝,其情可叹。
执笔回信,竟然无话,南屏晚钟的响声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第30章
庙堂之上,影使来报。
“公子身负重伤,正在宣州修养。”十大影使之一的二间在阶下拜道。
“何人所为?”庙堂之人问道。
“禀王上,刺客暗杀。”二间垂头。
“那个时候,你们在干什么?”敬樘负手而立。
二间:“回王上,尔等在外待命,不曾到涠洲竹一佛门。”
漆雕敬樘扔了一叠密报,上面赫然写着王留行的名字。没人能瞒得了漆雕敬樘,可是他知道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终于,玉琢,还是陷入了江湖争斗,你说这是不是我的报应?”牌位是不会说话的,也不能说话:“你会不会恨我?”
漆雕玉,漆雕玉琢,皇室漆雕氏的子嗣之一。
庙堂之争,江湖之争,究竟哪一个才最为可怕。
漆雕玉五年前不知道,现在他也不知道。
一远一近,他眼下只顾得上怀里躺着的这位。
钱,只要刚刚好够给王留行买桂花糕就够了。
屋舍,只要刚刚好够他们两个人挤在一起就够了。
等到春风可以拨乱人的心弦,我们就出去骑马。
梦渔樵不喜欢杀人,他也不想学什么一击致命的武功,他不喜欢刀,不喜欢剑。
死了的人,与他而言,没什么意思。
怀清风他不杀,王留行他也不杀,一次次破灭他们的希望,岂不是更加有意思?
望月人抱着剑靠着门栏,一只脚搭在门槛上。
梦渔樵安安静静的待着,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不声不响。
大殿之上,唯有菩萨低眉顺目,金刚怒目圆睁,梦渔樵像是在自己喝酒,也好像是在和别人喝酒。
“望月人!”梦渔樵低声唤道。
望月人一只脚踏进门内,还是抱着剑,好像没人能将他们分开:“是,教主。”
“你尝尝这酒。”说着递上一杯酒。
望月人先是细嗅,再是小啜,而后一饮而尽:“好酒!这等陈年佳酿教主从何得来?”
这酒,入口辛辣,入咽醇厚,入胃暖烘,真是佳酿。
梦渔樵的指尖轻扣桌面,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断指:“一位故友相赠。”
可他不爱喝酒,偏爱喝茶。
梦渔樵:“你去替我送一封信吧。”
望月人放下酒杯,拜道:“是!”
望月人闲闲地停在漆雕府的屋檐之上,他的轻功远没有玄鹤凌云杜广荣高,所踏之处,皆留下脚印。
青留在院内嗑瓜子:“望月人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梦渔樵的铁蹄已经伸入了漆雕府吗?”
望月人走到青留正头顶上的屋檐,蹲着,朝下扔雪球,砸的青留眼冒金星。
青留扔了瓜子壳,飞身上去追他,两个人踩碎瓦片的声响招来了几只黑鸟,盘旋在空中。
望月人:“今日有幸喝好酒!哈哈!”
喝了酒,就知道撒酒疯。
杜宇在漳州云山养伤,已经大好了,脸上起色渐起,红润起来。
他自醒来之日,就成了个哑巴,他准备咬舌自尽,被江头尽醉救了下来,整日除了沉默就是沉默,拿个扫把在吴楚东南的大殿之上打扫。
当然了,现在成了乔枝聚雀的大殿。石韦很少回漳州云山,他大多数时间在外,偶尔回来,也是坐坐就走,他和江头尽醉无语。
要不是江头尽醉的上头还有个江汉为客,只怕是乔枝聚雀会连着他一起杀掉,他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江头尽醉,望着杜宇,觉得他很孤独,因为有秘密,所以孤独。
二十多年前。
壬戌年隆冬,适逢春节,宣州,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预备迎接新年。
州里的百姓们都说,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一场雪了。
调皮的孩子们举着刚刚扎好的灯笼,在风雪中,围在一起吵闹。
热气腾腾的晚饭已经上了桌子,只等着谁家一声爆竹声响。
玄关古道上,有一位少年,踽踽独行,怀里的东西也已经奄奄一息。
那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脸已经冻的发紫,手脚蜷缩在一起,但是却不哭,微微喘息。
一边是呼啸凛冽的寒风,刺骨,一边是气息尚存的生命,坚韧。
可是这位少年却坚持不住了,他的肩膀已经有了好几处的刀伤。
少年闷闷地咳嗽了两声之后,呕出了一口鲜血,“哇”的一声,飞溅在了厚厚的雪层之上。
他还要再走上半个时辰,为了安全起见,他逃跑的途中,他还要时不时停下脚步看看怀里的孩子。
北风越发紧了,雪也跟着乱飞,无孔不入,往少年的衣领,袖口,衣襟里面钻。
他微微揭开前襟的衣服,孩子埋头躲在里面,寻求他身体上的温暖,好在仍然睡的香甜。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此时,他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哒哒的马蹄蹬踏在冰面上。
少年的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他加紧步伐,不肯回头。
马蹄声随之而来的是车辙压在雪上的声音,吱吱吱响。走了还没三步,从天而降一位黑衣刀客,横着刀,站在了他面前。
“杜宇,你可知道你怀里的孩子值多少钱?”来者不善,杜宇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紧紧攥着前襟。
他认得眼前的人,漳州黑衣教的教主——吴楚东南。这也不奇怪,黑衣教向来是靠这个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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