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韦的心中满是疑惑:“他是怎么死的?”
薛神医道:“他在崖边自刎,我亲眼看到的。”
石韦大惊:“为什么?”这一问倒是把不见君喊了出来。
二十年前,不见君是江汉为客的贴身侍卫。
不见君道:“他想保住一个人,就得一命换一命。”
薛神医道:“你前两天还是一言不发,为何今日这般?”
不见君拿出了梦渔樵的请帖,他竟然也被邀请了。
任平生也有,怀清风也有,乔枝聚雀更是不用说,只要梦渔樵想请,就没有他送不到的请帖。
这就是梦渔樵的可怕之处,他就像是江湖中的眼睛,黑洞洞的,一举一动,逃脱不了他的眼睛,他甚至都能知道王留行每天练武的一招一式,薛神医每天开的什么药方。
当然了,不见君和怀清风他也是知道的,杀不杀,全凭他的心情。
但是杀这两个行尸走肉,梦渔樵没兴趣。
薛神医:“当然了,他也有杀不了的人。”
顾望三河,是梦渔樵一生的梦魇,他摧毁不了。
哪怕顾望三河的眼睛瞎了,腿也瘸了,亲信叛逃,一生创办的漳州黑衣教三分,可是顾望三河就是顾望三河,不是别人。
顾望三河在时,偏爱饮酒,旁人都道是他情趣雅致,薛神医知道,那是为了止住膝盖的疼痛。
那酒,是薛神医给他配的。
石韦捏紧了饮血刀的刀柄,死不了的人,怎么办?他也有兴趣!
薛神医笑道:“这柄刀可是好刀,但我我已经很久不曾摸过刀了,还是银针拿着应手。”
石韦答应了将怀清风送回儋州,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去登囿楼,那里有他要的答案。
怀清风回不回儋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儋州已经乱了。
自那日围剿之后,儋州丹心剑客,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散的散,不出三日就空了。
哪里还有怀清风的位置。
甚至连怀新安的坟都叫人掘了。
可怜!可叹!
梦渔樵坐在寒夜月下,案几是望月人端上来的,上面摆设简单,正对着平仲古柏放着。
不过是一壶热酒,两个人,三碟糕点,四件心事摆上桌面。
最近他总爱喝酒,并且只分给望月人一杯,多一杯都不行。
望月人靠着古柏的枝丫,举着杯,对着月亮,一饮而尽。
好酒,他这样说道。
反观梦渔樵,喝的极慢,细细品,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梦渔樵少有这种放松的时刻。
望月人不解,为何要隔着这棵平仲古柏赏月,背后就是八万竹林,对着那里,难道不比这里好看?
“教主,为何最近你开始喝酒了?”望月人只知梦渔樵嗜茶,极少见他喝酒。
“冬天适合喝热酒,酒比茶凉的慢。”梦渔樵说。
“教主,你将日期定在三日后,是否太过仓促?”望月人道。
“怎么?我还得挑个好日子?”梦渔樵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沉默片刻他缓缓道:“难道让他们庆祝我去死?”
望月人一惊,差点从树上掉落:“教主?!”
梦渔樵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的酒:“怎么?我去死,你很意外?”
望月人:“没,没,没有,只是......”
梦渔樵将一壶酒扔给他,叹道:“托你一件事?”
望月人从平仲古柏之上飞下,立在梦渔樵面前双手抱拳:“教主请吩咐!”
梦渔樵:“你殓了我的尸骨,化为灰,送回漳州云山。”
望月人:“教主!”
梦渔樵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笑了。
他先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继而放声大笑,曲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摇了摇:“罢了罢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你殓了我,将我洒在雪里,就这样吧!”梦渔樵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好像在和望月人商量明早吃什么。
酒还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像是要赶在什么期限之前喝掉似的,梦渔樵垂头,像是在喃喃自语:“但是,我还是想回去。”
风雪夹杂,骤然降落,北风吹起梦渔樵的衣袂,他还是端坐在屋顶,腰背挺直,身形微微僵硬,呆滞。
望月人躺在树上,拎起酒壶往嘴里倒,才发觉是空空如也,他也叹道:“啊啊啊啊,又要下雪了!”
“这酒喝了不好!”望月人喊道。
“不好在何处?”梦渔樵闲来无事,应和他两声。
“喝了一两杯之后,我的双腿发麻,不好走路。”望月人觉得这酒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教主,您喝了之后,没有感觉吗?”
梦渔樵举杯停箸:“我喝着无碍。那你就少喝!也没人逼你!”
望月人晃着脚:“见您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实眼馋!”
梦渔樵不知这样的生活还能有多久,他猜还有三天。
王不留行在后山练剑,青留捧着一封信匆匆闯进屋内,漆雕玉正在榻上看书,
青留:“公子!梦渔樵在江湖中发帖了!”
漆雕玉展开信件,无话,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青留:“公子,他会不会有诈?”
漆雕玉合上书卷,抬眼望着青留:“不碍事,都准备好了吗?”
青留道:“影使都在涠洲集合妥当了。”
漆雕玉:“倘若计划有变,就地正法!不允许梦渔樵活着走出涠洲。”
青留:“是! ”
话音未落,王留行拎着刀,解开的衣衫还未穿整齐就一脚踏了进来,找水喝。
漆雕玉收起锋芒毕露的眼神,咳嗽了两声。
青留:“公子?早饭是在这里吃吗?”
漆雕玉未说话,王留行先出声:“就在这里吃吧,我来喂你们家公子!”
王留行看着漆雕玉疑惑的眼神:“怎么了,允许你照顾我,不许我照顾你啊?”
漆雕玉的嗓子有些发痒,轻声咳嗽,王留行正拿着茶壶往嗓子里面灌水。
王留行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漆雕玉,顺带捎还帮他掖了掖被子,热乎乎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又搭在自己的脑门上:“嗯,不发烧了。”
漆雕玉笑道:“你这样能摸出来什么?”
王留行:“怎么摸不出来?”说着扳过漆雕玉的脑门,紧贴着自己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那你说是这样吗?”
王留行始终不敢抬眼,他怕跌落进漆雕玉眼眸的深渊,呆呆地望着他的鼻尖,以前没有发现,上面竟然悄悄长了一颗痣,颜色浅。
王留行刚刚准备偏头,漆雕玉拉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漆雕玉贪恋这样的感觉,浮浮沉沉。
王留行从不提自己的过往,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逃避,那漆雕玉也就不提了,两人安安静静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但是这不代表王留行就忘了,他要亲手杀了梦渔樵,亲手杀了他。
漆雕玉帮他锻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剑,比辨慧剑还好,比结庐剑更甚,比挥袂剑更有邪气。
王留行的手,拿得动十几斤的沉重的黑铁,却在捧起漆雕玉脸的时候,微微颤抖。
他轻轻扣着漆雕玉的后脑勺,想要吻得更深。
王留行摔了杯子,拿着碎瓷片,投向了半掩的门,门紧闭,将青留锁在了门外。
两个人气息都乱了,稍稍分开片刻,已是浑身情动。
漆雕玉本就只穿着一件里衣,轻轻一扯,两个人胸膛贴着,感受彼此的心跳。
王留行给漆雕玉投喂赤豆糊桂花粥,一人一口,他自己倒是吃了大半。
五年前的王留行和现在的王留行不一样了。
漆雕玉:“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王留行:“我一直都没忘记。”
漆雕玉早该猜到了,他的古灵精怪都是装的,也许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王留行。
王留行见他无话:“怎么了?生气了?”
漆雕玉摇摇头:“没有!”
王留行搁下碗筷,拉过漆雕玉,贴着他的耳根:“我给你捏捏腰?”
漆雕玉深吸了一口气:“来吧!”
第34章
高景行锦帽貂裘,端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身边就是石韦和抱着辨慧剑的怀清风。
怀清风虽然疯了,但他对高景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马车颠簸摇晃,时不时怀清风的头还会搭在高景行的肩膀上,他只剩下了一只胳膊,即便是静静坐着,也东倒西歪。
怀清风总是觉得有人会来杀他,惶惶不可终日,风雪吹动窗柩的声音,也会令他害怕,越是害怕,他越是紧挨着高景行。
石韦的腰间别着刀,黑着脸,抱胸坐在旁边,眼睛紧闭,闭目养神。
高景行赞助的马车,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己要跟着。
怀清风像个孩子似的,钻进高景行的怀中,双手甚至都搂上了他的腰。
石韦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高景行并不能坐怀不乱,他收了怀清风的剑放在一旁,拍了拍肩膀,给了怀清风安慰。
石韦清了清嗓子,微微睁开眼睛,他望着抱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收回了眼神。他抬起手,想要把怀清风拉开,但是停住了,他往两个人的位置挪了挪,马车的空间狭小,他弯着腰,反手劈在了怀清风的后脖颈处。
怀清风当时就安静了,因为他已经晕倒了,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醒不了。
石韦从高景行的臂膀间接过了怀清风,自己则坐到了怀清风的位置上,随意的把他架到了一旁,让他的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不至于摔倒。
高景行全程无话,正准备抬手,被石韦的刀挡下了。
不是他常用的长刀,而是一柄从袖间随意抽出的短刀,样式别致,并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配着的刀。
高景行拢一拢衣袖,正准备说话,石韦却道:“不要说话!”
没了怀清风的吵吵闹闹,马车内安静了不少,登囿楼的小厮驾的马车很稳。
他们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石韦继续闭目养神,身旁的高景行熙熙簇簇,并不安静。
高景行看到怀清风的头快要从石韦的肩头上滑落,想伸手去扶,在石韦的面前被截了下来,这回不是刀,而是石韦的手。
石韦的手掌很宽厚,牢牢地握住了高景行的手腕的同时,整个手掌几乎包裹着他的手背。
高景行的指尖微微颤抖。
石韦低着嗓子道:“这等事情,还是不劳烦教主了!”说完,他松手了,用两根手指,摁着怀清风的额头,随意往后一拨,归位。
高景行向来喜欢操心。
“他这样靠着你,脖子可能会不舒服,还是把他......”高景行小声提醒道。
石韦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道,教主您这么会照顾人。 ”高景行琢磨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
高景行机关算尽,在江湖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石韦的性情的确是不好琢磨,就连他的手下,也不能。
漳州黑衣教一分为三,好像只有石韦在干着这个教派最原始的营生——□□。
有些人,石韦是自己去,也有的人,手下的人去办。
而这些,都是凭他的心情。
这几年,他将这宣州转了个遍,信马由缰,漫无目的,但是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除了高景行,他没想过其他的人,可是偏偏,他只愿在登囿楼,在宣州,当个捕快。
石韦每到一处,都会寄一封信回氹山,氹山春秋舍西院,在那里,高景行会派人收信,再寄回登囿楼。
一封封没有署名的信,高景行假装是寄给自己的。
马车内安安静静,高景行从袖中掏出一根柳枝,上面还用红线细细地一圈圈拴着,在他手里望上去,倒像是一件艺术品。
石韦缓缓抬眼,一眼就望见了那柳枝。他皱了下鼻子:“教主若是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高景行道:“你可以喊我的名字。”
石韦却道:“莫不是高老板真的以为你是我的教主了?”
高景行道:“我不是你的教主......”刚要出口的话,他偏偏又不说了,垂着脑袋,要将柳枝收回衣袖。
石韦叹了口气,他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说。”
高景行抬起头,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咬着嘴唇,三缄其口。
石韦伸手,用自己的手掌的虎口部位,撑着高景行的下巴:“别动!”说完,欺身上前。
高景行抬眼望着他,两个人在彼此的瞳子中看到了对方。
石韦没有继续动作,就这样撑着他的下颌。高景行咧嘴一笑,舔了舔唇,眼神在石韦的脸上来回地游走。
“让你别动!”石韦还是这句话。
高景行放松了肩膀,他伸舌舔了石韦的虎口,像一条蛇吐红信。
石韦没动,反而掐的更紧了:“别动!”
高景行笑得更开心了:“你是在跟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石韦终于扯着笑:“你觉得呢?”
高景行被迫抬起头,但他却握住了石韦的手,用指目来回摩擦他的手背。
石韦突然放开了他的下颌,反手和他十指相扣,将他的手带到了下面。
“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动?”石韦冷声道。
高景行:“那怎么办,你不是我的教主,我不会听你的。”
石韦皱眉道:“你知不知道,我恨不能杀了你!”
高景行拿石韦没有办法,可是石韦拿他也没有办法,两个人见了谁都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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