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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有红尘(GL百合)——安度非沉

时间:2021-02-25 14:12:29  作者:安度非沉
  宁珏扔了他一块儿石头,正中脑门。
  “你打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打我?”他立即挥起拳头要来收拾宁珏,踏出几步,宁珏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看看我是谁,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找谢主任办事,办你祖爷爷去吧!”宁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她尝到了权势,尝到了别人的身份带来的痛快,旧账新算,她其实不在意当初男老师怎么摸她,可她恨这老师最后诬陷她,呸!恶心!一个大男人被五岁的孩子蒙骗?说出去真是不怕丢人!
  谢家人都不在身边,她扇了他两巴掌,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真的被谢家领养了。
  于是她没有打第三个,真实的情况越过虚无的权力,如同海潮一样淹没她。如果没有谢家,她断然不敢回莲花县,也绝没有这样痛快的事。
  宁珏忽然陷入沉默,而被她两巴掌抽蒙了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捂着脸,不知道是被她凛然的气势吓退,还是认出她宁珏捏着他要命的把柄,迅速地后退,穿过打开窗子窥视的眼神,骑着车退去。
  掌纹错综复杂,宁珏让人算命很多次,头一次自己打量自己掌心的命。
  她打得泄愤,打得痛快,打了出去,掌心又疼了,明晃晃地提醒她那段时间她被人喊小/娼/妇的境遇……打了又怎么样呢,她归根结底都是个坏人,就是去读夜校,躲开流氓,好好地活着,也还是个坏人,是夹缝里的耗子,是垃圾,是吃了火-药就以为自己是坦克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她拍死的那只耗子。
  是靠着根本不认识她的谢主任,是谢女士一家的厚待,是自己忘恩负义后得到的不该属于自己的赏赐。
  打都打了,她倒是不后悔,只是忽然意识到,痛快结束,她自己空无一物地沉淀下来,白茫茫一片,好像灯下漂浮着的细微灰尘,天一亮,就什么都不剩。
  有什么,是自己可以踏踏实实依仗的吗?
  轮椅碾过地面的闷响让宁珏回过头,谢一尘皱着眉,宁珏松开手,声音低沉:“对不起。”
  谢一尘越过她,探头看看远去的朱老师的背影:“为什么道歉?你就是做错了也不道歉,今天为什么……”
  “我狗仗人势。”宁珏说。
  “这是个贬义词。”
  “我知道,我是个贱/货。”
  轮椅缓缓就近她,谢一尘抬起双臂拉她,逼迫她面对自己:“我是个废物。”
  “你不是。”
  “那你也不是。”谢一尘抬着胳膊努力够到她的肩膀,宁珏卑顺地弯下腰,膝盖软在谢一尘腿边。
  “不要哭。”
 
 
第28章 你到底怎么了
  陆陆续续, 这年过得像移动应酬车,走到哪里,应酬到哪里。谢女士根据来的人判断该给什么脸色, 留不留吃饭,就算这样, 最后也满屋子人, 谢一尘被象征性问候几句, 说得多了,就躲在一边。
  宁珏在厨房帮忙, 就算是从酒店叫来外卖,也要象征性地从厨房端过去,她蹲着剥各类坚果, 挑拣出来, 谢女士忙着走来走去,展现女主人的本事,但十指毕竟是不沾阳春水的, 还是要宁珏做事。
  所以宁珏倒是没看着都是些什么人来, 谢一尘倒是都看见了,但毕竟不是莲花县长大的,都生分一些,没过多久就来等宁珏,靠着门, 宁珏弯腰曲背, 背对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看什么看?”
  “我忽然想,许立文叫你王玉, 你和今天来的一个道上的大哥一个名字。”谢一尘说闲话,宁珏瞪她一眼,吃吃地笑笑:“万一是我爸……咳咳——”
  她被烟呛了一下,谁知道呢,莲花县里的小牲口宁珏万一就是某个大哥的野种?但那时候她并没有听说过哪个猖狂的黑恶势力,也没听过有哪个男人会叫王玉的。时间是对不上的,她那千人踩万人踏的母亲和谁生下了她?她忽然追忆往事,对着残羹冷炙发了会儿呆,匆匆收拾了一下,擦擦手起来,扶上谢一尘的轮椅:“别胡说。”
  大门对开,热情迎客,门前车辆挤成一团,但仔细看也算有次有序。西边的天是阴冷的,西北风扯着呼呼啦啦的嗓子过来,恨不得让人知道要下雪了。谢一尘裹紧围巾,缩着手,忽然说回去,宁珏也没说什么,轮椅刚转过弯,不知道哪里哄哄过来一群混混。
  大过年的,怎么都在外头撒野?宁珏有心问。
  “过年好,美女!”
  “过年好。”谢一尘声音平稳,好似和熟人打招呼。
  宁珏却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要去摸一把刀。
  横在腰间的,总是藏匿起来,尖锐冰冷的一把刀。
  是她依仗的根本,是活到如今的体面。
  谢一尘及时地笑着:“你们也是王玉的人么?他在我家喝酒呢,不进家里坐坐?我家那边呢,天冷了。”
  陡一听王玉,宁珏险些以为是说自己,但很快意识到谢一尘在用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哥压这些人。
  果然混混们立时收敛了起来,本来要扑过来抢轮椅的手也安分了,装模作样地拱拱手:“恭喜发财!万事如意!”
  宁珏点点头,带着谢一尘快步进了屋子,谢一尘摘下手套,宁珏靠在暖气旁安静地搓搓手搓搓耳朵,脸颊微红:“你可真有办法。”
  谢一尘笑笑,联想着那天宁珏在谢主任家楼前扇了朱老师两耳光的事,宁珏不知为什么要哭,是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次。
  还在端详宁珏,人突然背过身子去了。
  是被发现了?谢一尘自恃目光坦荡荡,心情柔和地拍打着麻木的双腿,宁珏背对她搓了一会儿耳朵,耳朵尖尖发红,不知是冷是热。
  长辈们依旧应酬,声音不减,她们两个安静地听了会儿,看那个大哥王玉和几个小弟一起出来,谢一尘指给宁珏看。
  隔着玻璃窗,能看见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子,穿得干干净净,怎么看也不像个道上的人,长得和善,好像是街边在温暖的炭火中卖红薯的人。宁珏抬着下巴眼神倨傲,眼睛眨了一会儿,目送他离开了。
  “不像……看来就是名字巧。”谢一尘还在打量他是不是宁珏爸爸。
  宁珏本来就不存希望,被她善意嘲弄的口吻气了一下,朝她扔下手里的烂线头:“我又不是要来攀亲戚,我成什么了!”
  果然不是,怎么看也不是,谢一尘不知道“王玉”这名字和“宁珏”的关联,就是开玩笑一提,可宁珏自己上了心。
  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播出一曲感人的苦情歌曲,扑向风中,巴不得当场和王玉滴血认亲,说自己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真希望如此,这样,她背后也靠着个大的势力了,多年漂泊的生活终于停泊岸边,她终于不是狐假虎威,也是自己家有本事了……
  可这些都是幻想罢了,的确不是,那个王玉一回头,她在这个男人脸上找不出一点自己的样子。就算多年前她母亲慧眼识人,的确和王玉有过什么可能的缠绵关系……他也不会是她爸爸。
  她也早就该死心,现在死灰复燃,她心里骂自己贱。
  谢一尘不知道哪里戳了她的痛处,低眉用指头戳着大腿,游戏一样整整齐齐地在裤子上按出两列指头印,漫不经心:“就顺嘴一说。”
  “说去吧。”宁珏说,没有再针对此人议论起来。
  应酬的人走光了,李先生和谢女士都来和谢一尘谈天,空气中又没了宁珏的容身之所,她本来的位置是靠在轮椅后面的阴影中,支个板凳,偶尔还可以接到谢一尘垂手送来的零食。
  现在她是赌了一点气,也并不是生气,只是短暂地不想和谢一尘亲密如昨,先去旁边消化片刻,就能消去隔阂,很快地忘记这件事。
  可这时候,她就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站着了,整个屋子,她只好把板凳挪到角落,放在门口,一心地往外面看,李先生问起来,就说似乎要下雪了,她等着看雪——硬着头皮,吹着风,手很快就冻僵了,思考也跟着僵了。
  她在犟什么呢?恨自己一瞬间幻想了么?
  气的仍然是自己,气自己一瞬间软弱了。她十年多自己过来,像个天才儿童一样早慧,从会拿勺子开始就脱离了母亲的怀抱,自得其乐地坚强到如今,可为什么有一瞬间她就是软弱了,就是很想躺在某个地方被大树的阴凉遮蔽,她就是想躲在温室看别人被风吹雨打,自己柔嫩袅娜地生长着。
  到底为什么会心里犯起不该有的贱。
  现在自己长了一副袅娜的身体,却看不见皮肉,只有粗壮的筋骨,她绷着骄傲撑着体面。
  骄傲?体面?说出去要叫人笑死,看她住的地方,看她做的工作,看她的文化水平,看她离开谢家之后的谈吐……
  一柔弱起来,这些就都没了。
  宁珏吞吐着冷风,忽然远远看见大门口来了个人,穿着件黑色大衣,衣襟敞开,露出米色的毛衣,围一条红蓝相间的格子围巾,大踏步地进来了。
  他在大门口停下,忽然朝宁珏挤眉弄眼,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她回头就要禀告李先生,他立即双手交叉,晃着手示意不要。但宁珏并没有搭理他,说了一声姜望来了。
  姜望无奈地进来,路过宁珏时,忽然摸出一副皮面手套给她,若无其事地用衣服遮了行动,然后大踏步地走进来……停顿也不过半秒,看起来根本没有停过。
  径自走到李先生面前,打了个招呼,互相握手,谈正事的人们就转移了阵地。
  宁珏握着手套,姜望怎么这样懂?雪中送炭地给了她手套,是预谋好的?早早准备的?送她干什么?谢一尘有什么?
  她提起警惕。
  若非她天生警惕,她一定要被这贴心的礼物感动了。
  但感动却是短暂的,人们一走,谢一尘探着头好奇起来:“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谁给的?”宁珏故意问,把手套摞在一起,忽然捏出了其中的玄妙。
  谢一尘说:“就刚才来的,姜望。”
  “你就见过他一面,还把名字记得这么清,玫瑰花送得真不错。”宁珏故意说。
  “那是郁金香——我不和你计较。”谢一尘果然转过头去打量桌上的枯朽的花儿,不再探查她手里的东西。
  宁珏伸着指头,探入手套内部,捏出一张纸来,打开看,上面写:请帮我将另一张纸转交谢一尘。另,手套是赠送你的,多谢你做红娘。
  是早有预谋。
  另一只手套里也是一张纸,不过似乎洒了香水,对气味敏感的谢一尘忽然回头,看见她摊开信纸:“是情书?好啊,你们背着我……”
  “是给你的。”宁珏瞥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径自交给谢一尘。
  那是一首自己写的笨拙的诗。
  赠谢一尘
  像风也像云,走过漫漫的仙途
  她是一道光。
  我不像许仙,更像法海,
  拆散无关的情人。
  但世上没有法海,只有我——
  等在众生之中……
  等待……盼望……
  巴望她在仙界普渡人世的时候,
  给予我一滴甘露。
  ——姜望拙作。
  谢一尘合拢信纸,把它搭在膝头:“是看过我的首演的人。”
  “是图谋不轨,”宁珏刻薄地给姜望下了注解,“早表示倾慕多好,一定要等在做生意的时候。”
  “你是往坏里揣测,太过悲观。”谢一尘戳她肩膀,把她从门边推到暖气旁,抚平棉帘子的褶皱,悠悠转回,两只手却轻快地敲在手推圈上。
  “春心荡漾了不是?”宁珏又在胡乱揣测。
  “他懂我那出白娘子,他看得懂……”谢一尘陷入沉思,迫不及待地拿出信纸看了又看,死灰的心复燃,当即要开箱子,寻找纸笔写回信。
  “哪门子回信?他表达他的钦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都成仙了么,还在乎这个?”
  “不,不,舞者不懂,演戏的不懂,排舞的不懂,一个看舞剧的人懂了,太难得了,他是懂得的……”谢一尘不管不顾地逼着宁珏拿箱子下来,宁珏不肯动,她就艰难地自己去够,可哪里够得到,她一想到那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的舞剧,腿上忽然就有了力量,支撑着她举着手,好像盗火一般,好像慷慨赴死一般要去够箱子。
  宁珏终于把她摁住了,自己拿下来摊开,呈在谢一尘面前。
  谢一尘喃喃自语的是什么?是伯牙遇子期的兴奋?还是什么?宁珏不能不往男女之情去想,死灰一样的谢一尘焕然新生了。
  她心里冒出一个烟灰中的人,她忽然望见自己在烟雾蒙蒙中看舞台上的表演。
  她也看懂了,可谢一尘并不这样,只是对她说,她像白娘子。
  怎么?女人懂了就是白娘子,男人懂了,却是知音?什么道理。
  看不明白,比烟气更让人云里雾里,她看着谢一尘迫切地要去回应姜望的懂得,脑海里轰然地响着几声鞭炮响,聒噪得听不清声音。
  胃忽然泛起酸水,连同四肢也钻进了风,心肺忽然不协调工作,喘不上气,心跳不停。
  是嫉妒?是嫉妒,她嫉妒谢一尘这样得到人的懂得,她嫉妒谢一尘能这样坚守着一件事,竟然守到了意外的结果。
  是嫉妒?是嫉妒!她妒火中烧,嫉妒姜望轻而易举地被谢一尘认可了。
  她嫉妒起自己,她居然是局外人,可以这样冷眼看一个男人轻而易举地让谢一尘焕然重生。
  呸!
  下贱!
  对自己的怨气卷土重来,好似外面不知何时茫茫下起的大雪。
  啪——
  她把手套扔下了,似乎怀着愤懑,摔在地上时发出一声很大的声响。
  谢一尘讶异:“怎么了?你讨厌姜望?”
  “我怎么会讨厌谁?我不讨厌他,我讨厌他干什么?他是好人,他又年轻又有钱,除了车烂点没什么不好,还温柔细致,还会写诗,我为什么讨厌他?”
  “那怎么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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