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珏对男人很会撒娇,到了谢一尘面前本是很固执很强硬的,但做了恋人,时间久了,渐渐恢复了这件本事,一句听起来强硬的话,说得又软又粘,不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南边的人,要知道平都话横冲直撞,听起来都像吵架,宁珏心里软,看谢一尘笑,又晃她的手,可怜巴巴地抬眼望。
“今天你留下了,要是你姨妈她还要多留一年半年,我要怎么办呢?我是喜欢她来,可我又不能总撒谎,我好不容易忍着的,你今天来,以后你再不来,我尝过甜头,忍受不了这个,我这人最贪心了”宁珏说,“要是以后有人发明一种电话,一打电话我就看到你就好了。”
谢一尘受不了这个。
受不了的是平日里看起来性格坚硬情绪尖锐的女孩在她面前撒娇,虽然知道本来就是这么个本性,谁也不是生下来就铁石心肠的,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杀伤力太大。
“多大了?”谢一尘揉她脑袋。
“我八十岁也这样,进来。”此时又理直气壮,蛮不要脸,像小朋友刚和人吵过架,此时重归于好,走起路都是轻盈的。
瞒不住的……谢一尘苦笑,谎言是无法永远持续下去的,长辈的担心又不能轻易撇弃,姨妈又不是傻子,长时间的蛛丝马迹,就是不去想那惊天动地的可能,也要想她是不是夫妻感情不合……
到时候又是成堆的谎言,用补丁去摞补丁,一撕一大片,到时候天塌西北,地陷东南,自己又不是女娲,补不上这么大的窟窿。
晚上睡下,合着眼却无眠,脑子里闪过和姨妈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
幼年,她在舞台下看见的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生,在白蛇的皮囊下幽幽浮出的种种幻象。
毫无困意,她看见大山大河之外,奇诡艳丽的颜色斑斓的天界……
姨妈后来知道了自己的事,知道她看着舞蹈,忽明忽暗地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什么,这份对幻影的追逐到了白蛇的剧目上成了唯一的依托,姨妈知道她那时一定有着无比的坚持。
那时姨妈举手投足还能为她示范,但再来一次,谢一尘什么都看不出来。
后来她想,那时看见的,究竟是这双眼睛在这世界看到的,还是说,那只是幻觉?
出于对未来的憧憬,对未来的渴望?
她在那初遇的舞蹈中看见了自己,于是她起舞,她决绝偏执地要做独一的白蛇,最终人和演出交织起来,混沌在一起,她做什么都想起那出白蛇——阻碍她的是尘世,要去往的是天界,谁来阻拦她,就来一场滔天的大水。
淹没这一切,罔顾十万百姓,罔顾亲情爱情,决绝地穿过魑魅魍魉……
要真是这样……她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宁珏侧躺着看她,小声问:“你也没有睡着?在想什么?”
睡不着,这事不解决,就始终梗在心底。
谢一尘是把什么事都藏起来,因而云淡风轻显得体面的人。可是她认定的事就会在心底扎根,生长繁茂,要她努力地□□,被裹挟进去——
她所追逐的一切……舞蹈……宁珏……
沉默了很久,回头,宁珏还是没睡着,但假装闭着眼,偷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谢一尘像站在了红尘顶端,决绝地看着众生。
淹没他们,淹没阻碍自己升仙的一切。
淹没——
白蛇拂袖是刃,翻身是风,双掌一举,就是洪水汪洋,水流比剑更利,转瞬间夺去千百性命。
许仙和青蛇在岸边要她回头。
回头啊,白蛇,你忘了这一切的尘缘?忘了往日的情分?
谢一尘被一股决绝的力量催动。
那时她就是因为李娟娟对回头的处理的看法而争执。
她谢一尘不回头,永不回头!回了头,她还是她吗?还是那条一心成仙的蛇妖吗?
偷笑的宁珏抿着嘴,仍然装作睡意沉沉。
谢一尘忽然双臂撑起,倾身吻她。
她的吻有些狂乱,有些暴风骤雨的意思,细密而急促地落在宁珏的额上,唇边,唇舌之间,下巴,颈项……直到她扯不开第一道扣子的时候终于发了火,宁珏急着自己去解。
谢一尘定定神,双手一错,撕开了它。扣子如同一把匕首,割开了宁珏的衣裳,撕拉一声,连谢一尘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故作镇定:“晚上穿带扣子的也不嫌硌……”
宁珏怕她全然地撕坏,急急忙忙地自己脱,脱了一半,她发觉谢一尘的急切,在衣服遮蔽眼睛,只能看见朦朦胧胧的人影的时刻,她似乎听见谢一尘低声地说了句什么。
但她接下来就无暇思考了,她又羞又急地脱不掉上衣而视线朦胧的时候,看见谢一尘把脸埋在了她腿间。
脑袋里放了一千朵烟花,轰一下炸了。
理智灰飞烟灭,她摔倒在枕头上。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谢一尘在她耳边重复,重复那句她没听清的话,足有五六次:
“我爱你……我,爱,你……”
第55章 是谁?
宁珏感觉谢一尘有一点不高兴。
但是不知道这份不高兴从何而起, 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好好的,睡了一会儿, 忽然就起来折腾她,像是魂儿里进了一只野兽, 说话还是轻声细语的, 对她又体贴, 除了一开始撕衣服那一下实在是扯痛了她,除此之外, 实在是怕弄疼她,细致温柔,和平时一样。
为什么她会觉得谢一尘不高兴?宁珏在内心深处反复求问, 是对危险的直觉似的在意起了谢一尘的情绪, 可谢一尘没有任何异常,还对她说爱她,说得她心旌摇动, 感觉自己走在人生快乐的顶点, 死而无憾了。
等两个人都冷静了一会儿,宁珏开灯,缓缓离开谢一尘的怀抱,要接水收拾一下。
床头的灯昏昏照出两个人的影子,谢一尘却抱住她不许她走:“我看看你。”
现在, 宁珏确定谢一尘不高兴了。
哪怕谢一尘就是这样温柔, 换个时间地点,同样的话,宁珏都不会认为谢一尘不高兴,可此时情绪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样。
于是蜷缩回去, 眼睛眨了又眨,脑子里快速地思索谢一尘不高兴的缘由。
是因为自己今天把她强行留在这里了?还是因为自己对留和不留摇摆不定?
不,恐怕不是对她宁珏生气。
那就只能和自个儿生气了。宁珏经常对自己生气,很能理解,此时此刻只可自渡,旁人该说的该做的都相当有限。
“谢一尘……”她软声撒娇。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粘人精呀?”她故意地问。
谢一尘噗嗤一声笑:“你这不是很清楚嘛。”
那种不快的感觉并没有被这声笑驱走——宁珏警觉地体会着谢一尘的情绪,脸上还是笑盈盈的:“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不喜欢,我可就收回了。”
“本性还能收回的?”谢一尘笑她,那种不快的感觉有所减弱……
宁珏想方设法地变着花样哄她,也没有让这不快的紧绷的不高兴去掉,哪怕谢一尘对她没有露出一点不愉快。
这份紧绷爆发在周四,也就是谢一尘来宁珏这里的第三天。
谢一尘回去后,谢女士并没有对她住宁珏那里有什么不满,只是回想起宁珏,说:“要是那会儿她没走,你俩的感情就更好了。”
谢一尘没说话。
当天晚上,姜望回来了,私底下,他对谢一尘打听谢女士什么时候走,时间持续下去,恐怕他们维系起来更艰难。
谢女士有心要他们一起造人,早早睡下了,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绊脚石。
同一个屋里,谢一尘和姜望并排躺着,又继续起了话题。
谢一尘:“我打算摊牌。”
“什么……你疯了?”要是摊牌,谢女士说不准要打电话到他父母那里。他离婚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事业有成,父母并不反对,但是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如果传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真疑惑这几天谢一尘吃错了什么药,演得虽然紧绷绷的,但是就这么凑合还能瞒一段时间,要是说了……谢一尘是想让世界毁灭?
宁珏给谢一尘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没疯,我想好了,我要摊牌。”谢一尘坐了起来,神情笃定。
“那你要怎么说?哦,如果是今天我问你姨妈什么时候走这件事冒犯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问问,她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配合你的……”姜望手足无措。
现在的谢一尘就像是在酝酿谋杀,表情冷静,言语疯狂……黑夜里,姜望吓了一跳,打开灯。
灯亮了,两个人彻底把话放明白了。
“我不会牵扯到你,我就说我出轨了,我要离婚。”
“退一万步说,就说咱俩感情破裂离婚就可以了,别说得这么难听!”
“我们为什么感情破裂?”
“因为我晚上不洗脚!”姜望故意开玩笑,想要冲淡谢一尘现在有些冷冽肃杀的气势。
然而谢一尘只是凝重地看着他,表情冰冷地吐出两个字:“别闹。”
“你冷静一点,你是为什么突然要摊牌了?”姜望皱着眉头,他几乎要抓破头皮,百思不解。
“没有为什么。”
“你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你不是这种冲动的人……你平时不一直……”姜望本来要说,谢一尘不一直是那种人一向平和理智的那种人吗?不一直低调地好脾气地沉默着吗?
然而他忽然意识到了,谢一尘从来都不是这种人,能迁就只是因为那些问题她并不关心。她关心的问题,若是确定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别人无法开解,这是白娘子的苦毒,是从舞台上沿袭下来的本性,谢一尘如果真的沉默理智,就压根儿不会和他结婚!
可他还是觉得事出突然:“那你觉得这样有什么作用?我现在不考虑自己,我相信你说的。可对你呢?你姨妈被你吓一跳,家里闹腾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那时候你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和各自的伴侣在一起了?现在偷偷的,至少心里不亏,要是把长辈气出毛病来……谢一尘,我怕你自己过不去!”
两个人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谢一尘竭力地争辩自己绝不会牵扯到姜望的性取向问题,非但如此还要给他塑造好道德模范形象。姜望声嘶力竭地告诉她不是这个问题,问题在于她谢一尘也是体面人,难道就要对长辈撕破脸吗!要知道不是说完就能解决的,之后的一切都如齿轮一样咬合,一环套一环,一件件一桩桩,没有一件事能独善其身,最后受亏损的还是谢一尘自己!
门忽然被敲了几声,是谢女士的声音:“小两口吵架啦?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咱们出来好好聊聊……”
谢女士端坐沙发,对面是姜望和谢一尘。
假冒夫妻之间没有矛盾,然而吵架并不全是你死我活的,吵架就像是两个大脑的颉颃相抗,从思维到言语,换了个舞台交锋,最后从言语回归思想,从思想回归大脑,然后彼此了解。
此时此刻,谁也没说服得了对方,也没得出一个行之有效的结论,谢女士无论问什么,他们都保持沉默。
谢女士说得口干舌燥,什么家和万事兴,什么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姜望出差回来发生什么事啦……
就那么几句内容,她颠来倒去地说,苦口婆心的长辈劝和,谢一尘默默看姨妈不厌其烦地教导他们婚姻就是彼此的磨合,各退一步……
她忽然插嘴:“姨妈。”
谢女士坐正了,终于听见一个人回应,她有些轻松:“你说。”
姜望已经扭头要阻拦谢一尘说话了,横过一条胳膊,却被谢一尘用力掰开。
“其实我俩已经离婚了。”
好似在三个人头上下起暴雨,还响起轰轰雷声。
谢女士以为自己没听清,疑惑起来:“啊?你俩要离婚?家和万事——”
“已经离了,去过民政局了,上个月13号。”谢一尘强调。
姜望知道大势已去,犹如项羽在乌江边举目一望,全身写满怅然,一转眼他只好强撑着:“啊……对,我俩生活上处不来……但是您要来,怕您担心,所以……”
谢女士保持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扶着脑袋站起来,双手虚按:“明天再说,我得歇会儿……你俩也早点休息。”
她背对两人走了,走出三两步,有些悲痛地回过头:“一尘你过来。”
谢一尘的表情就像要凌迟自己,格外冰冷,姜望怕她偏执过头,和谢女士造成不可弥补的伤痕,急忙站起来,然而还没开始说话,谢女士就说:“小姜儿去睡吧,啊,没事,我缓缓就没事,没事。”
剩谢一尘和谢女士单独相处,姜望看去,好像看见两只行走的炸/药桶徐徐走过。
关上门,谢一尘平静地坐下,谢女士说:“是不是姜望出差对不起你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谢一尘眨眨眼,沉默片时:“不是。”
“为什么离婚?”
“因为处不来。”
“说结婚的不也是你?”谢女士此时有些动怒了,她不明白年轻人好端端的每天整这些——还假装没离婚来骗她,一个个都装得像模像样,这像话吗?
谢一尘沉默了很久:“姨妈……我心里有人……我觉得我没法儿和她在一起,你也不会同意。我就结了婚,想让自己死心……”
低下头:“但我放不下,我也……和她在一起了。”
谢女士沉默:“你外头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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