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的。
你们男同性恋真讨厌,太黏人了!
宁珏来不及回应谢一尘的苦笑,转脸去谢女士那里。
谢女士在书房,坐得挺拔,明明没过几年,却流露出之前没有的老态,头发都染得墨黑,每绺头发丝都得体大方,没有一丝让她不优雅不美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有些审问的意思,宁珏回身关门,谢一尘从门缝里对她摆手。
门虚掩着,宁珏被谢女士拉着坐下。
她感觉自己就像林黛玉刚进了贾府,虽然大家都是亲戚,但还得处处留意。她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跪在地上行礼,表达自己这些年的感激之情。
谢女士闲扯了几句闲篇儿,转头就问:“阿姨说几句,你别在意。”
“您说您说。”
“听说那会儿你对……小姜儿有意思……所以大半夜的跑了?”
宁珏冷汗涔涔。
这是在怪罪她,责问她大半夜跑了?
还是在计较姜望的事?误会她喜欢姜望,现在搞姜望的好兄弟是要爱而不得从而破坏人家家庭?
这怎么接?
纵然宁珏很懂得感知他人情绪,但谢女士的情绪包裹在年长者的阅历中,又故意对她隐藏,宁珏又对她格外崇敬,更是张口结舌。
皱起眉头:“什么?喜欢姜望?不是,不是……”
谢女士眉头显然舒展开了,好像看见一位小三迷途知返似的……宁珏想,问题其实更加严重,她已经是个小三了,既成事实,实打实地破坏了人家的婚姻。
“那是为什么要走呀?一尘欺负你了?还是我跟……”
“不是……啊,是这样,因为我听您和李先生说去美国,心说留在您家里也会让您为难怎么赶我走,不如我自己走了。”
这话倒是诚恳,流畅地说出来了,她说出来就觉得自己可笑,那时的决定维系着一点卑微的自尊——加上无可抑制的感情,迫使她必须得走,就是雪地里跋涉也要走。
谢女士叹一口气,眉头再次拧起来:“你说你,唉,一尘也说了又遇见你了,这是你和我们家的缘分。你从小到大就——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缘分要是被用完,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
“好。”宁珏低头。
“不讨厌一尘吧?”
“不。”非但不讨厌,还很喜欢。
谢女士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和她聊了几句,倒是没有提罗宾的事,只是问她现在在哪里工作,听她说读夜校的事,又提了一些建议,聊了半个多小时,谢一尘进来了。
“姨妈怎么一来就找她聊天?”她故意说得酸里酸气的。
谢女士开玩笑:“那是,闺女和外甥女能一样么?
你排队吧。”
谢女士和谢一尘好像一套模子翻印出来批次不一样的两个人,五官相像,就连神态也是优雅挺拔的,只不过一个年轻,一个沉稳。宁珏夹在中间,听谢女士故意的那句“闺女”听得内心浮影重重。
若是当初——
不,不要当初。
谢女士会为此遗憾吗?当初如果不是宁珏举着手喊选她,那么她或许选另一个孩子,会拥有一个女儿继承自己的理想……
谢一尘的话打断她漫无边际的思索:“你们都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说你和小姜儿天生一对,什么时候生孩子好。”谢女士故意加重声音给谢一尘听听,宁珏偷偷摇头,示意这是谢女士临时起意。
但这话着实地让在场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下。
“孩子?到时候再说嘛……”谢一尘说,紧挨她姨妈坐下了。
谢女士假意掐她一下:“不赶紧趁着你们两个年轻,身体都好的时候养孩子,年纪大些生孩子要受罪的!”
她自己没有孩子,对孩子这件事倒是执着,似乎有些弥补遗憾的意思。
“那也到时候再说,”谢一尘要荡过这话题,转到宁珏身上,“姨妈肯定是在问你当初为什么走。”
谢女士被晚辈撞破心思,有些讪讪的羞赧:“什么……我就是问两句,你是我肚子的蛔虫!”
谢一尘:“哦,您又要说人家看上姜望了?”
谢女士:“你腿好得不错了呀!”
宁珏暗笑。
谢一尘:“姨妈是觉得我比不上宁珏?要是宁珏喜欢,一定能把我丈夫勾去了?”
谢女士:“人家宁珏是有什么就明明白白地争取的人,不像你,闷葫芦一个!”
谢一尘:“那好啊,反正我和宁珏感情更好的,要是姜望这么轻易地给人勾去了,那宁珏喜欢,她就拿去,我再找别的。”
谢女士:“又胡说,小姜儿不是这样人。”
宁珏听见“感情更好”,总感觉谢一尘在虚晃一枪打算随时站起来摊牌,急忙笑着说:“越说越奇怪了。”
谢女士这才从谢一尘的牙尖嘴利里缓过神来,也不知道谢一尘今天怎么忽然就口齿清晰地和她辩论这些,她一个头两个大,看谢一尘胡闹比别人胡闹更难解决,已经是结了婚的大人,训斥起来不能像从前一样。
“你快管管她,她结了婚,就不把我这个姨妈放在眼里了!”谢女士对宁珏开玩笑,谢一尘盈盈地笑,宁珏告饶:“饶过我吧,再取笑我,我可回家去了。”
“别呀,吃了饭再回家去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家人坐一起多热闹。”谢女士说。
谢女士到底是正在变老,喜欢起了热闹,宁珏听见说“一家人”,羞愧和喜悦掺杂着,只想赶紧溜走。
晌午吃了饭宁珏推说下午上班就走了,姜望和谢一尘扮演着模范夫妇。
这两人已经习惯扮演了,挽着手臂,旁若无人地拥抱,默契地递东西——谁看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冷暖自知,谢一尘感到自己像是在姨妈面前表演——小时候姨妈教她跳舞时,那严厉的眼神就让她记忆深刻。
现在,姨妈温柔的眼神也把她逼得像随时踮起脚尖在刀尖上滚似的。
谢女士还好,是体面人,不会如谢一尘所听说别人家的家长那般:
有家长来和小夫妻住在一起,偷听别人是否做那事,或者动静大了第二天就要责问,或者哪□□服在椅子上堆久了没有洗要被说……
谢女士仪态得体端庄,早睡早起,白天关切两个人,没有问责,就是姜望上班回来晚了身上有酒气,她也不说什么,谢一尘偶尔也出去,她自己在家里尝试着做家务,却也不乱动别人东西。
别人听说了就羡慕得要死,这样的婆婆,这样的丈母娘,怎么看都完美无缺。
最不完美的是,本来说住七天,因为来得早,要住下的日子自然延长了,归程未定——谢一尘和姜望已经扮演了半个月的模范夫妻。
又过了小半个月,姜望终于按捺不住:“我已经一个月没有去找罗宾了,平时上班又忙……”
谢一尘体谅他,放他出去,搪塞说临时的公差推脱不掉,需要去个几天。
然而自己的处境也不见得多好。
她大多时候居家工作,偶尔出门,但是生活轨迹集中在商业中心,文化中心,和宁珏没有交叉……晚上也不能夜不归宿,就是她能编造借口,却也不忍心把姨妈一个放在家里。
没有见面,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宁珏
那边的出租屋电话时常占线,自己这边,姨妈时常在家——恍惚间自己简直是在守寡,哪怕宁珏逃跑了她也不知道!
宁珏自觉是个金屋小情人,从来不给谢一尘添麻烦。
趁着这段时间参加了考试,证书前段时间才发下来。
刚辞掉家政公司的工作,收到四五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因为是工作上的事,占据电话自然理直气壮,她靠在墙边打电话,记下面试时间地点,一个皮质柔软的商务笔记本就把后面的秃头镇住了。宁珏翻出本子前面的邮政编码,翻出自己记得密密麻麻的电话页,简直像是亮出宝刀,把秃头男人吓唬住,悻悻然地走了——现在没人排队用电话了。
宁珏决心冒着被谢女士发现的危险勇敢地打电话给谢一尘。
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气和豪横,宁珏熟练地按号码,刚按到第三位,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摔在身后的声音——脆脆的。
回过头,谢一尘正低头捡起拐杖,现在已经走得很好了,但她似乎很急,怕摔倒,特意地用拐杖吓唬人,以免不长眼的撞到她。
宁珏合起本子。
今天是……偷情相会的好日子?自嘲一声,迎着谢一尘走来,看看雾蒙蒙的天色:“天快黑了……”
黄昏时分,谢一尘过来找她。
还踩着高跟鞋呢,也化了妆弄了头发,看来今天外出工作了?才结束工作就过来看她?
“姨妈还在家,我看你一眼就走——”
谢一尘的潜台词是“万一你跑了我还得知道知道。”
宁珏却觉得这话委屈巴巴的,可谢一尘的口吻维持一贯的冷静和平稳,这情绪是从哪里感知到的?难道来自自己?
好端端的情人,见一面都以月计了,还只能见一面——见了就走,好像探监似的。
宁珏拉住她:“我本来要去找你的,可你姨妈在,我总担心自己说错。”
谢一尘:“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宁珏当然没有自责的意思,她只是解释,拉着人要上楼,谢一尘急忙推拒:“不了,我这就走了。”
“不要走……一会儿再走?来都来了,我切柚子给你。”
来都来了……
谢一尘只好上楼。
进门才坐下,宁珏把门反锁了,靠着门背,谢一尘目睹宁珏无赖行为,眼睛眨了眨:“你——”
“我一会儿肯定放你走的,我现在就想锁着,不许走。”宁珏说。
看来本意是不许她走,但出于各种考虑,还是让步了。
谢一尘四处找宁珏说的柚子,的确是找到了,囫囵一整个放在桌子上,上面插着一把刀,看起来是刚捅刀进去就被什么打断了——乍一看还有些好笑。
“我想要你来,又怕你来……”宁珏依旧靠着门背,有些迟疑,“我不想你走。”
“姨妈要担心——”谢一尘说了一半,宁珏默默地让开了,开了锁,笑盈盈地把刀拎出来,重新找了个角度把柚子剖开了。
“吃两口再走。”宁珏低头在果盘里码放她剥好的柚子。
“我给姨妈打个电话吧。”谢一尘幽幽地应她。
宁珏竖起耳朵:“干嘛?谁要你留着了?吃完柚子就走,明天我去面试呢!我可不是褒姒妲己,专门祸害你的。”
她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心里是欢喜的,可又有些忧愁,紧接着补充:“回去吧,日子还长呢,我到时候去找你,放心。”
谢一尘看她又有些得意又不安的样子,实在是无奈:“好好说话。”
端上果盘,一瓣瓣柚子娇嫩饱满,谢一尘拿了一小块,宁珏眼神低垂,流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定在她脸上:“怎么总这么温柔呀?在意我的想法干什么?”
“我没有,”谢一尘避过她的眼神,转头翻她的笔记本,“是我自己决定留下的。”
“我很想你,”宁珏靠着桌子,有些难为情,低头把柚子皮拢起来,捏来捏去,直到谢一尘收走柚子皮放进垃圾桶里,她才抓住对方的手腕,“我好喜欢你。”
第54章 我爱你
感情是洒在湖面上的月光, 遮蔽不得。
谢一尘演戏,宁珏也要跟着演戏,谢女士面前, 大家故作不在乎,背地里是有些遗憾而绝望地拥抱着的——要怎么对谢女士说明白?她们毕竟是少数人, 说出去, 人家要说她们道德有损, 万一担忧地去带她们看病——
宁珏捞月,在和谢一尘的感情中捞来捞去, 捞出两手黏湿的情绪,徒然地想念。
要拖下去,要瞒下去, 主意是她出的。
转头就反悔了, 不甘心,该死的不甘心蠢蠢欲动,催着她说, 不要演了, 挑明了就好……
不能。她好喜欢谢一尘,随着时间的流动,越来越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心。从心里掏出源源不断的喜欢,像蜗牛伸出两根触角,只碰到谢一尘, 因此她额外地体贴谢一尘的想法。
所以晚上她还是推三阻四格外内疚地打算把谢一尘撵出去。
天色已晚, 谢一尘对她说饿了。
宁珏说:“回你家吃去,我今晚不吃了,你饿着吧。”
“那我真走了?”
宁珏拿起外衣,很是绝情, 毅然决然地把人送到楼下。
楼下一片平面,离夜市还有几百米路程,地图上两个地方的灯火中间,布着重重的黑暗,道路是黑的,天色是暗的,黑暗中浮出冬天的树杈,好像隐形的鬼魅。
谢一尘穿外套:“不用送了,回去吧,我去街上叫车。”
宁珏又不肯撒手了,好像谢一尘从坡道上下去,就会被那片黑暗吞没似的,把人拽回来:“打电话吧,就说在我这里好了,说忙得太晚了就在我这里睡了。”
被她拽来拽去,像个布娃娃似的,谢一尘好脾气地被她摆布了一会儿,这才提问:“真的?不把我赶出去了?”
“进来。”宁珏也知道自己摇摆太多次了。
“就这么定了?”谢一尘又确认。
声音轻轻的,好像用细小的鼓槌敲她的心湖,荡起阵阵涟漪,要她心潮波动了很一会儿,这次不迟疑了,保证说:“我做茄汁面给你,你再走我怕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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