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熙远:“是么,他们有没有想过个体发情期对药物的不稳定性,若意外发情了,没有伴侣的Omega怎么办?”
朋友静了一下,说:“熙远,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国。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去国外或风港完成手术。”
过了一会,她又说:“以后每个月,无论抑制剂够不够用,都要定期去医院或药店买,买够指标能让你买的量。”
何熙远:“连抑制剂也要开始限量分配了吗?”
朋友:“没有人知道,但你能买就买,用现金,不要出示身份证件。”
何熙远:“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朋友:“我跟周围的几个朋友隐晦地说过,但没告诉你。你一向淡定敏感,我以为你应该是知道的。”
何熙远:“我的感知有时候也会迟钝,你的科室手术也有指标吗?”
“嗯。”过了一会许玖说:“终止妊娠手术也有指标。”
何熙远:“那我们来猜猜,指标是手段还是目的。会不会有一天,手术指标都不再存在了?先让我们习惯指标的数量限制,每一年手术数量越来越少,直至完全禁止终止妊娠。”
朋友:“希望不会有那一天。你多保重,改天出来吃饭。”
何熙远:“嗯,保重。”
他站在阳台的冷风中,看午后的阳光爬在乳白瓷砖的外墙上,感到浑身发冷。感官与意识再钝,他也知道指标当然只是手段,且只是最初的手段。
先限制谁能用抑制器,然后限制谁能终止妊娠,再限制市场上抑制剂的供应量和价格。
最后所有Omega不得不被迫寻找Alpha,被迫生育。道德和法律的双重包袱让Omega不舍得扔掉或杀掉自己的孩子,所以只能被迫用肉体、时间和精力养育他们。
吸血和吸奶的幼崽种植在每个Omega的躯体和道德之上,进入青春发情期的Omega在懵懵懂懂的年纪,通过直觉寻找Alpha,毫不知情地生下孩子。
那个孩子若是个Omega,必然也会重复母亲的命运。
每一年,他们的手都在缩紧。从前的Omega同学有的留在了国外,即使很多与父母的关系极好,也再没回来。
在异乡还能做个旅人,在故乡却连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注定要以血肉之躯喂养后代的行走生殖腔。
而他孤身一人,除了多买抑制剂,也并没有想到其他办法。
秋季的阳光本是美的,但午后似乎刺眼得让他感到头晕。
他戴着口罩走了三家药店和便利店,其中两家要登记身份。对着巨大的面部识别仪器,他没有摘口罩。第三家是一家店面老旧的药店。
店里还剩下几盒抑制剂,不是他平常使用的牌子,放在靠角落的架子最底层。
他蹲下身,伸手抓了三盒,漫不经心地在店里走了一圈,而后把药放在柜台上。
中年Beta柜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何熙远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个Beta,照理不需要抑制剂。
店员说了一句:“这个一次只能买两盒。”
他放回一盒后,对方又问:“有身份证吗?”
何熙远低头翻了翻包,而后说:“不好意思,我没带在身上。”
最终他把药放在双肩包里,走出了药房。
药架的底层明明是最难拿取药物的一层,却是最空的一层。药盒摆放得略凌乱,或许很多Omega都曾经来过,抓取了几盒药结账后,被告知只能买两盒,只好又放了回去。
架子中间和靠上一层是发情期用的营养饮剂和养生饮剂,排列得整整齐齐。包装上画着鲜嫩的水果,但似乎没有人碰过。
他包里放着两盒药,走路时莫名警惕,刘海压在额前,眼神偶尔扫视周围人群。他对于Alpha愈发感到一种无端的恨意和疏离。如果这世上的Alpha少一半就好了,只留下年轻和英俊的就好,年老的和丑的劣质Alpha到了年纪统一阉割或除去腺体,这样Omega走在路上便不用遮着腺体,藏着手环和抑制剂。
他也想在阳光下自由地走路和奔跑。
-
中午时间和下班后,何熙远常走进公司附近不同的药房,戴着口罩买抑制剂。
他偶尔收到陆成风的信息,但找了一些无伤大雅的接口,婉拒了吃饭或周末出行的邀请。
他不是欲拒还迎,而是急着需要找新的住处。一旦家长知道他的地址,他的工作和生活会面临道不明的风险。工作的压力已经让他几乎难以支撑,季度末考核没有意义,每日工作中充满了琐事,职业生涯一眼望不到头。
在建瓴的两年间,高庆年和朱平习惯分配他做杂事,在他正在为某个项目忙得焦头烂额时,让他去会议室记电话会议笔记。
每当新实习生来,便由何熙远带着熟悉工作,手把手教他们项目细节。高庆年总会和实习生笑着说:“当年小何也是我们的实习生,后来呆着呆着就留下了。没有小何,部门的事可玩不转。”
事实上何熙远当年实习时拿着极低的工资,为多个项目的投资构建了模型和尽调。高庆年去北美出差时,他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周数天隔着12个小时的时差半夜在短租的房子里和北美投行打跨国电话。
第二日起床时即使昏昏欲睡,依然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去搭地铁。
那段时间他很少想到陆成风,只剩强烈生存和独立意愿,饥饿时才记得饮食。
现在他已经很少想到实习时的事了,唯一的记忆是不要让自己落到被动廉价劳动力的境地。北都的冬季极冷,他初到的第一年冬季,在供暖开始前的一个月的夜晚冷得难以忍受。穿着厚袜子坐在被窝里,白日拉开窗帘晒太阳也无法阻挡寒冷的空气从窗缝和门缝里渗透进来。
门外有时在白天传来敲门声,咚咚作响。他坐在屋子里缩着手,机警地盯着门口,仿佛潜伏在阴影里的饿猫。
正式工作后,他找了一间更好的房子,冬季供暖前的夜晚会开一扇小暖气将房间烘暖。
他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员工,加上面相显小,看年纪起来跟实习生差不多,还在读书的实习生们也天生亲近何熙远。
他对实习生很温和,北都最好高校的学生们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领着和他当年更低的工资。他们偶尔和何熙远抱怨某堂必修课的腐朽教授,观念如同南城坟地里爬出来的僵尸,每堂课必点名,课间站在台上怒斥学生,重复着考完试便不会有人再读的教条。
何熙远听着笑了,说:“我高中时也不喜欢思想课,知道大学也逃不过,所以跑路了。”
他在年轻人身上看到迷茫麻木,在年长者身上看到圆滑事故,他希望自己未来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高庆年和朱平不止一次在部门会议或午餐时,不经意地提起陆成风,脸上带着不明所以的笑。
他们想必不知道陆成风和何熙远在工作外的交集。若是知道了,他们便不会对他那样笑,而是会明目张胆地问,甚至谄媚地打听消息。
何熙远希望此后和陆成风的交集只停留在人多的地方,对方给他递一杯酒也好,挽着他在暮色里跳舞也好,所有事都发生在天光之下,无私情。
当并不熟悉的人忽然问起:“你和陆成风是什么关系?”
他便可以心平气和地答:“从前的校友,现在的集团合作伙伴,社交场合偶尔见到,上次你也在的。”
他没有想陆成风约他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也没有分析或猜测对方的意图,更没有想过自己该如何的应对。
第33章 暗涌
第一次收到陆成风的消息,何熙远便直觉那是陆成风对彼此相似经历的好奇。毕竟碰到一个多年都不记得的故人,却和他有着几乎一致的人生轨迹。
但陆成风终究是出身优越的Alpha,在年少时便拥有财富、时间和精神自由。他长得挺拔且英俊,一张没有受过打压的脸,没有受过摧残的精壮躯体。他的气质很早就在焦虑于应试和攀升社会阶层的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就出生在罗马。在顶尖的学府完成学业后,陆成风拥有几乎一切可选择的道路,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有家族办公室帮他打理财富,有信托维持他的继承财产。在权力和金钱上,他有很足够筹码。
何熙远以为对方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即使一时记起来了,等重逢的新鲜劲过去,或许又要将他淡忘在芸芸众人中。
每一次见面,看着陆成风深邃的眼,便在心里默念看一次少一次。那双眼睛终究会把关注力放在其他人和事上。
陆成风的伴侣大概是一个美丽高瘦的Omega,和他的母亲诸彦年一样,年月只会增加她的美。
他的伴侣会与他爱好类似,夏季一同在欧洲南部度假,冬季在瑞士滑雪,周末在马场骑马。他们居住的庄园墙壁上爬满花藤,室内的宴会厅装饰着繁复的壁纸和家族成员画像。
画像里的人站在高墙上,身着华丽的金色拖尾礼裙,戴着订制的宝石项链,用深邃的眼望着室内阳光下漂浮的尘埃。
陆成风的家庭成员Alpha高大英俊,Omega优雅美丽,逝去的与未来的每一代人都延续着他们的基因。
而何熙远只是个人群里不起眼的Omega,他作为Beta生活了多年,已经失去了明显的Omega特征和社会俗定Omega该有的样子。
许多年后的夜晚,他或许会在北都公寓里看手机时翻到陆成风结婚的新闻。他会点开那则消息仔细地看,放大照片,努力辨认那张记忆中的容颜,或许他还会顺手将那张新闻稿原图存在手机相册里。
而后他的生活依然继续,每日起床乘搭地铁上班,做个对方生命轨迹的旁观者。
当年他太年幼,并不知道事物发生的可能性并不会因个人意愿而改变。后来的十年也反反复复验证了这个事实,即使亦步亦趋沿着对方的轨迹行走,他们的人生也几乎不会有交集。
他虽然年轻,内心随着年月增长反而越趋近寂静与荒芜。
-
何熙远跟着中介去看房时,对方边走边喋喋不休,期间偶尔打听何熙远是否有伴侣。
中介是个年轻Alpha,穿着企业统一的服装,布料低廉的黑色西装和一双看起来十分不舒服的黑皮鞋。
他年龄或许比何熙远大几岁,领着他进房时转头瞄着何熙远看。
何熙远看了一套合租的套房,里面住着两个Beta,还空着一间卧室。阳台上晾着白色T恤衫和白色的袜子,让他感到生存的拥挤和乏味。
他对中介说:“我只和Omega室友合租,其他的就不用给我推荐了。”
中介笑了,问:“怎么,想跟Omega住一块发展关系?”
何熙远只说:“我要么一个人住,要么找Omega合租,要求就这么简单。”
Alpha中介语气中有明显的嘲讽:“Alpha租房都不敢说要找个Omega舍友,你一个Beta怎么这么多要求。”
何熙远漫不经心地说:“Alpha自然是应该远离Omega,我对Omega的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如果所有Alpha都待在一起,Omega和Beta的生活也就好过多了。有一说一,你们的信息素大部分也并不好闻。”
中介的表情似乎想打人,但没动手。
周末恰好白天有事,只能约傍晚看一套小公寓。房东把钥匙给了中介,何熙远进门后站在窗边看窗外的景色,有一点可见的雾霾,灰蒙蒙但不厚,橙红的暮色透过颗粒浮在窗外。
他回头时中介站在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何熙远皱起了眉头,往旁边避了一下,说:“你什么事?”
中介的手依然搭在他的肩上,笑了。
他的手用力很奇特,何熙远没能甩开。
中介慢条斯理地盯着他说:“我想了想,你一要跟Omega合租,二要自己住,这么讲究,其实你是Omega吧?”
何熙远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这与你无关。”
中介没有放手:“我猜对了?”
何熙远转身甩开对方的动作被躲开了,Alpha中介看似穿着一身臃肿廉价的西装,但反应动作很快。
他笑得有些开心,屋里和窗外的光都暗了下去。他走向何熙远,似乎想用信息素压制他的身体。
何熙远跑向门口,中介没有跟上来。他出了楼下的门便去了地铁站,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林欣家。
到家之后他才报警,说话时心跳依然剧烈,对方手指几乎放在他脖颈附近的压力还没有消散。
但警方告知他:Alpha中介否认了对何熙远的攻击,且斥责何熙远隐藏性别,别有用心接近,后发现不得手后产生报复攻击他。双方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不足以逮捕。
林欣坐在他旁边听着,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的Alpha越来越变态了,应该到了年龄统一打抑制剂,要么植入抑制器,实在不行就摘除腺体。”
何熙远坐在客厅里感到万分疲惫。林欣的前任男友还没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中介。
门外的Alpha这么多,除了这两个,还有无数人蹲在暗中的背后,随时会扑上来锁住他的喉咙。他们穿梭在夜晚的楼梯间和白日的办公楼里,作为同事、伴侣、陌生人和穿着制服的人,只要有机会便会动手,要么名目张党,要么伺机而动。
Alpha伤害Omega的动机永远都在,等待的只是出手的机会而已。
而何熙远除了抑制剂和一把折叠刀,别无所有。
抑制剂无法让他完全隐身,折叠刀最长的一把刀刃也只有十公分,无法一击致命。
屠杀Omega的除了Alpha,还有整个社会制度。权力的牢笼将Omega束缚在其中,让他们永远惶恐,永远被迫寻找避险之处,最终只能进入Alpha的巢穴,成就对方的人生完满,战胜了50% Alpha群体的象征。
何熙远没有想过生孩子。他的孩子若是个Omega,必将和他一样重复惶恐的命运。
他本不想声张中介的事,因为心知受害经历会让他在某些潜在加害者眼中看起来更容易得手。
但中介的事后来由林欣告诉了陆成风。
她参加婚礼时特意留了陆成风的联系方式。家里人希望她尽快找到Alpha伴侣在北都定居,既然何熙远并没有和陆成风在交往,她便想试一试。即使没有结果,陆成风也是一个有力的人脉。
但人脉于何熙远是一个极庸俗的概念,几乎和人伦一样腐朽。他从年少开始便不关心无用的成功学,对待业界高层向来能直呼其名便直呼其名,和对实习生态度差不多,友善而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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