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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未剪(近代现代)——渗透的均质

时间:2021-03-05 09:53:27  作者:渗透的均质
  洪水就在一瞬间,一瞬间,这个城镇就被离散了,没有分别的,许多东西都像落叶一样漂来漂去。
  那天晚上,赵逢秋没能等得到放学归来的女儿。还好,纺织厂宿舍地势高一些,没能遭殃。只是一楼还是多少进水了,很浅的一层,但足够于轻一点的锅碗瓢盆都漂浮起来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撞来撞去。赵逢秋那时候并不知道有一个名词叫做魔幻现实主义,她只能看着浑浊的水慢慢吞噬地面,许多物件都漂浮起来,像是脱离了重力一样要飞上太空,可她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等了很久,她安慰自己说是学校留了堂,邵真真被困在了学校里。可是五楼的戴眼镜的那个小鬼,是邵真真的同学,他马上打消了她这个念头,他说他亲眼看见邵真真和两个女生一起走出了校门。
  赵逢秋苦苦地等着,她只有等,别的什么也做不了,她居然连一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奇怪,这个时候,她没有想到死去的前夫和远在他乡的儿子,也许她从来没有动过指望他们的心思。她只是突然开始后悔了,那些曾经对她示好的小伙子,她怎么就一个都没有接受呢,哪怕就一个也好呀。天就要黑透了,赵逢秋终于光着脚,蹚水走出去敲响了对面的门。
  开门的宋曼枝也是一个人,她有点狼狈,衣服都湿了,裤腿卷的老高。赵逢秋知道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红着眼睛,拉住宋曼枝的手臂,她问她:“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我女儿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once more
  在这两个人女人互为邻居的这么多年里,她们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什么。女人总是爱互相瞧不起且攀比的。可是宋曼枝却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拉住了赵逢秋的手。她说:“走,找去。”
  于是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走进将黑未黑的外面去。她们打着手电筒,四处喊着女孩的名字——
  “邵真真,邵真真…真真…”
  手电的光照在黑水上,居然显得看不到底。四周一个人也没有,整个城市都因为这巨大的灾难而瘫痪了。
  她们筋疲力尽,以为自己走了很久,可是她们又能走多远呢,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水就齐腰深了,她们只能在这一片高地上来回的走。
  一切都是徒劳的,根本没有人回应她们。
  两个女人站在水中,手脚冰凉。为了确保不摔倒,她们搀得很紧。
  如果她们当时望四处好好的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个洪水爆发的夜晚,竟是这样的安静。
  季翦回到自己家乡的那天,没有下雨,但是天阴,灰沉沉的压下来。洪水还没有完全褪去,他走的时候是乘火车离开的,再次回来的时候也先做了火车,季翦往窗外看,两边都是水,只有这一辆车在隆起的铁轨上踽踽独行。接着他居然又乘了船。
  河边打渔的渔民早就不打渔了,他们活动的范围骤然变得开阔起来,由一条窄窄的河变成了一大片被淹没的城市。城市的交通轨道早已被改变了,这些船只好成为了连接楼房与楼房的交通工具。于是不再下雨的日子里,他们终日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游荡。船上的网并没有收,他们捕的东西不再是鱼,而是任何一种可能出现的东西——自行车、窨井盖、泡烂的果实,或是一只红色的雨靴。当然,最重要的,他们在四处寻找那些在洪水里失踪的人——他们也确实找到了一些,只不过都早已经在水里泡的认不出面孔了,家属们只能靠衣装来认识他们,有一些是穿着军装的战士,有一些是穿蓝色制服的工人。于是这些渔民就载着这些尸体挨家挨户的吆喝:“来咯,来咯。”久而久之,像是对暗号一样,一旦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人失踪的家庭就提心吊胆起来。如果不是,自然舒一口气。但隔三差五,城市里的某个角落就会爆发出几声沉痛的悲鸣来。
  季翦就是搭乘这样的船只回纺织厂大院的。他曾经发誓自己再也不想回到这里,却没想到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了。
  在他读书的城市,人们对于这场洪水的到来要重视的多,广播里日日播放的都是吴淞江的水位线,或者据专家预测某某城市某月某日某条河流可能决堤。
  文学院的学生大多都是带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镜。他们都把“专家说”当笑话来听,伸手推推眼镜:“听这些专家在这放屁呢。”那阵子季翦寝室有个哥们沉迷王小波,一到熄灯就高声朗诵“当我跨过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就是我不倒的旗帜…”“嘘,你小声点儿。”喜欢唯美派的另一个哥们最烦他读这些。寝室里刚安静下来,广播的声音就明显了。
  季翦在读一本很破的书,荒诞戏剧,从图书馆里借的,书皮发黄发旧。他寝室里的几个哥们不止一次嘲笑他,难不成还想当编剧?
  “哎,季翦你听,这说的不是你老家吗。”他下铺那个踢了踢床框。
  他们当作笑话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季翦却不能不认真想一想,他当晚就到楼下给纺织厂大院门口公共电话打过去,可是电话断了线,他根本打不通。于是他还是决定回家一趟,他实在不忍心去想,要是洪水真的决堤了,宋曼枝该怎么办呢,因为她只有一个人啊。
  太安静了,这是他回来时的第一个想法。没有人说话,街上也不见人,唯有偶尔几句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吆喝声。季翦细细一听,叫的是“来咯”。他往里走,总坐在纺织厂家属区门口杂货店门口的大叔不在,看自行车库的老大爷他也没见着。
  他回家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竟然是邵游光他妈。那个平时总是精心打扮过的赵阿姨正呆呆站在家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101号门牌的钉子掉了一个,堪堪挂在那儿,摇摇欲坠的。
  赵逢秋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还在发呆,季翦只好轻轻喊了声:“赵阿姨?”
  “啊,”赵逢秋眼珠子转了一下,这时候才看到季翦,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是季翦啊,回来啦。”
  “嗯,回来看看,阿姨你…”
  赵逢秋突然像是回了魂似的拉住季翦的手臂,她像是拉住了唯一可以生存的稻草,眼泪终于争先恐后的留下来,她说:“小季,阿姨求你帮个忙好不好,你帮阿姨给邵游光打个电话,阿姨知道你跟他关系好,阿姨求你了…”她几乎要跪下来,季翦赶紧伸手扶住她两臂,这样一副骨架,太瘦弱了,季翦回想那些少年时光,他想,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注意到呢。
  “阿姨,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赵逢秋轻轻推了一下家门,没锁,很轻一下就被推开了。
  于是季翦透过一条门缝得以看见里面的情形。客厅里很空,窗户全开,两面风穿堂而过,掀起白色床单的一角。
  有电话的本就没几户人家,洪水又把电话线全都冲断了。季翦跑了很多地方,最终在化肥厂厂长的办公室打了这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打了很久才被接通。
  季翦和邵游光并没有很多联系。通信也只有寥寥几次,两个人回的都不算勤快。那个年代本来就是如此,有时候一旦和一个人分别就是真的失去所有的消息了。所以季翦曾经这样想过,等到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也许他就有能力拥抱他,然后说一说自己的爱意了。
  只是现在看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邵游光,邵游光!楼下有你电话,赶紧去!”
  季翦电话打来的时候,邵游光正跟他同学老马因为学期末要排的《哈姆雷特》大吵特吵。
  “哈姆雷特就是一个人,他不是为了复仇的王子,也不是什么狗屁人文主义的英雄,他就是一个人!他就是我们自己!”
  突然被打断,邵游光气还没消,闻言不耐烦地叫:“知道了知道了。”
  “哪个妞儿给你打电话啊,”嘴贱的人嘻嘻哈哈闹起来,“不会又是我晓虹姐吧。”
  “不会是女朋友吧,你准备啥时候把我晓虹姐收了啊。”
  一群北方爷们儿说话没个底,邵游光一边走出去一边摔上排练教室的门:“都省省吧,别他妈瞎扯了。”
  宿管的阿姨早等的不耐烦了,不给他好脸色。故而邵游光接电话地时候囤了一肚子火气。
  他气势汹汹地问:“谁!?”
  那边沉默了一瞬,在这档口,邵游光又问了句:“谁啊?”
  “邵游光,”季翦很轻的叫他,他说,“你必须回来一趟。”
  作者有话说:
  哈姆雷特那句话灵感来源于林兆华1990年排哈姆雷特的时候写的序言
 
 
第23章 “我爱他”
  赵逢秋终于把邵真真找回了她身边。那也仅仅是过了两天而已。可她却觉得耗空了自己一辈子的心血。
  血缘真是种奇怪的东西,赵逢秋曾自以为自己无羁无绊的活了一辈子,儿女她都可以任其远走高飞而不留恋。可是她发现自己错了。
  她在邵真真的左边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信纸被水泡透了,字迹很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纺织厂早就停工了,她日日无事可做,只好将这封信晒干了,翻来覆去地看。现在的她和某些研究古代语言文字的专家做一样的工作,像剖析密码一样剖析文字,她对待它珍视如同那些珍贵的书简。
  赵逢秋终于从里面读到只言片语。里面提到了邵游光的名字,还有一段她勉强认出来,写信的人说,真真,你以后也来北京吧,你哥虽然…,但……跟我说,真真是一定要走出去的。
  于是赵逢秋知道写这封信的应该是那个曾经喜欢往他们家跑的女孩子,她和邵游光一道去了北京,好像是叫祝晓虹。
  祝晓虹是个很好的姑娘,可是他儿子不能喜欢啊。赵逢秋想着,这时候才第一次因为邵游光对他坦白的这一件事感到确确切切的难过来。
  以及,邵真真一定要走出去的,邵真真走到哪里去了呢?
  赵逢秋看着十六岁的紧闭双眼的女儿,她始终想不明白。
  回家的这一程,邵游光怀着怎样的心情早已经无从追述。
  他还无暇顾及听见季翦声音的喜悦,浑身的血液就被凉透了。他从哈姆雷特一下子又被扯到了那些好像已经离他远去的生活里。
  淮河日日从眼前流过,那曾是他们最快乐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园。他们在这样的河流里偷偷酝酿生长出喜欢或者别的什么情绪。如果让他介绍自己的家乡,他一定会这样做开场白,我的家乡是淮河边上的一座小城,是个不南不北的地方。
  可是去他妈的家园,有朝一日家园吞噬家园,他又有谁来怨呢?他将精神寄托在家园,他只能恨自己的家园。连带着打电话给他的季翦他也觉得讨厌起来,为什么非要是你来打给我这个电话呢?你凭什么跟我讲最坏的胡言乱语。
  什么叫真真没抢救过来?
  邵真真好好的,上个月还给他寄了封信。信中大放厥词,说自己越来越来漂亮了,现在是班花。邵游光懒得理她,拍期末大戏又忙得很,这封信还一直搁置着没回。
  他刚好在学文本释意导读的课程,却仍旧反应了好几秒,什么叫没抢救过来?
  人类的语言确实博大精深,但几个字怎么能够表达生与死呢。
  邵游光辗转回家的这一路都不容易,火车很多次因前方铁轨摧毁而停住。等他终于回去的时候,洪水已经得到了好的控制。整个城市像一页飘摇的白纸,被夹在顶楼的晾衣杆上,将干未干,皱巴巴地成了一团污秽。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面对死亡,原来没有任何哪一出戏剧可以把这个现实说清楚。
  夏天,苍蝇多,蚊虫多,高温、易腐烂、发臭。所以说冬天才是对于死亡来说最体面的季节。
  邵真真离开的模样也很体面,依旧是少女光洁的样子。赵逢秋知道她十六岁的女儿已经开始爱美了,于是她将自己唯一的项链戴在了邵真真脖子上,她曾经有两条,可是现在只有这么一条了。银子造的,是她结婚的时候娘给打的。
  赵逢秋现在一无所有,连眼泪也没有再多的了。
  只是这样的体面委屈了邵游光,他再也没看到邵真真,他到家的时候只能看见一抔湿湿的土地。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离开家乡的那天早上慌慌张张拉着行李箱去火车站寻季翦,那时候邵真真还窝在被子里赖床,他们甚至没能告别。邵游光回头看一眼,只能看见妹妹一截露在外面的藕白的手臂。
  所以在他印象里,邵真真还是那个跟屁虫粘人精。
  可黑白照片里这个微微笑着的漂亮姑娘,他觉得很陌生。邵游光连伸手摸一下照片里邵真真的脸都不好意思。
  他眼睛全红了,心想,还真是班花啊。
  邵游光没找到时间去寻季翦,他知道季翦也在。两个人明明就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可是季翦好像只是给他打了个电话就消失了。电话里他冷冰冰地宣告死亡,现在却在邵游光最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完全消失不见了。
  邵游光回家的声音季翦听的清清楚楚。那人拖着重重的步伐,开门,好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又重重的关上门。
  砰的一声,季翦就听不到了。
  那个时候他正在家里帮宋曼枝收拾东西,一场洪水冲来了无数污渍,宋曼枝正勾着腰费力的拖地。
  邵真真的葬礼他们母子都参加了。宋满枝虽前前后后帮着料理了很多,却没有流泪。她确实不是会多愁善感的那一种女人,只是此后她越发的沉默了,或者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因为一件东西掉在地上发出的响声而吓一大跳。季翦也并不常常和她说话,他们母子两个的关系好像因为季翦长久的离开家的时光而变得更陌生了,他们还没有调整好适合的交流方式。故而整个家里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默。
  季翦正擦着一面玻璃,他来来回回擦了好几次,花了又擦,终于跳下凳子,他跟宋曼枝说:”妈,我出去一下。“
  宋曼枝佝着背的身影顿了一下,问道:“你去哪里呀?”
  “不干什么,出去走走。”
  “去哪儿啊?”
  季翦临出门前,宋曼枝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她轻轻地把一撮头发抿到耳后。
  “邵游光好像回来了,我去看看。”或许是心里发虚,季翦极其少同宋曼枝提起邵游光。
  “你别去了。”
  季翦没听清楚,边开门边问了句:“什么?”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动作就在无意间激怒了宋曼枝脆弱的神经,让她发了疯。她手里的拖把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人像是魔怔一般冲到季翦前面,用瘦小的身子挡住门。她几乎是用尖利的声音吼出来:“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别去找他,你为什么非要去找他,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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