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个子也拔了枪,但是准头差了些,只打中被踢歪的木门。刀剑无眼,沈濯吊在半空不知如何躲避,只能紧闭双眼听天由命。
李三刀站起身双手举着那把上了膛的驳壳枪,瞄准闯入者用力扣动扳机,后者摸起铁棍一挡,子弹反弹直接射入沈濯的腹部。他本来以为所有伤痛都已经麻木,但是弹头钻入身体的那一刻还是钻心刺骨的疼。
他想睁开眼,但是视线模糊,耳边只能听到打斗的声音,和自己时快时慢的心跳。
再过了片刻,打斗声消失,有人将他解下来抱在怀里,一双手紧紧按在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睡,睁开眼,睁开眼。”
沈濯意识模糊,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一边努力抓住他的肩膀一边低声道:“齐……”
“我带你出去,”齐修远搂住他的膝盖窝将他打横抱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向外跑,几乎算得上语无伦次,“新丰帮势力太大,杀了他们的人我不敢送你去医院。上次我们去的诊所还记得吗?我先带你过去,天晚了也不知道大夫有没有收工……”
齐修远杀了人?沈濯满身伤痕脑子转得不快,不知过去多久被人放到诊所的单人床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老城区。
现在是凌晨,诊所没有人,齐修远撞开门锁进来,将他放下后满身血痕就去翻找药柜上面的止血药。沈濯微微挪动身体,接着低吟一声,说道:“子弹,子弹还在我身体里……”
齐修远翻找药瓶的手停下了,他高挑的背影此时轻微颤抖。
“没事,没打中内脏,也没打中动脉,不深。我来指挥你开刀,必须先把子弹取出来,”沈濯大概是疼到麻木,大脑清醒了不少,“去找酒精,手术刀,还有绷带,有明火杀菌更好。我是医学生,没事的,相信我。”
齐修远背对着他,一边拉开抽屉翻找一边说道:“我以为,沈二少爷初中辍学。”
沈濯哽住,见他拿着手术用具走到近前,才低声道:“好吧,你赢了。”
他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沈濯看着没有任何震惊神色的年轻教授,心里想着,他知道我是沈元熙,但是他不说,不追上来问我为何要走,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一切的轰轰烈烈皆是过往。
“别装委屈了,”齐修远戴上手套将他破旧不堪的衬衫解开,将一卷干净的毛巾递到他嘴边,“我学过战地救护,知道伤情如何,不严重。找不到麻药,你忍一忍。”严不严重不过是安慰的话语,齐修远感觉到自己握住柳叶刀的手紧绷着,费了好大力气才下去第一刀。
就算咬着毛巾,沈濯还是吃痛地叫出声来,偏过头去,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他精神恍恍惚惚,再度濒临崩溃的边缘,直到听见弹头落在金属托盘里的声音,才卸了力气。
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事,沈濯不是第一次经历,但是这一次,他身边是朝思暮想的男人,近在咫尺却只能默默注视的男人。死过一回,还怕什么,沈濯心里想。他故作迷离神色,好似是完全不经过思考一般说道:“兮城,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觉得这个时间讨论这个话题,合适吗?”齐修远专心致志缝合伤口,他不想沈濯日后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长久的沉默里,齐修远将线打了个结,抬头看去沈濯已经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他的胸口也没有了起伏,身下是一片血红的狼藉。
齐修远的大脑里嗡的一声,只剩下满眼血红。他梦到过无数次现在的场景,沈濯因为他丢了性命,他的余生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悔恨。醒过来后,他总是一声冷汗,后怕至极。
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几乎是扑到沈濯面前,怕弄裂伤口只敢轻轻晃他的肩膀,“元熙,别睡,坚持住……你要是挺过去,我答应你,重新开始。”
2.开始
“你说的啊,”沈濯睁开眼睛,他想做出一副计谋得逞的欣喜神色,但是太过疲惫,太过疼痛,挤出的任何笑容都包含苦涩,留在脸上的只有惹人可怜的心酸模样,“我没睡,我只是太累了。齐教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齐修远看他这样嘴碎便知道他伤情稳定下来了,终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小骗子。”
“想赖账?”
“我只是说重新开始,开始做朋友吧。”
“男朋友呢?”
“日后再说,”齐修远用湿热的手帕擦他脖颈上的淤血,好在没伤到脑部神经,只是看起来吓人——但也足够让齐修远心惊胆战,“你突然回到泺城,是不是因为,你二哥出事了?”
沈濯眨眨眼睛,放软了声音说道:“你生气了啊?”
“没有。”
“那就是吃醋了。”沈濯想要伸手牵住他的手,还未抬起来就被齐修远一把攥住了手腕,放回原处。沈濯扯到伤口轻哼一声,又听见齐修远低声道“自作自受”,更是一阵委屈,微皱眉头嘴角下垂。
齐修远叹了口气握住他的右手:“没吃醋,我看得出来你和陈小姐的关系。躺好了别动,我去找淤伤的药油。”
沈濯听话地不再动作,但是等齐修远拿着药油走回来的时候,这小子已经躺在病床上睡着了,但是依旧眉头紧皱,怕是做了什么不好的噩梦。齐修远坐到他身边,将药油倒在手心里搓暖了,再涂抹到沈濯腰腹的淤青之上。
“兮城……”
“我在,”齐修远抬头,才发现这小孩是在梦中呓语,“睡吧,睡吧。”
沈濯再度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齐修远端着一碗温水等在他身边,旁边站着的是那日见到过的大夫。老头愁眉不展,见他醒了就开始絮絮叨叨,说的无非是惹了多大的麻烦。
“等等,”沈濯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词,“您这里是兽医诊所?”接着他低头看了看床边放着的药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些伤痕,继而抬头望向齐修远。
“当然,我是国立兽医专科学校毕业,小到家禽牲畜,大到军犬军马,一切疑难杂陈皆可处理,包括配种。”
齐修远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麻烦您了。”
老兽医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今天早上警察局查封了新丰帮的大宅,抓了他们的几个帮主、长老,怕是彻底完了。你们赶紧挪窝,我这还得开门营业呢,昨天李大婶家里的母鸡一个两个全都不下蛋,今天约了门诊,一大早就抱着鸡等在门口。”
沈濯更觉得不好意思,急忙起身,扯到腹部伤口不由得倒吸凉气。齐修远弯腰扶起他来,胳膊绕过肩膀让他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诊所的后门距离沈家祖宅很近,他们两人尚未走到便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齐修远回头看去,开车的人是沈家的司机阿强。陈君诺打开车门跑下来,她注意到沈濯走路姿势不对,但看到他一身血污的时候还是怔了一下。
“新丰帮打的,死了一个跑了一个,估计也死在外面了。”沈濯扯出一个微笑。
陈君诺瞥了一眼齐修远,她不知这个土匪师爷怀着什么歹意,但是毕竟跟沈濯有过一段情,此时也只能信他:“张石川查封了新丰帮所有的资产和房屋,抓了不少人。上车,现在去医院。”
“别告诉我爹和阿姐,”沈濯说罢拍了拍齐修远的肩膀,抬头凑到他耳边耳语道,“先回去吧。”
“你自己小心。”齐修远将他送到车前,扶着他坐到后座上。他不想告诉沈濯,打入他身体的那发子弹是因为齐修远举起来的铁棍反弹。他知道沈濯不会怪罪,但是如同许许多多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一样,秘密就应该被埋藏在心底。
来到泺城之前,他以为沈濯就是一张白纸,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偏偏满身人间烟火气。
“怎么回事?”陈君诺这几天看到沈濯就来气,他把自己玩死了对谁都没好处。分明是一胎双生的两兄弟,这位三少爷就是喜欢走在悬崖峭壁上,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沈濯反倒乐观,捂着腹部的伤口,像是唠家常一样说道:“新丰帮的人非说我二哥欠了他们一笔钱,逼着我还钱。不过我怀疑他们是文冠木的朋友,想要借机套身份——唉,二嫂,不会我二哥真的有什么债务问题吧?”
“他钱多的是!”陈君诺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说重点,齐修远是怎么回事?”
“他正好路过。”沈濯省略了自己紧闭双眼的时候听到的打斗声音,齐修远一己之力掀翻了两个黑帮打手,这件事齐修远不想提,沈濯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不声张。
当年齐修远肯让沈濯待在身边,便是因为这小孩有眼力价又善解人意,从不会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对旁人不愿说的秘密刨根问底。有时工作不顺心,评职称受排挤,齐修远回到家心情低落,除非他主动开口,沈濯不会过问,只是自己去厨房煮晚饭,意大利面煮成一锅糊糊。
“沈元熙,我跟你说正经事!”
二嫂一声怒吼把沈濯从回忆里叫回来,吓得他一个哆嗦:“是是是,正经事。他路过看到就出手相助,送我去了一家诊所,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我脑子一抽,就告诉他了。”
“你……”陈君诺攥紧了拳头,“他是徒骇寨的师爷!”
“他是我前男友,”沈濯反驳,余光瞥见开车的阿强一个激灵,“还是我现在的追求对象。”不等陈君诺发作,沈濯补上一句:“对了,我昨天上午收到混进林场的兄弟拿来的一瓶银晃晃的东西,拿了一些本想去找齐修远测一下究竟是什么,但是被新丰帮的人扔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剩下的半瓶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劳烦二嫂交给齐教授。”
陈君诺抱着手臂,瞥一眼后视镜:“不去。”
“阿强,你去。”
“知道了三少爷。”
齐修远下课之后便提上公文包匆匆走出教学楼,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买了一篮子苹果,一并带到医院。沈濯看他一本正经看望病人的架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招呼:“坐吧,这有椅子。”
不知是真的人少还是刻意安排,沈濯所在的病房只有他这一个病号,不过没有家属陪床倒是显得有些冷清,就连热水都没有一杯,更别说温馨的盒饭。
齐修远做到凳子上给他削平果,一边柔声问道:“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伤口处理得不错,没有发炎,就是阴天下雨可能会痒,忍一忍就习惯了。年轻人恢复快,”沈濯语气轻快,不知为何光是见到齐修远就足够开心,“今晚有个慈善晚宴,二嫂忘给我送饭了,劳烦齐教授给我买一碗馄饨吧。”
齐修远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一圈粗细厚薄均匀的苹果皮落入报纸中,他留着这些给阿婉当夜宵。“你这个身体状况别吃肉了,楼下有家粥铺,我给你买点玉米粥。”
“加糖。”
“不行,”齐修远站起身,轻点他的肩膀,“记得细嚼慢咽。”
沈濯一个苹果还没吃一半,齐修远就带着粥回来了,装汤的是不知从哪买来的铁饭盒,外层涂了亮眼的粉红色油漆。齐修远把玉米粥放到床头柜,说道:“北方大多偏好甜口,还是我明天给你炖潮汕鱼粥。”
“兮城,”沈濯按住他忙碌的手,笑着问道,“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齐修远下意识缩回手,目光不受控制瞥到他腹部的伤口。沈濯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等他的答复,齐修远只能故作镇定,说道:“没有,只不过自己想喝了,顺便多做一份。”
“真没情趣,下次可以学着说,这是专门做的病号饭。”
“我学不会。我还没跟你计,你骗了我多少事情,”齐修远把勺子放到玉米粥里,递给沈濯让他自己吃,“我不想问之前的过往,或者为何回来,只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弄明白——你讲课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沈濯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
“托马斯·亨特·摩尔根在黑腹果蝇的实验里证明了什么?”
“染色体是遗传物质的载体。”
“亚历山大·弗莱明的发现了什么?舆论如何?”
“溶菌酶和青霉素。他最新的论文指出可以从青霉素中提取抗生素,但是效果明显不如磺胺类药物,因而在学术界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只要提纯步骤有进步,抗生素将会成为必不可少的药物。”
“格里菲斯实验里造成宿主死亡的原因是?”
“有毒性的肺炎链球菌可以抵抗小白鼠的免疫力造成其死亡。分离无活性的有毒链球菌可以通过‘转型因子’入侵活体无毒链球菌,成为有活性和毒性的肺炎链球菌,将这种物质植入新的宿主体内,新的宿主死亡。”
“我们可不可以只做普通朋友?”
“不可能。”
3.问题
之前问的那些学术上的问题,沈濯早就烂熟于心,不经思索脱口而出,对答如流。齐修远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突然问他,能否只做朋友。沈濯自然也是脱口而出不行。
说完他便感觉到心跳加速,忐忑不安,他怕齐修远一走了之。但是齐修远没有任何动作,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半晌说道:“随你。”
“兮城,”沈濯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眉一副受尽了委屈的神色,“我不想骗你的。我读了四年医学院,还差实习就毕业了。当年意大利黑帮和华人黑帮在街上开火,一颗子弹直接穿过我右手的掌心,打断了神经线,无论怎么治都不能再提起手术刀,还欠下了一大笔医药费。”
“疼吗?”齐修远叹了口气,轻轻捧起他的右手,两次在几乎同一个地方被刺穿,肯定是刺骨钻心的痛,还有心里的痛。
沈濯抿着嘴唇点点头:“当时消沉了一段时间,为了还钱不得不东奔西跑做兼职,后来学业一落千丈,又不得不退学。”
即便沈濯不说,齐修远也知道他做什么样的兼职,一定是灰色生意。“注意安全,不是每次都会有救兵出现的,”齐修远将他的手轻轻放到床上,“你派人送来的东西我看过了,是纯度很高的汞,也就是水银,毒性很强。”
20/77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