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医学院的毕业生让野战军抢走不少,”张石川坐到他床边上,高级病房里面两人一间,隔壁的刚刚被推到手术室,正好落个清净,“你人在医院,但还是要保持敏锐,我们收到请报,泺城外最近多了一批所谓游击队,被驻军围攻的时候有一个领头的受了重伤。”
高广臻立刻警觉起来,说道:“据我观察,这里受伤的人大多是斗殴的刀伤、劳动的工伤,但是不排除有隐瞒病情的可能。”
“你说得对,”张石川敲着膝盖,“如果医院的大夫跟他们互通有无,也许他们能够隐瞒病人信息住进来。你利用利用这张俊俏的小脸,跟小护士套套话,看看有谁比较可疑。我留下三个巡警在医院,必要的时候直接抓人。”
高广臻用力点头,目光如炬。
张石川走出来想找高广臻的负责医生问问能否给他转到其他病房,方便收集情报,但是医院太大又是初来乍到,走了一圈发现走到护士站。他摸了摸脑袋还没说话,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像是当初在山间一闪而过的土匪。枪林弹雨中张石川只记得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袍,身形却不显臃肿,说明他身材高挑。张石川回忆的时候那人正要走,赶忙抬腿去追,喊了句:“站住!”
“嗯?”齐修远回过头,见到是他心跳猛然一顿随即加快,但多年的经验让他足够镇定,保持一贯冷静斯文的语气说道,“张局长,好久不见。听说最近您抓了一个偷窥无数良家妇女的采花贼。”
3.医生
张石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怎么也品不出来到底有什么潜台词。“怎么只关注上周的新闻?昨天报纸不是报道了,警察局在城外缴获四十五把黑枪,重创徒骇寨。”
“可能因为这个消息大快人心,报纸被哄抢一空,我还真的没买到。”
张石川懒得和他打太极,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不知道齐教授没病没灾,来这儿干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齐修远下意识捂住风衣的口袋,当他发现张石川注意到自己这个举动之时,急中生智从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本来和化验科的王主任约好谈学生实习的事情,他大概是有事爽约了。”
“是吗?王主任不是出了名的守时?”张石川根本不认识化验科的人,但是乍一下总归没坏处,“真的约好了?”
齐修远笑了笑,说道:“那你还真是不了解他,外人确实觉得他严肃认真,实际上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我说打电话的时候听到有人交杯换盏,定是他醉了忘了记下来。”
直到张石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沈濯才从护士站的门后面走出来,挠了挠眼角。齐修远转身,拍了拍风衣的口袋,沈濯咧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两个酒窝在医院的白色灯光下异常显眼。
齐修远将被替换的资料交到他手里,和他并肩向外走:“沈元熙,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了吧?”
“帮人忙,”沈濯走近了低声说道,“帮东昇帮的张远志给他亲戚加个塞。只不过好巧不巧,他亲戚是个黑户,没办法住院。”
听到这个名字,齐修远微微皱眉,眼中的思虑转瞬即逝,轻声问道:“拒绝不行吗?这件事情很危险,你也知道当局对病人审查有多严格,张石川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单纯,你看得出来。”
“张远志说,他这个亲戚几天前,在河边的村落里见到过我,而且从几个山匪手中救了我一命,”沈濯抓紧齐修远的手腕,但是快到医院大门人多,他只能先松手“我根本没有去过黄河边——我二哥,可能还活着。”
齐修远愣了一下,说道:“你派人去搜了吗?有可能是他逼迫你帮忙的说辞呢?”
“当时我生病住院,二嫂应付张远志的时候说的确救过,断了我的后路。如果是假的,我承认了没发生过的事情,在张远志面前已经暴露了,他抓着我的把柄,只不过没捅破窗户纸。我宁愿把他的亲戚救活,然后问他,到底在哪里见过我。”
“你知道他亲戚是什么人吗?”
“你知道?”沈濯反问,接着抬头平静地望向他,“我觉得你希望我救他,作为医生的良知我还是有的。”
齐修远刮一下他的鼻尖,说道:“既然你心地善良,也不差多帮我一个小忙了。”沈濯眨了眨眼睛,先一步钻进车里,半坐半躺在副驾驶的椅子上。齐修远无可奈何当一回司机:“元熙,我想要两张证件。”
“假身份?”沈濯瞥了他一眼,获得了默认,继而问道,“需要做背景资料吗?旧照片、毕业证书、假新闻这些?”
“越真越好,拜托了。”
“那我得要酬劳,”沈濯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胳膊,齐修远下意识一颤,耳尖蹿红像是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惹得沈濯更喜欢了,“想什么呢齐教授。明天早上来市立医院,我需要一个学过战地救护的病理学医生。”
齐修远闷了半天,说道:“没想什么。”
一大早,高广臻隔壁床的老头又被人推了出去,而他还没来得及在纸上记下来这一反常现象,病房里忽然闯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戴着口罩、眼镜,一头长发乱蓬蓬,被帽子压住依然能看出发型有多张扬不羁。
“二十床的,准备手术,回床上躺着去,”医生瞥了一眼他的床号,“高广臻对吧,上一次吃饭喝水上厕所什么时候?今早体温多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高广臻坐到床上,一一回答了。
“手术难度不大,小兄弟不用紧张,还是院长亲自给你做。咱们这儿的手术室占满了,一会儿在病房做麻醉。”
医院院长名叫田家恒,五十岁出头,凭着好酒量当上外科主任,熬死了老院长之后直接上位。但是他能够做到市立医院的院长,除了和上层关系暧昧之外,还因为手术的技术精湛。
除了手术室,在医院里几乎见不到这位神人。半个小时了解病人情况,之后直接下刀,少有失败。
“病人什么情况,是谁负责的。”田家恒坐在院长室舒服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身边是小护士给他按摩肩膀。
“我负责的,我是刚来的实习医生。病人是枪伤击中肩膀冈上肌,子弹未取出。肩峰下空腔有碎骨,伤口感染化脓需要深度清理。病人已经做了全麻,在二号手术室准备。”
“让骨科的小李做一助,你留下做二助,”田家恒扭头看向帮他捏肩膀的护士,目光向下触及她丰满的胸脯,伸手覆在她的狭长白净的手指上,眼神中闪烁着不怀好意,“还有你,你也得留下来。”
“可我是实习医——”
“费什么话,”田家恒扭头白了他一眼,继续跟小护士眉来眼去,“下了手术请你吃饭,奖励你辛勤工作。”
张石川把一百法币放到火龙手上,又忽然抽走:“你能确定这条消息准确性吗?”
“怎么不能啊,”火龙跟警察局合作这么多年,算得上泺城第一包打听,说话也带了几分傲气,“今天早上我的小弟亲眼看到有一辆手推车进城,本来以为是您之前说的盗墓团伙,谁知道跟踪到城里之后,从那车上下来一个病人,肩膀上可是枪伤,都冒血呢。”
张石川打量他片刻,问道:“游击队的人跟猫似的机警,怎么能让你们看见?”
“您不是不知道,整个泺城的倒夜香的那都是我小弟,一个人瞧不见十多个人还能瞧不见吗?我们轮换着跟,就看到那辆车停在市立医院的后门,拉车的跟人说这是新鲜蔬菜,然后医院就给进了。”
“先给你一半。”张石川从口袋里摸了一张五十递过去,一百块收好,不等火龙讨价还价立刻从小巷子里跑出来,挥挥手喊来蹲守在路边的警察,说道:“立刻带人封锁市立医院,不许任何人出来。查枪伤患者,挨个给我查。”
警察局包围市立医院这个计划刚刚打电话报上去就被副市长一顿猛批,张石川不得不改为暗中监视,四个出入口全部登记,见到可疑人员立刻搜身。不过半个小时,整个医院便被翻了一遍。
五个枪伤患者,四个是自己警局的伙计,围剿徒骇寨受的伤,还有一个是黑市军火贩子手下的打手,张石川暂时不想动他们。
“还有什么地方没查,”张石川跑上跑下,大冬天竟然跑出了一头汗,“我告诉你们,抓到人了升官发财,抓不到回家种地。”他现在开始怀疑火龙的情报是否准确,一旦是个假消息,闹这么大他可就出了名了。
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文绉绉的警察,名叫晋云浮,据说名字取自宋代大家的某首诗,但是他考了三年没考上大学,只能找了份在警局扫地、倒茶、接电话的工作,一边赚钱一边准备考试。
今天城西有人打架斗殴,听说是东昇帮跟卖烟土的在黑市抢地盘,分了不少警力过去,因此张石川只能把这些人叫来充数。
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好处,观察细致不会武断下结论,更不会打扰到医生、护士再被人告到市长那里说嚣张跋扈、胡作非为。晋云浮端着医院的平面图看了几秒钟,说道:“手术室和急诊室。”
“没敢进去?”张石川抓过地图,“你觉得应该去哪?”
“手术室需要提前住院和安排日程,今早进来就想做手术,除非当值的医生也是他们的人,”晋云浮犹豫片刻,低声说道,“急诊室更有可能,也不用仔细核对身份证件。”
“不,他们一定会做万无一失的计划,”张石川点了点外科手术室,“这里,三间都有人,挨个给我查!”
晋云浮被他大嗓门吓了一跳,但是言听计跟着他跑到手术室门口。他哆哆嗦嗦用自以为最严厉的语气命令医生提供病人信息,并要求入内核实,随即被医生果断拒绝。
张石川恨铁不成钢,泺城警察局都养了个一群什么玩意儿。他把晋云浮扯到身后,接着掏出枪来往医生胸口一怼,后者立刻哆哆嗦嗦命令护士拿两套新的隔离服。
第一个手术室里是肠坏死的十岁小孩,张石川瞥了一眼就不想吃晚饭。
第二个手术室里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中年妇女,身上没有任何枪伤痕迹。
第三个手术室应该是高广臻,张石川记得应该是院长给他做手术。不过刚刚进门,就看到眉头紧皱的田家恒手里握着染血的剪刀,指着他就是破口大骂,倒是让身经百战、夏天爬过火山、冬天浸过冰泉的张石川吓住了。
“扰乱医院秩序”、“影响病人手术”、“污染无菌环境”等等翻来覆去骂不止,到最后田家恒直接指着张石川的鼻子说道:“广州司令部高官的贵公子怎么了,在我的医院里还轮不到你们横行霸道,反了天了是不是!”
张石川越过他的肩膀一瞥,高广臻血呼啦的胳膊露在外面,这么耗着的确不是事。还能怎么办,官高一级压死人,张石川还想留着这份薪水花天酒地,解释显得苍白,只能低头认错。
“局长!”晋云浮隔着门喊他,“有一辆车从后门闯出去了!”
4.破局
张石川道了声对不起接着直接冲出手术室,把白大褂一扔跑下楼,看着被撞坏的路障骂了一声,接着抓住门口警察的领子问道:“为什么不追!”
“追,追了,跑太快追不上。”警察一个哆嗦。
“把狗牵来,按着车辙印给我找,出城关卡必须给我牢牢守好,一个可疑人员都不能放过,”张石川转了一圈找到晋云浮,指着他说道,“你带人去泺城每一家诊所和药店盯着,看谁买治疗枪伤的药,尤其是消炎药。兽医诊所也得盯!”
赶鸭子上架,晋云浮愁眉苦脸走了。张石川细想忽然觉得有些巧合,若游击队的病人真的混进来,恰恰又选在高广臻需做手术的时候——高广臻受的也是枪伤,张石川忽然拔腿就跑。
手术室已经没人了,张石川飞奔到病房看见了肩膀上绕着绷带、挂着点滴、还没过麻药劲呼呼大睡的高广臻。
难道消息是假的?张石川到护士站取了病历,厚着脸皮来到院长室,顶着被田家恒抄起花瓶砸过来的风险,无视掉沙发扶手上侧坐着的漂亮护士,问道:“您确定方才是给一位名叫高广臻的患者做的手术吗?”
“记录有问题吗?”田家恒伸手摸向桌上的花瓶,“还是你觉得我堂堂市立医院的院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绝对不是!”张石川一个健步退出去关上门,然后吩咐身边的警察买点首饰、古董送过来赔罪。
高广臻醒来的时候,见到张石川坐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接着伤口开始疼,疼得他呲牙咧嘴。张石川把本属于病人的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扔到垃圾篓里,问道:“谁给你做的手术?”
“报告局长,是市立医院的院长,”高广臻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他每天上班下班准时,但是作风极其不检点,有至少四个姘头……”
“行了闭嘴吧。”张石川翘起腿沉思,现在所有的宝都押在那辆冲出后院的车上——半个小时后,晋云浮打来电话,说那辆车进入城西之后就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的幽灵一般。
医院地下室的风扇呼呼转动,沈濯推开木门闪身进来,齐修远胳膊上拦着一件白大褂,倚靠在废弃的手术台前等他,眼中写满了疲惫。沈濯走近了停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怎么样?”
“田家恒自始至终以为是在给高广臻开刀取子弹,假病历天衣无缝,张石川没有怀疑,我们的病人也已经送出医院了,”沈濯看到手术台上的一片狼藉,不由得皱眉,“是不是时间太赶了?”
“我这边没事,清理碎骨也没花多少时间,只不过设备简陋了一些。很久没上手术台,助手也并不是很默契,一个小时下来还真的有些累了。”齐修远伸出手,沈濯急忙牵住,眼中带了一丝愧疚。
“是我不好,把你牵扯进来。”
“你说的,做医生的良知,无论什么人都要救。”
张远志找到沈濯的时候就说了实话,病人受的是枪伤,而且没有身份证明,这样的人无论去哪里寻医问药都会受到关注,来自警察局的关注。所以必须暗度陈仓,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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