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住院的时候听到了徒骇寨的枪击案,彼时便开始打听医院的流程运作。主刀大夫和主诊大夫不必是同一人,而且院长只会在做手术前半个小时才开始了解病人情况——他救人无数,根本没时间也不会记病人信息。
于是沈濯在第二次回到医院的时候便将一份假病历换到护士站,张石川看到的不过是贯穿伤和碎骨,而田家恒看到的是残留弹头和伤口严重发炎。
沈濯修改了轮班表,一个新来的莫须有的实习医生成为了高广臻的主诊大夫,且只会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出现。医院人流量大而且组成复杂,沈濯获得了高广臻的信任,其他的医生则毫不知情,大概是他们毫不关心不属于自己的病人的情况。
今天手术时,沈濯配合张远志安排在医院的护士将高广臻送到了提前消毒过的地下室,这本应该是无主尸体的中转站,所以即便有人见到推着车的医生护士也不奇怪。齐修远等在这里,备好所有器具设备,他有做简单外科手术的能力,应付得了高广臻的手术。
但是张远志的那位所谓的亲戚伤势严重,则必须要院长田家恒出手才能及时保住性命。沈濯通过实习医生这个身份将虚假的病情传递给了田家恒,后者没有起疑顺利做了手术。张石川的闯入在预料之中,因此手术期间沈濯一直添油加醋描绘此人无理取闹的行事风格,还提及高广臻的父亲是广州那边的红人,惹得田家恒更加不悦。
好在最后张石川没有硬来,躲在阴影里的沈濯才松了口气。这个人的眼睛跟鹰一样,之前擦肩而过差点认出来,此次就不敢保证了。
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按照计划一辆空车从医院后门闯出去吸引张石川的注意力,作用如同今早故意安排在城西的东昇帮弟子打架,不过是为了转移医院的警力。因为这个空档,齐修远能带人将高广臻送回病房,再度打消张石川的怀疑。
而那位枪伤严重的病人如何离开,沈濯不清楚,这不是他负责的部分,但是他有大概的猜测。
他有很多猜测,这些猜测必须成立,才能解释今天这场仗为什么打得如此漂亮。齐修远就是其中一环,沈濯想要走过去抱住他,但是忽然脚下一软,直接摔进齐修远的怀里。
“元熙?”齐修远赶忙搂住他,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压在身上使得他一个踉跄。沈濯哼了一声,大概是站太久太累,扭到脚了,齐修远无奈扶着他,触及他脸颊 的时候眉头一皱:“你额头怎么这么热?”
沈濯这两天彻夜不眠才想出这个计划,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转危为安,一瞬间放松下来,睡意席卷而来。何况齐修远怀里这么舒服,沈濯摇摇头,说道:“没事,可能是太兴奋了。我喜欢难题,你知道的。”
“胡说八道,你喜欢偏安一隅,”齐修远最担心的便是沈濯在之前的手术中感染到了什么细菌病毒,这是他工作带来的本能,“元熙,你发烧了,我先带你出去,这里一时半会不清理不会有人发现的。”
沈濯确实感染了。
他生了水痘。
齐修远得到病理报告的时候坐在凳子上想了半天,哭笑不得,怎么他能得这种小孩子才生的病。思来想去,沈濯胃病住院的时候隔壁床好像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肠坏死还有并发症。
水痘好治,只需要在家休息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消去,而且这辈子不会再复发。十天半个月,也算是给沈濯的一个假期。
沈濯在陈君诺的公寓养病,齐修远不太方便去探望,等到第三天接了陈君诺的电话,希望他能来送一些消炎止痛的药。如今警察局在每个诊所、药店门口盯着,即便是买感冒药都要被盘问,最方便快捷的途径自然是医学院教授。
傍晚时分,齐修远来到公寓门前,刚敲第一声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声物件落地声响,接着是沈濯吃痛地一声低吟。齐修远忽然紧张起来,接连敲门,沈濯都没给回应。事不宜迟,齐修远一记肘击将门锁撞开。
沈濯吮着手指站在厨房里,愣愣地看着齐修远,然后将指尖从嘴里拿出来:“你……我就是切菜不小心划破了手……”
“你怎么不说话,”齐修远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能拯救的木门,轻轻把门推到原来的位置,再拿一个椅子抵住,“生着病还要自己做饭?回床上躺着去,快去。”
沈濯挠了挠脸上红肿的疱疹,任由齐修远攥住受伤的那只手,用手帕擦去血迹,再找到酒精消毒。“疼疼疼,你轻点啊,”沈濯倒吸一口凉气,“文冠木在背后搞小动作,二嫂带着君磊去赌场了。”
“我给你带了饭,傻瓜。”
“谁知道你记不记得啊,”沈濯嘟囔一声,“二嫂让你带的药带了没,我这几天都快痒死了。”
“怎么不去买药?”
“二哥生过一次水痘。”
齐修远明白了,这种病得过一次就会获得终身的免疫力,少有人会感染第二次。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两盒卡拉明药膏递过去,看到沈濯的手又将药膏收回来,说道:“你把衣服掀起来,我帮你擦。”
沈濯望了一眼被砸坏的门锁,扬扬下巴,故意用暧昧的语气低声说道:“跟我来屋里。”他看到齐修远的耳尖蹿红,笑得更开心,随即被年长者捏了捏脸颊。“兮城,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啊?”
在香港的时候,他红着脸说不成亲不能同居,沈濯费了不知多少力气才爬到他床上,却也只限于此。
他是个古板的人,北方家庭出生,英国绅士氛围中长大,一举一动都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他认为的爱情是一生的契约,所以会尽己所能对所爱之人奉献一切,但是他需要一个仪式证明契约的生效,才能进行深度的肌肤之亲。
简单来说就是得先成亲。
可是沈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给他一场真真正正的婚礼。沈濯一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齐修远因为他不能在政府的婚姻证明上签字而离开。可是齐修远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沈濯觉得他所追求的并非是一纸文书或者一场酒席。
他到底要什么,沈濯思考了很久,他到底怎么样才能让齐修远答应跟他睡觉。
“小脑袋里想什么呢?”齐修远看出他走神,“之前那个病人,已经安全离开泺城了,临走的时候我给他配了一些消炎药,如果不够我还有办法。你先把病养好了,再想着怎么去找你二哥。”
“我让阿强去找了,不会傻到自己跑到黄河边吹冷风。可能又是一场空欢喜,习惯了,”沈濯握住他手腕,拇指摩挲过跳动的脉搏,比平日更加快速,“兮城,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齐修远将手抽出来,把药膏的盖子拧好,药膏摆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你有这么容易满足吗。”
“还真没有。” ←
第九章 (下)意愿同袍
5.来客
也许是入冬气忽冷忽热的原因,沈濯这几日白天发低烧晚上发高烧,反反复复都快烧得不清醒,齐修远给他打了管制西药才稍微控制住病情,没有真的把这小孩烧糊涂。
为了方便照顾沈濯,齐修远提议以辅导陈君磊功课为理由每天来公寓,陈君诺欣然同意。苦的是陈君磊,本来跟同学约好打牌、骑马、逛酒吧,现在只能憋在家里认认真真看书。
看书不止,齐修远是真的用心辅导他功课,去年的复习完了就预习今年的,沈濯还会顶着冰毛巾凑过来看热闹,看得他背后发毛。陈君磊恍然大悟,为何沈濯一个学历造假的辍学生能够成为优秀的大学讲师,肯定是齐修远逼出来的。
“气胸的表现和救治方法是?”
陈君磊跑神五秒钟就彻底跟不上了,愣愣地看着全英文的教科书,分明每个单词都认识,偏偏连在一起就像是天书一般。他瞥了一眼沈濯,后者堂而皇之搂住齐修远的肩膀,根本不搭理他。
曾经霸气张狂的黑帮少爷现在跟秋冬交接的软柿子一般,大气不敢喘一口。他还记得齐修远在教堂的时候如何一拳砸到他鼻子上,一点反击的空隙都不给,这身手太吓人。
沈濯也看出他痛苦,拽了拽齐修远的胳膊:“到点做饭了。”
“你看着他继续写。”齐修远站起身,将沈濯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手背贴上去摸了摸,终于退了烧。
“怎么还要写啊!”陈君磊想要踹凳子,忽然接收到齐修远袭来的目光,一阵哆嗦,坐了回去。他又恍然大悟,医学上说双胞胎兄弟在某些方面的喜好是一致的,比如找老婆,都喜欢找暴力狂。
沈濯把湿毛巾从额头上拿下来,笑眯眯看过来:“君磊啊,二嫂可是说了,下学期补考不及格你就得退学去粮仓搬粮食。”
“我写!他大爷的写还不行吗!”
“对了,文冠木赌场那几个欠钱不还的怎么样了?”沈濯看陈君磊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摆手,“厨房那么远他听不见。听说文冠木在帮省里的官员洗黑钱,你们查一查这些人是不是被当成炮灰了。”
陈君磊忽然一愣,再一拍脑袋:“嘿,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怎么想不到呢?”
“新生活运动马上就要普及了,文冠木不得抓着最后的机会,趁那些官老爷还能出入赌场,多给他们跑跑腿啊?”沈濯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忽然瞥到齐修远拿着菜刀望向他,立刻轻咳一声,“必须要从根本上杜绝这种不良现象的发生。”
陈君磊一挑眉:“杀了文冠木?”
沈濯咳嗽一声,齐修远把锅铲放下,走过来拎着沈濯的领子把他扔到书房,将门带上。陈君磊趁着空挡抓起外套一溜烟撒欢一般跑出门,心里念着多丽舞厅漂亮的小姐姐可千万得等着他。
最后一盘菜盛出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沈濯溜出来贴在猫眼上瞄了一眼,回头对正要想办法翻窗户逃跑的齐修远说道:“不用大惊小怪,是我阿姐。”
他开了门,咧嘴笑着像是童心未泯的七八岁孩子。那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在下一秒忽然僵硬住,沈濯看到了倚在墙边抱着手的张石川。他心里飘过一行中文、英文、粤语、老家话中所有骂人的词,最后艰难控制住表情,尽力维持沈桀那种由内而外的儒雅和笑里藏刀。
“张局长来拜会,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巧了,”张石川见他没有要请客人进门的意思,反而好奇地往屋里瞥了一眼,“本来想去给姑父拜个早年,听说二少爷生病了,这不是跟着一起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他看见了站在餐桌前面的齐修远,后者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镇定,不露一丝破绽。
沈筠站在窗户和门的风口上,冬日的过堂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沈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请他们进屋,然后倒了两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他不是不想找茶叶,但是二嫂怕他糟蹋好茶,根本没告诉他放哪了。
就像他也死活不肯说那瓶进口的威士忌藏在哪。
“齐教授,”张石川坐到沙发上,摩挲两下真皮沙发感受价格不菲的质地,“咱们算是有缘分了,短短几天见了好几面。”
齐修远淡淡一笑,说道:“沈先生请我给陈君磊补习功课,我不收钱,沈先生便请我吃顿饭,张局长,这不犯法吧?”
沈筠看气氛不太对劲,忙说道:“什么犯不犯法,快过年了说什么晦气话。元烈,你这发烧都快十天了,到底严不严重啊?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一看,不要仗着年轻就糟蹋身子。”
“阿姐,”沈濯按住她的手无可奈何笑了笑,“没事的,已经退烧了。可能就是冬天感冒发烧的多,喝了几副中药便没事了。”他身上的水痘褪得七七八八,至少脸上和手上的脓包都不见了。
虽说是不见,但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点痕迹,张石川盯了他许久,盯得沈濯后背发凉:“阿姐,这么晚了不如早点回去。劳烦张局长做一回护花使者,不介意吧?”
“介意啊,”张石川瘫坐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京城少爷的懒散,“我可都闻见梅菜扣肉的香味了,不请你姐姐留下吃饭吗?”他说完瞥了一眼齐修远,后者躲开他的眼神,走到厨房去看砂锅里的鱼肉粥好没好。
沈筠嗅得出空气中的硝烟味,她也看得出张石川在有意为难齐修远,干脆站起身走到厨房,先跟齐修远聊起了如何煮粥。张石川咧嘴笑了一声,眼中神情复杂,沈濯只知道他是咬住猎物就不松口的凶狠角色。
听说他进出各大舞厅,骗了不少舞小姐给他做眼线。
“屋里太热了,来阳台聊一聊吧,”张石川推开客厅的推拉门站出去,转身望向沈濯,根本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你姐姐怕是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这些内容。”
沈濯硬着头皮走出去,对方像是黑夜里紧紧盯住自己的一双眼睛,危险但是却不知他到底能带来什么样的危险。沈濯关上推拉门,关住屋内的热气,抬头望向张石川,沉声问道:“张局长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一月三号你在哪里?”
“我元旦的时候住了两天院,三号应该是回去复诊。”
张石川抱着手臂,歪头望过来,眼中是半信不信,这样的神色更加骇人:“一月四号呢,去哪了?”
“那天开始发烧,在家里休息,”沈濯知道他说的是做手术的那一天,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微微冒汗,“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值得您这样盘问?”
“二号我们和徒骇寨在城外起了冲突,我有一个兄弟住院了,三号我去看他,见过他的主诊医生,”张石川忽然上前一步抓住沈濯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他口鼻将他推到墙上,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吗,他露出来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
沈濯跟齐修远学了两天八极拳,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比不过张石川,被他桎梏在冰冷的阳台边缘动弹不得,呼救的话堵在嗓子里,只能是两声喑哑的嘶吼。张石川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沈濯是他亲姑姑的孩子,但在他眼里,应该只是向上爬的垫脚石。
“更巧的事情发生了,在我兄弟做手术的时候,游击队的伤员也在医院。我兄弟手术结束了,游击队也跑了。”张石川余光瞥到沈濯试图伸手,按住他嘴的胳膊向下一压,手肘牢牢压住他的胳膊,肌肉错位使得沈濯皱眉,连呻吟都发不出了。
张石川忍不住笑了:“我开始猜测,我是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从一开始跟徒骇寨的冲突开始,就是设定好的戏本——今天我发现,齐修远齐教授,像极了我在城外见到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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