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边的女生紧接着说道:“我爸爸在上海,他们说,有些士兵因为没有药伤口溃烂,疼上两三天撒手人寰,这比直接牺牲在战场上还要折磨。他们更想拖着残躯冲锋陷阵,至少比窝在山沟里光荣。”
“这不对,”方才的男生反驳,“养精蓄锐才能更好的反击,这是军事策略。咱们学医,不聊军事。”
那个女生立刻回头,说道:“你还想在教室里贴上‘莫谈国事’啊?咱们泺城外面的军队连打都不打就撤退,这叫什么守卫国家!”
“那是战略性放弃,女生懂什么。”
“好了好了,”齐修远打断他们越来越偏的讨论,“我想问问那些想去前线的同学们,你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治病救人,治好了士兵我们才有战斗力!”
“对,治好他们,守住我们的家,不让侵略者践踏我们的土地!看看他们在东三省都做了什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孩子都不放过!”
“我不敢上前线……”这个同学一出声便迎来一片嘘声,他满脸通红解释道,“我笨手笨脚,胆子小,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但是我也想报国,我想研究出堪比西药的特效药,便宜又能量产的那种!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需要我,我也可以去参军!”
齐修远点点头:“其实报国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要冲在第一线。我很欣慰看到大家这一腔热血,少年强则国强,国家幸有诸位这样聪颖坚毅的少年,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他说着下课铃响了,但是没有任何同学离开,仿佛在等他继续。
“我也不过一介书生,能教大家的很少,”齐修远起身回到讲台上,收拾课本,“只是希望各位能不忘这赤诚的初心,砥砺前行。”他说完台下同学纷纷鼓掌,齐修远摆了摆手让他们下课。
学生三三两两离开了,齐修远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怎么想着来听课?”
“想来补补课,不过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讨论,”沈濯抬了下鸭舌帽,握住他的左手,“泺城会失守吗?”
“要有希望。”
“我今天早上去车站看了看,已经一票难求了。”
“元熙,你要走吗?”
“我跟着你。就是不知道我这点本事,你看不看得上。”
“人我都看上了,”齐修远见周围没有旁人,捧着沈濯的脸颊轻轻吻他嘴唇,“回家吧。”17p58p32
第二十章 (下)影子安德
4.围剿
在沈濯第一次和齐修远同居的时候,沈濯便知道,齐修远不接受婚前性行为,所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肉体接触。现在他想着,反正都见过父母了,头也磕了,怎么着也得吃点豆腐,循序渐进吧。
于是沈濯洗完澡之后,直接冲到床上压住了看书的齐修远。齐修远条件反射握住他的手腕,一个翻身掉了个。沈濯趴在床上,胳膊被他扭到背后,嗷嗷喊疼。齐修远揉揉他的头发:“我没用力。”
“哦,没用力啊。”沈濯调整了一下,换了个更嗲的语气喊疼。
齐修远被他逗笑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先让我起来,这个位置错了。”沈濯推推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你之前都是……”
“对啊!”
“元熙,你觉得你力气怎么样?”齐修远贴近了问他,呼吸打在他的脖颈,钳制住手腕让沈濯一动也不能动,“元熙,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
“好好好我输了!你真黑!”
沈濯哭丧着脸,他洗澡的时候还琢磨着齐教授平日里对他这么温柔,洗衣服做饭都能算得上贤妻良母了,怎么着也能给他推到了。但是,齐修远他大爷的是土匪窝子里说得上话的,上课说什么“一介书生”都他大爷的是假的啊!
“你你你,你让我适应一下!齐兮城!”
第二天沈濯打算睡到中午,反正他现在也没事,就差给教堂画最后一幅圣徒像。齐修远早上走的时候都没舍得吵醒他,即便一起身沈濯就察觉到了,拉着手嘟嘟囔囔说了半天话才放开。
齐修远走了没多久,沈濯便听到了电话铃声,扶着腰一瘸一拐走过去接起来,就是刚刚离开家的那位:“元熙,情况太紧急了,你能赶到火车站就赶快过来。”
“怎么了?”
“君磊这批联培生要去前线了,”齐修远正在安排同学去高年级生的宿舍帮忙收拾东西,抽空给他打的电话,“十点半的那趟火车,我知道你不舒服,但是君磊挺想再见见你的。他也怕……”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木头叼着根烟屁股在火车站的柱子后面看一群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年轻人跟家人道别。这趟车他没办法赚钱,气得他跺脚。他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路芦,或者说,沈濯,周围还有一帮人。
陈君磊难得哭了,但是哭相实在是太难看,红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帮派大少爷,当时急冲冲地主动参加联培,但是他一直生活在姐姐的羽翼保护之下,从没想过离开的这一天这样突然。
“姐,家里还有半只烧鸡你记得吃,”陈君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那件西装口袋里还有两张蔷薇舞厅的舞票你跟姐夫……哦对,你不让姐夫去,你记得送给我老大。”
“你还惦记这个。”陈君诺敲在他胳膊上,也是眼圈泛红。
陈君磊俯身摸了摸她的肚子,噘着嘴忍住啜泣:“你得好好长大,出生的时候给我寄照片。”
“说不定还没出生你们就打完仗回来了呢,”陈君诺看着检票员催促大家上车,将行李递给陈君磊,替他擦了眼泪,“行了你还哭,多大的人了不嫌丢人。包里放了些干粮,不能饿着,听见没?”
陈君磊点点头,背上包走了,一步三回头。
木头看着,等那个大少爷哭哭啼啼上车之后,沈濯才跟其他的人分开。木头找准时机在出站口拦住他,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紧张兮兮说道:“终于见着你了,找了你好几天。”
沈濯一脸困惑看着他,问道:“找我干什么?”
“我娘病重,最近连中药都吃不起了,现在躺在床上只会说疼啊疼啊,兄弟你可得帮帮我。”
沈濯领会,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却被木头按住了。
“我前几天被差点被警察逮住,还出了通缉令。也是因为这个,我没办法领我娘去医院,我怕被他们抓了去,我娘真的没人养活了……”木头急得要哭出来,“你跟我说卖假票不是长久之计,是,是我贪财,是我走歪路,但最开始是你让我学造假的……”
“行了你别喊了,”沈濯带着他走出火车站,“我找几个人带你娘去医院。”
“能不能现在就去,耽误久了就真的没救了啊……”
沈濯长叹一声跟着他走了。木头家住在小奘山附近的胡同里,这里的人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或者农民,还有些专门从乱坟岗尸体上扒东西养活自己的,因此散发着一阵难以言说的恶臭。
木头的家更是简陋,矮房子用稻草盖的顶棚,泥砖墙几乎是黑色的,庭院里只有一棵干枯的枣树。沈濯踏进来只觉得死气沉沉,刚想开口忽然捕捉到窸窣的风声,再一回头,门口站了三哥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手里握着上膛的手枪,将他的退路堵死。
沈濯转过身来,木头已经躲到了墙角,而屋中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魏老板拍拍手:“想要单独请到你还真是件难事。”
“有这么难?”沈濯攥紧了拳头,木头竟然敢骗他。
“难缠的是你那个握着老城最大帮派的哥哥,想要区分你俩得下功夫,”魏老板笑着走近,“我可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招惹不该惹的人。你说呢?”
“你到底什么目的!”沈濯微微侧身,与他保持距离,“为了影子安德?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至少在香港的那个安德,是一个傀儡,你抛下他之后,他被东南亚的武装领了悬赏,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我没必要寻找影子安德,我只是想寻找那个画贵妃像的能人异士。”
沈濯皱紧眉头:“贵妃像?那上面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够让你们用广东黑帮做枪,一定要寻找到真迹。”
“不不不,真迹就在广东的黑帮手里,我们骗他们说是假的,不过是借他们的手找出仿造者,没有秘密,只不过是想要利用一下沈先生,”魏老板一副生意人的嘴脸,笑脸盈盈,却从怀中摸出了一把手枪,“抱歉我们之前的几次见面都不怎么愉快,我劝沈先生不要反抗。”
“沈濯”摇摇头:“抱歉,你们这次还是认错人了。”
三声几乎同时发出的枪响,门口的三个黑衣男子轰然倒地,魏老板还没反应过来是,沈桀一个健步冲过去,抬手打在他手腕上,顺势抓住一扭将他手中的枪夺走,再抬腿踹向他的腰侧软肋。
魏老板后退两三步,阿强带着两个东昇帮的弟子冲进来,问道:“先生,没事吧?”
“用这个怂货引我弟弟,的确是个能分辨我俩的方法,”沈桀把手中的那把枪拆了,零件全部扔到地上,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木头,“但是这个怂货自己都分不清楚,怎么能帮到你。”
魏老板退无可退,抓住一旁的木头当挡箭牌,一边摸出匕首一边说道:“你们别过来!”
沈桀从阿强手中接过另一把枪,装上消音器,上了膛:“这个人跟卖票的有勾当,知道今天上车名单有陈君磊,那么沈濯自然会来送,所以你们早早安排了这一场戏。可惜,你们没算到,我弟弟堵在路上,根本没来成。”
匕首抵在木头的脖子上,木头吓得大哭,沈桀没有受到一丝干扰,慢慢往前走。魏老板逼急了,拿着匕首的手伸直乱挥,就在匕首离开木头脖子后的一瞬间,沈桀开枪,正中他手臂。
“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他从十四岁就混码头。沈濯听弥撒、读夜校的时候,他在码头上被人欺负,被推进河里,撞到大船,锁骨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沈濯在大洋彼岸读书喝咖啡的时候,他在泺城最脏的监狱里吃过两个月牢饭。他打过群架,为陈道年挡过枪,在陕西的窑洞里领着十多个兄弟,几乎濒死,逃出生天。
魏老板发疯了一般扔开木头,冲向沈桀,而后者毫不留情再度扣动扳机,一声枪响,魏老板胸口一片血红。他没了动静,直直摔倒,扬起一片灰尘。
木头吓得大叫,沈桀挠了挠耳朵,走到他身边,用发烫的枪管拍拍他的脸颊:“马上滚出泺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沈桀带着一身的硝烟味道冲进经七路的别墅,沈濯给他开门的之后直接被人揪着领子推到了沙发上。“二哥!”
“你那个卖假票的朋友差点害死我知不知道!”
“木头?他怎么会?”
“他跟你说的那个魏老板合作了,”沈桀坐到他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魏老板想要画出贵妃像的那个人替他们做事,把我当成了你,还想堵我,被我杀了。”他注意到沈濯的顾虑,补上一句:“尸体处理好了,一般人看不出来。”
沈濯摇摇头:“他们不会是一般人。拜伦·迪金斯遇害的时候,一个多年的老特务告诉我,我面临的对手只会更专业。”
“他们不敢主动找你,怕什么。”
“那是因为泺城还是中国人的地盘,如果,如果守不住了……”沈濯抓了抓头发,“怎么会找上我的,黄柴之,木头,他们倒是一抓一个准。二哥,要不我还是离开躲一阵吧。”
沈桀喝完了杯子里的水,说道:“你想好自己定。如果在泺城,你是东昇帮的人,我能保护你。还有齐修远,他能走?”
“倒是不能,”沈濯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皱眉,“我现在只能尽量保全家人。”
“家人就够了?”沈桀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圣经,是克里斯神父送给沈濯的那本,他放在二嫂的公寓一直没有去收拾。沈濯撇撇嘴摸过来,打开来第一页上面是老神父送给他的寄语。
“Anyone who loves their brother and sister lives in the light, and there is nothing in them to make them stumble.”
凡是爱弟兄的,就是住在光明中,在光明中他就不会跌倒。
“赠予我亲爱的教子,安德烈·邓肯。”
5.神父
沈桀轻笑一声:“舍不得烧啊?你就不怕这个牵连到老神父?一大把年纪了。”
“当时我十三岁,”沈濯轻轻抚摸用哥特体的英文字,被他哥说中了,真的舍不得,“克里斯神父说我有天分,他想要把曾经学过的绘画、造假手段都教给我,但是让我发誓不能走歧途。他当了半辈子的造假犯,躲在教堂苟且偷生,向上帝寻求救赎。他跟我说,活在罪孽里太累了。”
“我就记得他给我弄了个英文名叫什么西蒙,听着跟西门庆似的。”
“安德烈和西蒙都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他们是团结和睦、互相扶持的亲兄弟。”
“我管呢。”
“唉,是得撕了,不然会惹麻烦,”沈濯一咬牙将第一页和第二页一同撕下来,“之前郑宛童在教堂打碎的石膏像里找到了我的签名,还特地拿给我。小时候也是年少轻狂,想要留点痕迹。”
沈桀抢过那两张纸给他撕吧碎了:“你也知道自己爱炫耀。”
“总之,我是安德的这件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二嫂和兮城都不行。之前我在美国,因为是亚裔,行动不便找了个替身,后来在欧洲和香港都找过,他们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现在我知道,其实都是我的错,是我害的。我不能让更多人因为我而死。”沈濯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回忆故人的伤感。也不知道这两年为兮城做这么多,有没有积攒些许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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