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他的命,自然要我来还。”
裴昭垂下眼看着怀里正在咬手指的孩子,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华羽然看他这样,叹了口气:“……他叫什么名字?”
他问的是任砚生这个孩子。
裴昭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华羽然:“这是藏在这孩子襁褓里的。”
华羽然接过信展开,往下一扫,越看神色越难看。
裴昭伸出手放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侧过头来嗷一下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还没怎么长牙的嘴去磨。
“任砚生给他起名字了,”裴昭淡淡道,“就叫任寒秦。”
金子晚瞬间如遭雷击!
任寒秦……寒秦?寒秦?!
这不是寒江王的名讳么?!
难不成,寒江王竟是任砚生的亲生儿子?!
不对!年岁对不上,若寒江王真是任砚生的亲生儿子,那岂不是他如今已经八十岁了?可他看上去分明只有三四十岁的模样——
这时,华羽然又问:“你打算把这孩子怎么办?”
裴昭说:“自然由我照顾。若是真相真如任砚生所言,那便是我欠了他任家的命,他自然是我的责任;若是真相无差,稚子毕竟无辜,照顾他平安一生便也是了。”他轻轻地捏了捏任寒秦的脸蛋,“他现在还太小,若是长得再大一些,我便教他武功,以后愿意行侠仗义也好,愿意行走天涯也罢,都是好事。”
由裴昭……来教他武功?
金子晚醍醐灌顶!
裴昭的内功深不可测,内功类型又十分特殊,导致八十年后他明明年岁已近百岁看上去却仍是个二三十岁的青年,他若是教导任寒秦武功……
武功内力一脉相传,他可以不老,任寒秦为什么不能?
若是金子晚现在能掌控身体,想必他的手都在颤抖。
任砚生的儿子,曾经被整个江湖围剿的魔头的儿子,居然做了大盛二十多年的异姓王!
若是再往深了去想一层,当年盛文帝和竹间楼关系如此紧密,这江湖的一场血月腥风背后,又有没有朝廷的手笔?
若真的有,那任寒秦知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那他救了先皇,又做了二十多年的异姓王,他是真的别无他想么?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金子晚喉头干涩,他有一种风雨欲来前夕的飘摇感,总觉得一切都冥冥中打掉骨头连着筋,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厢华羽然却摇了摇头:“望舒,你可要想好,一旦你养了他,不管任砚生究竟是不是被人栽赃,他都算是死于你手。等这孩子长大以后,知道了你是他杀父仇人,必定要与你拔剑相向的,你这是在亲手埋下祸患。”
裴昭不语,半晌才道:“任砚生死之前要我小心什么,但我没有听清。明日我便动身去查,务必把任砚生这四十多年都查的明明白白。”
华羽然一咬牙:“我随你一起去!”
裴昭却摇头:“你留下,若是我和你都走了,难免会有人起疑心。”
华羽然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谁会起疑心——”
话未说完,他似乎顿悟到了什么,神色凝重起来:“你……怀疑竹兄?”
裴昭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道:“你留下罢,有重要的事需要你做。”
华羽然忙问:“什么事?”
裴昭把任寒秦塞给他,看着他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忍不住浅浅笑了笑:“养孩子。”
华羽然:“……”
————
华神医:裴望舒,你做个人吧!
第159章
次日一大早, 裴昭便走了,他打算把任砚生的生平都查个通透。
留下华羽然和还是个不到一岁的任寒秦大眼瞪小眼,有人来问便只能信口胡说是从山脚下的河上由一个木桶盛着漂过来的。
金子晚在想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故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这血月阵是由任砚生布下的, 那么一切在他死后发生的事情, 都不可能存在于这个阵法中!
且不论裴昭现在去查这件事, 就连裴昭把任寒秦救出来理应都不应该存在于阵法中!
除非……
金子晚心里思忖,这个所谓的血月阵, 并不完全是任砚生设下的。
裴昭必定有参与设阵。
既如此, 那何时才算完?
金子晚咬牙,总不能他要看完裴昭这八十多年的一生才算完吧?
还有……照鸿。
金子晚想,照鸿进阵以后到了谁的身上?他有没有发现破阵点在哪里?
……
尸山血海。
满山遍野的绿树都被染成了红色, 比枫色还要令人心惊。
眼前不断闪现的是尸僵在山脚下横冲直撞,把不明所以的城镇百姓撕咬殆尽,开膛破肚,这些死去的百姓又会在死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失去所有的意识和人性,无视内脏都裸*露在外的样子,无情地撕扯吞噬下一个活人,覆灭下一个城镇。
家家户户为了抵御这些尸僵将门窗都封死, 只过几日才会让男人拼死扛着斧子出门找粮食,可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过。
有一户家里三人,孩子才刚五六岁,家里实在是没有任何食物了, 女人怕男人自己去便一去不回,便拎起锤子, 深夜和男人一同出门去找食物。
他们还算顺利地在一个已经没有人了的房子里找到了一布袋的米,欣喜若狂,这一布袋的米至少够他们再活半个月!男人把米袋系在了腰间,两人立刻往回走。一路小心翼翼,总算是没有遇到尸僵,可就在他们松动临走时为了怕尸僵进去而钉上的门窗时,五个尸僵却突然出现在道路尽头!
女人着急地想尽快把门松动开,可越着急越难松,眼见尸僵越来越近,她绝望地嚎哭。
男人一咬牙,拿着斧子冲了上去,那五个尸僵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蜂拥而上,男人顾左不能顾右,很快斧子便掉到了地上,嘶吼惨叫着被五个尸僵开膛分食了!
那半袋米掉在地上,米粒掉了一地,原本白净的米粒现在已经染成了鲜红色。
女人见状嚎啕大哭,门本来已经被她松动了,她的孩子还在门的那一边怯生生地看着她,孩子什么都不懂,看她哭自己也跟着哭。
那五个尸僵对断了气的男人失去了兴趣,有一个尸僵敏锐地发现了还有一个活人的气息,朝女人这边走了过来!
女人一咬牙,重新拿起锤子,把门上的钉子再一个一个的敲回去。
孩子看着门的缝隙从小到大,现在又从大到小,女人的脸也越来越看不见,着急地喊:“娘、娘!”
女人最后看了孩子一眼,刚举起锤子,就被尸僵拖住脚腕拉了过去!她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挥舞着锤子,但没有用,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铁锈味溅到了她的脸上。
那是她的血。
她感受不到痛,挣扎地朝家门的方向爬过去,一边爬一边嘴里还在无声地念叨着:“最后两下……最后两下……”
她终于爬到了门前,用全部的力气最后敲了两锤子,把门砸死了。
她的孩子安全了。
女人把手松开,彻底的断了气,她的肠子、内脏顺着她爬过来的轨迹流了一地。
诸如此类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任砚生,也就是顾照鸿的眼前不停地闪过。
众、生、惨、相!
任砚生只是一想到这些惨剧都是因为他经寒山上的一念之差,便心如刀绞,站都站不稳。
更要命的是,方才那个临死前还在为了孩子锤门的女人,已经和男人一样完全尸僵化了,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直直地凑到了任砚生面前!
她的脸上满是血迹,脸色青白,有的地方已经塌陷下去开始腐烂,她那双空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任砚生,不断重复:“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但就是不停地重复着这五个字,甚至围过来的尸僵越来越多,都在此起彼伏用没有语调的声音不断地重复。
“都是你的错。”
“都是你的错。”
不要说任砚生,就连顾照鸿,也是心头紧缩,觉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裴昭设下的心阵么
杀人诛心,不外乎此。
这些情景不停地在他们面前出现,不曾给过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间,他们失去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把控,任砚生跪倒在地,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可这是作用于心底,脑中,哪怕他闭上双眼堵住双耳,却又有什么用?!
顾照鸿本以为任砚生在心阵的作用下便是如此了,反抗不得。可他却万万没想到,任砚生的心智竟能坚韧到如斯地步!
他闭着眼睛,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随心画着什么,因为他的眼睛没有睁开,顾照鸿自然也看不到,但他静下心来,感受着任砚生手指滑动的方向和轨迹,越看越心惊。
这分明是一个阵法的布阵!
在这种情况下,任砚生居然还能布阵!
这想必就是顾照鸿如今所处的血月阵了,虽然任砚生的手在抖,因为他时刻都在受着心阵的影响,但他仍然坚定地一笔一划地画完了血月阵的阵法。
任砚生拄着刀,踉踉跄跄,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匹饱经风霜的老马,他站到了方才所画阵法的正中央,喃喃道:“四十四年是与非,从头悔,恨难追……[1]”
千分悔恨,万分悲凉!
顾照鸿心下一沉,他是跟着裴昭学过阵法的,知道这个阵法最后必须得要布阵人大量的血做引子才能成,果不其然,下一刻任砚生便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惨烈一笑,便划下去了这一刀!
顾照鸿能感受到脖颈出汩汩流出的鲜血,能感受到生命逐渐流失的无力,正当这时,他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裴昭。
裴昭走了过来,问任砚生诸番事宜是不是他做的。
任砚生撑着最后一口气与他说了几句,便没了气息。
顾照鸿微微一叹,想着任砚生这一生便就此走过了,血月阵便也应当结束了。
流传了八十年的真相竟然是如此面目,着实让人可恨可叹。
顾照鸿眼前一黑,他知道这是阵法结束了。
他想,他成了任砚生,那晚晚会附在谁的身上?
……
顾照鸿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在说什么,他迷茫地睁开眼,还被亮光刺得眯起了眼。
等他缓过来些许,看见的却不是雪洞里那个暗室的洞壁,而是木头支撑的屋顶。
他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阿婆絮絮叨叨:“小伙子进山干什么!这山上有怪物的!”
顾照鸿悚然一惊!
下一刻,他听见一个声音问道:“阿婆,山上有什么怪物?”
————
[1]注:“四十四年是与非,从头悔,恨难追”化用辛弃疾临江仙中一句“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
*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一次)想不到吧.jpg
是不是很有意思,嘿嘿嘿
第160章
金子晚眼前一黑。
等他睁开眼睛有意识的时候, 他还在裴昭的躯壳里,裴昭正在一个茶楼坐着喝茶。
金子晚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好像……是东北?
春日料峭,光是看百姓穿的衣服就能判断这绝不是江南, 也不是碧砚山所在的蜀中。
裴昭不是要去查任砚生的事么?怎么还查到了东北来?
金子晚心里一动, 莫非这就是为什么血月阵里有经寒山的原因?任砚生当真和东北有什么渊源不成?
裴昭喝着茶, 旁边一桌有人在侃大山,声音还挺大, 难免他就听见了。
“这城南的瞬丰镖局和城北的神统镖局又打起来了, 搞得乌烟瘴气,真是晦气!”
“可不是么!他们这两家现在算是我们城里做的最大的两家镖局了,为了抢生意, 给我们这些镖师弄的苦不堪言!”
“唉,这就是当年的龙威镖局没了,否则哪里还有他们两家的事!”
“那场大火可真的是……”
说的人摇头,看起来惋惜得很。
“这龙威镖局的镖主, 是个好人,为人爽朗,平时没少行善布施,龙威镖局着火那天, 好多人都担心得很,生怕有什么伤亡,当年还有一个青年在,看镖局着火了,命都不要地就往里面冲, 最后也没救出来人,还把自己烧的厉害, 嗨,太惨了。”
裴昭心里一动,主动与那桌人搭话:“打扰一下,那个青年,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那桌人见他生得俊俏,又年轻,和他们这些中年押镖的镖师全然不同,只以为他是什么富家公子好信来打听,不过东北人一向豪爽,便也和他说:“那上哪里知道去哦!只听说他和龙威镖局的镖主是忘年交。”
同桌有一个镖师摸了摸胡子:“这么一说,我有点印象,那个青年一直在打听当年被烧死在镖局里的人都有谁,有没有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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