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照鸿掐指一算,元和是先皇的年号,那是六年前了,他笑:“京城六年都不曾有过孔明灯了?”
“京城年年都有,但我不想再去看了。”金子晚淡淡道。
夜风吹来,拂动了他散落颊边的发丝,顺着在半空中飘摇。
金子晚侧过头来,对顾照鸿一笑:“能和你一起再看一次,我很高兴。”
顾照鸿眼神幽深地看着他,他心思玲珑,自然能从金子晚只言片语中猜到些什么,想必元和二十八年的那次上元夜,对他的晚晚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但他没有问,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指叉进金子晚的手里:“以后我都会陪你看。”
话音刚落,只见无数盏孔明灯从西北角的高楼处飞了出来,洋洋洒洒布满了整片夜空,风一吹,它们承载着多少人的心愿,朝着不知何处的远方缓缓地飘去。
金子晚仰着脸看着铺天盖地的孔明灯,在看到这一幕之前,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抗拒这一幕,可等真的看到了,他的心里却只有此时此地的景象和身侧的心爱之人。那个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上元夜,像是水面上的波纹,就这么消失了。
等孔明灯的浪潮过去,船只也缓缓停了下来,船夫撑住船:“两位公子,我们到地方了,再过一会儿火树金花就开始了,您二位在这儿就能看到!”
他拿了赏钱,分外殷勤,给顾照鸿和金子晚指着岸边的一个地方:“您瞧,一会儿就在那里打出来火树金花!”
金子晚和顾照鸿朝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岸边有一处特别空旷无人的地方,立着一个丈余高的二层八角大棚,上面好像还绑了些什么东西,夜色太浓距离又远,金子晚看不太清,大棚旁边还摆着一缸大熔炉。熔炉旁有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手里拿着棍形的东西,好似正在做什么准备[1]。
金子晚问顾照鸿:“我从未在京城见过这类的,你在南方有见过吗?”
顾照鸿摇摇头。
那看来阮兰河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扬青府的独特了。
船夫忽然道:“到时候了!”
金子晚和顾照鸿都直了身,专注地朝岸边那座大棚看去,只见十余名壮汉轮番从熔炉里舀了什么,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跑到了大棚下好似在敲打什么,突然之间,七八丈的铁花凌空而起!
金子晚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那一棒铁花未落,下一棒又打了出来,铁花飞溅,似流星如瀑,而那他方才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原来是烟花和爆竹,铁花溅在了烟花爆竹上,鞭炮与铁花一齐绽开,声震云霄!
那些铁花一棒比一棒蹿得高,看上去简直比烟火还要绚烂震撼。
金子晚着迷地看着这一盛景,喃喃:“火树金花……好一个火树金花……”
顾照鸿着迷地看着在铁花的映照下他的侧脸,移不开眼。
金子晚似有所感,转过脸来,撞进了顾照鸿深情万种的眼里。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他们在看着对方的眼睛。
在几丈高的铁花下,在沿岸两侧的红灯笼夹道中,在满天的孔明灯下,他们跌入一个吻。
……
火树金花结束之后,大街上众人散去,显得有几分寂寥。金子晚有点恋恋不舍的,顾照鸿还哄他:“以后我们可以经常来看。”
金子晚却摇摇头:“这种震撼人心的景色看一次就足够了,看多了反而失了那种心境。”
下一刻,他想到了马上要见到的人,脸色郁郁:“不想看见盛溪林的脸。”他瞥了一眼顾照鸿,意有所指,“也不想看见霍骑。”
他明显话中有话。
顾照鸿有点意外:“你知道?”
金子晚背着手在空旷许多的大街上溜溜达达:“看出来的。”
顾照鸿问:“什么时候?”
金子晚道:“冷清和寒欢成婚的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和你在花田亲吻,我看到了霍骑。”
也看到了他的表情。
顾照鸿挑眉:“你知道的比我早,但你一直没有问我。”
“问你做什么,”金督主显然并不当回事,“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他这种对自己也对顾照鸿都十足十信任的态度像是一壶温酒一样熨贴了顾照鸿的心。
说着说着,他们走到了盛溪林约他们的酒楼,金子晚伸手推开了雅间的门,第一句话就不给人好脸色看:“什么事非得见面?”
雅间里坐着的是盛溪林,旁边霍骑双手环胸倚着墙站着,脸上仍然挂着玩世不恭的笑,看见他们也没什么改变。
盛溪林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金督主请坐。”
金子晚显然并不想和他们多废话,倚着门言简意赅:“有话快说,说完我要回去睡觉。”
盛溪林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有些事想在金督主进京前先告知一声。”
金子晚挑眉,显然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等金督主进了京城后,可以先和我的暗线联系上。”盛溪林缓缓道,“这个人,金督主应该认识。”
“——京家三少,京墨京玉砚。”
*
作者有话要说:
————
注[1]:其实这就是民间的打铁花啦,是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哦~这个事实上应该是河南那边的,我私设改了一下地点,一些背景知识来源于百度百科“打铁花”
感谢在2021-01-18 15:30:10~2021-01-19 13:3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叽叽宝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0章
金子晚倚着门的身子甚至动都没动一样, 他冷笑一声:“你没事吧?”
“京墨会帮你谋朝篡位逼宫谋反?”金子晚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京家三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京家是什么样的家风,你不清楚?”
“京家的家风?”
盛溪林往后一靠, 靠在了椅背上, 反问:“京家什么家风?私藏龙袍结党营私的家风?”
金子晚:“那是好竹出歹笋, 京端自己迷了眼,败送了京家百年的门风, 不代表京墨也会和他那个拎不清的爹一样。”
京端是京家最后一任家主, 京家就是覆灭在了他手里。
“确实,京家百年门楣,代代行得端坐得直, 翩翩文人风骨,一心为社稷为黎明,”盛溪林道,“我一直很敬佩京家三少, 家族覆灭,入宫为奴,如此奇耻大辱,竟还真能忍下来以宦官的身份辅佐盛溪云, 实乃是国为先,家为后。”
金子晚盯着他:“你有话快说,不要跟我兜圈子。”
“京玉砚现在并不是我手里的暗线,”盛溪林痛快道,“但他很快就会是了。”
金子晚重复了一遍:“你没事吧?”
盛溪林胜券在握, 微微一笑:“金督主,你不妨猜猜, 京墨究竟知不知道当年京家覆灭的真相?”
出乎盛溪林意料,金子晚一愣,反问他:“京家覆灭……什么真相?京家当年为了二皇子私藏龙袍意图谋反,被揭发出来不是你的手笔么?”
盛溪林眯起双眼,看了金子晚一会儿,这才半叹半道:“原来如此……原来这真相,盛溪云和谢归宁连你都没说。”
金子晚一下子站直了,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盛溪林又一次指了指他面前的座位:“金督主现在还不想坐下同我好好聊聊么?”
金子晚脸色很不好看,但也坐下了。
盛溪林给他倒了杯茶,这才道:“京家覆灭,世人都以为是我的手笔,但我未曾想到金督主竟也如此认为。”他话里有话,“看来金督主也没有世人心中的那么受盛云帝倚重。”
“你不会以为,你在这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不是你所为,我就信了吧?”金子晚也不傻,“此事铁证如山,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盛溪林微微一笑:“金督主知道我是如何逃脱死局的么?”
金子晚看了一眼霍骑,卖起人来毫不手软:“谢归宁保了你的命。”
盛溪林明显有点惊讶,他看了一眼霍骑:“看来霍骑和你说了一些。”
“谢归宁救你,是为了给自己留有后路么?”金子晚问。
“不是。”盛溪林神色有些怅然,“他那时保住了我,只是说等盛溪云登上皇位以后便毁了我的脸,给我金银田地,放我去过布衣生活,永不回京。”
金子晚蹙眉:“……为什么?”
盛溪林缓缓道:“为了谢萤露。”
谢萤露……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又不是能立刻在嘴边的,金子晚着实想了一会儿,这才愕然:“珍妃?!”
盛溪云的生母珍妃,原名谢萤露,是谢归宁唯一的胞姊!
谢归宁救了盛溪林也就算了,还是为了珍妃救的他,这怎么可能……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事!
盛溪林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移开了目光,没有继续说,而是又谈到了京墨:“当年引得京家覆灭的那场大戏,是盛溪云策划的。那件龙袍和京畿布防图,是谢归宁放过去的。”
金子晚刚从桌子上拿起来的茶杯瞬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盛溪林还嫌刺激不够,继续道:“彼时我是他阶下囚,他亲口告知于我的。那时京玉砚在京家举办了曲水流觞诗会,邀请了一众文人诗客前去,与他并称为京城双璧的谢归宁自然也在列。”
金子晚的手甚至在抖,顾照鸿眼尖地注意到了,伸手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
不用盛溪林说,金子晚都能想到那时的场景。
彼时才情满京华的京家三少举办了诗会,雀跃地邀请了谢归宁前来赴宴。
若说谢归宁多情,可他心狠到趁着那一天埋下了覆灭他全族的祸根,然后又将这一切推到了他人身上。若说他无情,他又在二皇子彻底失势,京家全族流放时,在先皇的殿外跪上两天一夜,为了保住京玉砚一命。
金子晚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否则这对京墨来说是多么天崩地陷的事!
他哑着嗓子:“你有何证据?”
“没有。”
盛溪林却坦然:“没有证据。”
“那你如何有自信京墨会信你?”金子晚冷声问。
盛溪林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金督主,你真觉得京玉砚一点都猜不到么?”
金子晚怔住。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相信,于是自欺欺人地相信了世人都信的话,”盛溪林道,“而你要做的,就是去点醒他。”
把他从那场自欺欺人的梦里摇醒,告诉他是时候睁开眼睛看看真相了。
知道了真相以后,他怎么可能还替自己的灭族元凶卖命,他会恨不得盛溪云和谢归宁死。
金子晚的手在用力,甚至捏的顾照鸿的手有点痛,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去说的。”
“可以,”盛溪林慢悠悠,“那我去说。只是我本以为,金督主既然在翰林宴上因为有人出言侮辱京玉砚便能把桌子都掀了彻底砸了场子,便是与京玉砚有几分情谊的。若是我去说,我可不知道何为委婉。”
旁边的顾照鸿眉梢微动。
原来……那场被金子晚毁了的翰林宴,竟是因为京墨。
金子晚阴郁地盯着盛溪林:“你威胁我?”
“我怎么舍得威胁金督主,”盛溪林又倒了一杯茶,“只是合作嘛,总得有来有往。”
金子晚冷笑一声:“有来有往……你给我什么了?”
盛溪林竖起手指:“金督主的身世之谜,我今天可是又说了一点东西。”
金子晚蹙眉,下意识地和顾照鸿对视了一眼,后者缓慢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所以,这真相,金督主说是不说呢?”
盛溪林那张与盛溪云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
金子晚咬牙:“京墨那边,我会去说,在事情解决之前,你不许私下接触他。”
“可以,这点小要求,我还是能答应金督主的。”盛溪林居然很是宽容。
金子晚站起了身,直接推门便走了,顾照鸿在他身后,刚要出门,却被盛溪林叫住了。
“顾盟主。”
顾照鸿停住脚步,回头颇有些意外:“叫我?”
“自然,”盛溪林道,“说起来,我之前本来是要杀你的,因为我并不想见到你和金督主交好,江湖势力为盛溪云所用。”
顾照鸿双手环胸,扬了扬眉:“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改变了注意。”
盛溪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然是因为我知道金督主的身世,我突然觉得,允许你们在一起反而是成全了我。所以,顾盟主也不必对我心存忌惮,我此后并不会对你再做什么了。”
136/158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