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们会上当吗?”这是队员关心的第二个问题。
“可以一试,”里恩说,“首先,这帮巫师都非常年轻,大部分都是医学院里还没有毕业的术士,还没被骗过几次。这样的小孩很容易上当。第二,根据亲王派去的侦查兵汇报说,当时找到巫师的窝点时,他们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而他们食物的唯一供给来源是城内,现在进城的路线已经封死好几天了,他们都没办法进来补给食物。何况城里把握着所有的港口,他们要离开就需要步行,那么多人,没有足量的食物走到下一个城,是不可能的。”
队员们仍一脸困惑,里恩于是打开了地图摊开丢在地上,拔出剑来指着弗兰城,又指向它四周的城池:“弗兰是重要的贸易中转城,光大城就有四座,小镇还有三个,巫师可能逃去任何方向。如果我们集中兵力出击,却押错了方向,我们就彻底失去了机会。与其这样,不如让敌人来找我们!”
队员:“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果我是巫师,宁愿饿死我也不敢贸然前来,太危险了!”
里恩:“对,所以我们必须拿出诚意来。”他忽然看向罗伊,“今天我们已经统一了目标,对吗,为了前途,你愿意为这次行动全力以赴。”
罗伊听到自己遥远的声音说:“是的。”
里恩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很好。我们的确需要你的配合。让我们给巫师一点诚意。”
第二天天刚亮,所有的城门和城内重要枢纽地带都被贴上了一张公告。许多人在围观,但鲜少有人识字,只能听驻扎在那里的士兵一遍又一遍高声地念着公告上的字。
“……巫师众人,尔等亦有家人,朋友。数年的终日逃亡,不得见面。思念之苦,与身体饱受风霜之苦给予的双重的折磨下,尔等想必早想回归正常生活,今日我阿尔弗瑞德承诺,将亲手终结尔等痛苦。为表诚意,我也将奉上一人,作为交换礼。此人自两年前加入监督队后,斩杀巫师数十人,据说尔等寻他已久。此人便是坎贝罗城的罗伊,万恶的刽子手,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三日后,我们将在花园广场当众将他斩杀,作为巫师与人类长久以来争端的结束。愿此后不再有流血。天神保佑奥利金。”
落款阿尔弗瑞德,并配上了他的印章,显出充分的公信力。
港口边的小巷里,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站在那里听着士兵念这条公告。在听到罗伊的名字时,他明显踉跄了一下,扶住了墙,并激动地咳嗽起来。
“卑鄙……卑鄙……”他颤声低语,“他们怎么……怎么会知道……”
罗伊坐在牢房的地上,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他第二次与里恩在牢房内相处。上次他们在同一阵营,这一次,里恩在外他在内。
里恩说:“你太小看别人了。这个问题就留着你自己想吧。”他仍然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既不幸灾乐祸,又不沾沾自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桩不值一提的必要职责。
“但可以告诉你一点,”想要走时,里恩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最终让我确定你是叛徒的,是人性。”
罗伊压抑着愤怒的目光盯着地面:“人性……”
里恩:“人总是在图点什么的时候才会拼命。你在抓巫师这件事上如此拼命,但是在我向你提起功名时却无动于衷,这只能让我确定一件事——你在图别的。在那个巫师老巢里,有你认识的人在。而且,对你非常的重要。这就是人性,罗伊。你不是天真,也不是笨。你只是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许,你的眼里只有一个人,所以你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来有多少的破绽。你非常不适合做叛徒这项工作。”
第73章
小巷里,葡萄拽了拽自己的兜帽,把脸遮更紧些。他拧开戒指上的机关,扎破那只留有许多旧疤痕的拇指。挤出的血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划过弗兰繁华的街道。葡萄在角落里目送着蝴蝶飞远,直到看不见。
那只黑蝴蝶越过了城墙,飞到了城外的群山间。它在狭窄的山石缝隙力量穿梭了一阵,最终飞到一群单薄的临时屋子上空。屋子里焦虑等待的年轻人们个个如葡萄一般,有着苍白的肤色,和透黑的指甲。他们一看到那只蝴蝶,就跳起来围上前。有人伸出手,倾听那条消息。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人看到大家围着蝴蝶面面相觑,一脸凝重的样子,问葡萄说了什么。
“葡萄不回来了。让我们马上逃走。”离得最近的那个人说。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没说。”
“会不会是计划失败了,他们抓住了他?我们是不是该去救他?”
“不像,他听起来还很正常……”
众人为这句话陷入了沉默。葡萄听起来的确不像陷入了绝境,但肯定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这么些年他和奈特从来不和,但从未放弃过他们。他绝对是遇到了比和他们一起走更重要的事情。
正当他们讨论着该不该回城里的时候,有人弱弱地说:“城里太危险了,我不会去的……我们就该听葡萄的。”众人一看,那人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行李。
“我先走了。既然葡萄都走了,说明我们是时候该散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看着大家,说完一低头,回身就往外走。年轻的巫师们被这赤裸裸的自私行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人快走出视线,才有人反应过来:“他就这么走了?”回头看看,又有几个人在收拾东西,一声不吭地离开。
“我们这帮人聚在一起,又没有什么共同的目标……仅仅是在不停地奔波逃命。能聚这么久本来就挺奇怪的。”说话的是个瘦高的年轻人,他苦笑着,“我们始终凝聚不成一股力,所以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这样也挺好,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把自己搞成亡命之徒。也许这次我终于能回家了!”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反问他的的小伙子有着一头特别黑的短卷发,和一脸小雀斑,“难道不是因为,这世上有你所不知道的力量。你想亲眼见证它,亲手拥有它。你们接受仪式之前,谁没有起过誓?有谁是被欺骗,或者被逼着来的吗?难道你不知道你一旦踏入那个咒印,你的血将永远变成黑色,你将永远地成为恶魔的仆人,选择接受的不是我们自己吗?”
“可是,这日子我再也受不了了!”瘦高个避开那灼灼的目光,“现在奈特死了,葡萄也不在了,我终于可以说出来。这什么该死的恶魔,如果他要,他可以拿回去!我不要了!”他指向那个小雀斑,“你们还要去救他,为什么要去,你们都忘了吗,他在我们的咒印上动手脚。我可是听说,他自己的恶魔比我们的强得多,但是他却不让我们使用恶魔的全部力量……”
“那是防止恶魔失控!”小雀斑大声说,“否则就凭你这蠢人的资质,早就被恶魔反噬了!”
“你!”对方瞪着他,一副想要冲上来理论的样子。小雀斑竖起食指,露出已经流血的针眼,“不信就来试试?”
这赤裸裸的威胁令对方气得鼻孔张大,“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下半句,说:“我并没有必要和你争。”
“夏利,走吧。”有人搭在了小雀斑的肩上,打断了这尴尬的场面。说话的是个黑眼圈深重的黄头发的家伙,嘴角笑笑的。跟随着他,又有几个人站了过来。黑眼圈数了数人数:“够了。巫师本来也不是靠数量取胜。”
夏利瞪了那些准备的人一会儿,将戒指上的机关收了回去,回身与他的同伴们走向进城的路。不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交错的植物后面,山间就只能看到他们飘动的斗篷下摆了。
此时,弗兰城里。河边的公告牌前,士兵正漫不经心地履行着职责,一遍又一遍地向群众念着公告上的字,期待某个路过的“巫师”能听到。他又念完了一遍,努力压抑住一个上涌的呵欠,没有注意到一个高大可疑的人朝着他走过来。那人浑身上下包得很严实,面部被绷带包着,头上又戴着兜帽,只露出一条眼睛缝。这衣物看上去过于厚重,显得他走路笨拙迟钝。
直到他走得够近,身上的诡异臭味传到了士兵的鼻子里,士兵猛地看到这人已经几乎站在自己面前,吓得险些后退一步。那人朝他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手里是一张纸条。士兵疑心地看看他,拿起来读。上面写着:
我是你们想找的巫师。带我去找罗伊,只有在罗伊面前,我会说出你们想知道的。否则,我一句话也不会说。
士兵大为震惊地瞪着这个人,试图看清他的脸。但在衣物的遮盖下,他连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楚。
这……这竟是一个巫师!传说中的巫师!
士兵左右看看,没人告诉过他他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巫师。他结巴着说:“跟,跟我来。”
那个巫师果然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了他的后面。
士兵把巫师带到了第二道城门口。对着守门的卫士说了几句。对方也大为惊讶,连奔带跑地进入了城门。这回进去得有点久。想必消息已经被层层上报。
那个巫师耐心地站在城门口,不动也不催促。微风萦绕他,将他发臭的体味传播到守卫们的鼻子里。守卫尽管不动,但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城门打开,里恩带着一大帮人急匆匆地赶了出来。那帮人在看到一个巫师毫无约束地站在那里时,迅速地朝他扑了过去。巫师被当场扑倒在地,戴上了特制的手指枷,而后将他的手反扣到背后绑起来。这一切在极快的速度内完成,一帮人便围着巫师将他送进了城门内,离开了百姓们好奇的视线。
巫师被带到了一间问讯室。里恩问:“你为什么要见罗伊?你和他认识吗?”
对方一动不动。事实上,里恩觉得他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他们已经扒掉了他的兜帽和脸上的绷带,露出了一张发青的脸。但那张脸既不动,眼睛也不转动过来看任何人。他只是无神地盯着空气。
守卫将那张纸条递给了里恩。里恩读完,想了想,说:“我让你看一眼罗伊,你会开口吗?”
巫师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里恩于是对手下说:“去把罗伊带过来。”
在一帮监督队员的注视下,巫师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又不动了。里恩盯着他,须臾,忽然意识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这人不眨眼!
这时,门外传来了并不利落的脚步声。房门打开,罗伊出现在了门外,双手被铐着,脸上挂着伤,衣服上有些血迹。他显然在忍着某种疼痛,目光有些迟钝。他的目光穿过房门,看到了那个等待他的巫师——
而后,眼中的期待褪去,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你找我?”他问。
里恩观察着他的表情,微眯了眯眼。那个巫师“见”了他,迈开笨拙的步伐朝罗伊走来。这突然的举动将所有人吓到,两边的队员立刻紧张地各自拉住他们,仿佛这两人稍一靠近就要合体,干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来。
而罗伊仍在问:“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他的问话压抑而又期待,不敢在里恩面前问太多,但又希望对方能说出那个名字,说出“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巫师似乎没有什么挣扎的能力。被拽着微微挣了两下,就面朝地倒了下去。砰地一声,仿佛一大袋米掉在了地上。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没有人注意到,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巫师”背上飞走。
“把他带回去!”里恩快速发号施令,目光锐利地盯着罗伊,“别担心,我一会儿会再来找你。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期待着谁。”说着就上前查看倒下的巫师。
手下将罗伊拽出门,牵扯到胳膊,痛得他面色都变白了。肋部又有血渗了出来。他脚步迟缓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不甘心地回头看。门在他的面前合上的最后一刻,一只黑点映入了他的眼中。那是一只扑面而来的黑蝴蝶,直直落到了他的肩上,化成了一滴不起眼的黑色血渍。
“看什么?”守卫问他。
罗伊的目光从肩上移开,老实地跟着守卫走了。
第74章
罗伊前回到牢房,又被绑回刑架上。手被固定在冰冷的枷锁里时,罗伊感到了一阵从腹中升起的恶心。是肉体对疼痛做出的不由自主的恐惧反应,令他非常想蜷缩起来。但他的双手被固定着,使他只能这样展开身体,接受施加于他的任何刑罚。
从昨晚到今天上午,他经受了里恩的讯问。现在,光是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身体就会产生激烈的反应。这种折磨和战场上的厮杀完全不同,是一种无边无际,没有希望的疼痛。
对方要的很简单,他们只要一个名字,他认识的巫师到底是谁,他们只要知道这个而已。只要说出来就解脱了。至少里恩是这么说的。
现在,没有一条官方信息里提到过葡萄的名字。只要这个名字不被人所知,那他仍然是安全的。
做他的英雄……他的英雄……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罗伊听过不少民间的英雄故事,故事里的英雄事迹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讲故事的人从不描述他们面对痛苦时的恐惧。而他所遭受的折磨,是在英雄故事里看不见的苦痛挣扎。它令他失去了亲人,沉浸在数年的孤独中,现在,又让他看着自己身体一点一点被摧毁,泡进后悔与绝望里。
但罗伊心里只有一件事——做他的英雄。就仿佛在和命运较劲,他平凡,普通,命不值一钱,他却能做一个英雄。
里恩很快就来了。他一边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边说:“你早就知道那只是一具尸体对吗?”
罗伊:“尸体?”
里恩说:“你不用假装了。我早就说过,你并不合适做一个叛徒。”他推开牢门,走到刑架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你认识至少一个巫师,这个想法已经得到了证实。我用你的名字作为诱饵,才不到半天,就获得了回应,而且指名道姓地找你。”
我的名字……!
罗伊感到脑袋咚地一声响。随即而来的,是手心出汗,和一阵一阵的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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