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都不为过!”
脑子里满是顾琅的那句话在回荡。
沈成玦缩了缩脖子,警惕地盯着前面的道路。
又过一道廊,便真的来到了大狱门口,周遭隐隐浮着一股尿骚味。
沈成玦有点后悔了。他下意识地往方才经过的回廊看过去,似乎还有一些希冀,期待着那里能出现一个穿绯红官袍的俊俏大人,像戏本子里那样,匆匆地走过来,在狱门口截住他。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那条回廊依然是空荡荡的。
倏地闪出一个人影,他喜出望外,伸着头张望。
却是一个府兵,挎着刀,大着步子路过了。
越往那块白底的匾牌走,越有一股绝望的气息,和着越来越强的尿骚气向他袭来。说实话味道不是很浓烈,淡淡的,可沈成玦却从这里面闻出了死亡的味道。
铁门上没有一点锈迹,反而被磨得光亮,像锋利的刀影,刮得他眼睛生疼。
府兵们嫌他步子太慢,于是沈成玦被押着进去,不情不愿地进了一处暗房。
甫一进门,光线暗了下来,油灯晃得他头昏。
狱卒从府兵手里接过他,又从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囚服示意他换上。沈成玦低头,那上面还有些没洗干净的血迹。黑黢黢的一块。
这显然是要把中裤也除了?
沈成玦惶惶地说道:“大,大人……劳烦回避……”
狱卒显然很不耐烦,拿手里的铁链往木桌上砸了一把:“要老子叫人帮你换?”
沈成玦飞快的摇头,同时开始背对着狱卒脱衣服,边脱,边往后看。
狱卒还在那里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成玦把心一横,全换了。
沈成玦拖着手上的镣铐,找了一块干燥地方坐下。阴冷得很,倒是没人对他动刑,也没有传唤。
/
日落时分,顾琅与吏部一名官员一同到了刑部。
“顾大人,您着什么急?”彦京鸿扭着肥胖的身躯,艰难跟上。他笑了笑,“刚吃饱,走慢点儿。”
彦京鸿是齐阁老的幕僚,吏部郎中,三十来岁,讲话油滑得很。这场合齐阁老不方便来,便派他过来吩咐事情。
顾琅不太乐意与他闲聊:“早办完事早走人。”乍一听是不耐烦的语调,但仔细品味,里面夹杂着十足的焦急。
“大人。”
“大人。”
看守行礼问安。
顾琅走到门口,才想起身上没牙牌,便回头看。彦京鸿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可以活活把人急死。
可顾琅也不好表露什么,他费尽了心机才得到一个来刑部探监的机会。此时只能站在门边出长气。
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拧起眉头。他很难想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究竟如何了。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拼命忍住的自己想要来回踱步的欲望。
彦京鸿一边拿帕子揩汗,一边掏牙牌——他终于走过来了,而顾琅只觉得已经等了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
看守查看牙牌后,打开了那道放着寒光的铁门。顾琅跟着进里面。
甫一进门,先看到的是囚犯们换囚服的暗房,他不禁停住脚步看了看,那里的狱卒瞧见他,赶忙过来行礼。
彦京鸿在这个功夫里跟了上来,他看看顾琅那张拧成一团的俊俏脸庞,不禁调笑道:
“顾大人第一次来?”
顾琅像是沉浸在什么事情里,没有回答他。
彦京鸿把嘴一撇,有些嘲讽地说道:“顾大人毕竟在宫里头待过,金尊玉贵的,来了肯定也不习惯。不过吧,不管顾大人来不来,这地方永远都有。”
彦京鸿又拿手拍了拍顾琅的肩膀:“走吧,不是急着办事儿急着走么?快把齐阁老的吩咐交代到,咱们好回去。”又暗戳戳补上一句:“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帮老齐传话。”
顾琅移开视线,打量着道路两边的牢房,里面像是有幽光,饿狼一样盯着他和彦京鸿。
快走到底了,顾琅往左一打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全不合身的囚服罩在他身上,显得那人胸骨十分单薄,头发有些蓬乱,正歪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顾琅一惊,厉声道:“把门开开!”
里面靠墙坐着的人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狱卒上前来,拿钥匙熟悉地捅着锁眼儿。
“咔哒”一下,锁头开了,狱卒推开门。
先走进去的却是彦京鸿。
彦京鸿像是干惯了这种事,他把供词摸出来,递给了狱卒道:
“让这个小子签了押。”狱卒双手接过来,点头道是。便把供词在牢房念了一遭。
里面除了替考,大略是还要让沈成玦承认它不仅替了一次,而是替了多次。以及要沈成玦承认他与陈秀以及一个刘什么的太监常年来往。
沈成玦起先没动弹,等听到后面,内容越来越离谱了。
他忽地咧嘴笑了:“第一条我认。后面的,”他终于回过头:
“顾大人,后面的关我屁事?”
这是顾琅第一次听到沈成玦嘴里出现一个骂人的话。
还是对着他顾琅。
顾琅眼眶红了,他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些什么,沈成玦却抢先一步道:
“府兵说我交了白卷。”沈成玦逼视顾琅:“原来顾大人扣下我的卷子,就是为了今天这个供词?”
彦京鸿有好戏看了,他让狱卒搬了一张凳子来。
“顾大人,原来他不是交的白卷?”
顾琅吞咽一下,声音沙哑:“是白卷。”
定王答应过顾琅,只要沈成玦认罪,让齐阁老能扳倒司礼监的刘阉,他就给沈成玦留一条生路。
沈成玦谁也不看,他就盯着顾琅一个人,两眼布着血丝:
“后边的爬床放火、杀人卖国干齐了,你要我在上面签押?”
彦京鸿眯着眼笑笑:“小相公,你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一张供。你已经代人下场了,罪名多一条少一条,有什么所谓啊?”
顾琅站在彦京鸿前面,彦京鸿只能看见他高挑背影,在昏灯下有些诡谲。
“那张考卷呢?”沈成玦并不打算含糊其辞,他揪着卷子的事不放。
顾琅闭上眼,牙齿在打颤。他忍了几忍,终于道:“来人,”
如果沈成玦再继续说那张卷子,齐阁老知道他不配合,供词没戏了,把对阉党的恨意发泄下来,沈成玦受大刑不说,还一定会被重判。
到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
“把他嘴堵上。”
彦京鸿已然猜到什么事了,不过这不重要。齐阁老只是要那一纸供词而已。过程再精彩,没有结果,都是徒劳。
两个狱卒过来,按照命令将沈成玦捆了起来。
沈成玦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恨意。这之中又交织着无尽的酸楚,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狱卒一人掐死了他下颌,另一人往他嘴里强硬地塞抹布。
他一下就想起了当时在水绘别苑,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他仿佛一脚入了阎罗殿,却有一个人破门而入,奔向他,慌张地去给他松绑,取下他口里堵着的东西。
焦急又轻柔的呼唤他。
而那个人如今,也在与那一天一样的昏光之下,竟然亲自命人把他的嘴堵上,在这个阴冷肮脏的牢房里……
陈秀拿多少东西来要挟他,他都还想着要去搏。
可是顾琅这样,却让他没有任何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了。
彦京鸿揉了揉肩膀,好像累着了一样:“实在不行,就‘锻炼’一下,供词要紧。”
“使不得!”顾琅大惊回头,“他经不起‘锻炼’!”顾琅惶然道:“这样要闹出人命了!”
“锻炼”便是指上刑,做官的都爱讲这两个字,约是听起来好一些,或许又有其他的缘故。
但沈成玦显然是听不懂的。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十分滑稽可笑。
顾琅竟朝彦京鸿行了个郑重的官礼:“大人,再给我一天,我保证把供词呈给大人!”
这一礼实际是行给齐阁老的。齐阁老恶心阉党不是一两天了,他急,急得吃不下饭也要这张供词,不管有没有用,他都急着要。
彦京鸿撇撇嘴,那张肥硕的脸上满是不屑:“顾大人,一天,不‘锻炼’?你拿什么保证?”
彦京鸿言语直白:“就凭他之前躺过你的床?你当人们都不知道呢?”
沈成玦眼珠子动了一下,终于回神了。
目光却都是带着恨的。
“请阁老……暂缓一日!哪怕半日!”顾琅久久不起,就在这个阴冷的牢房里,为后面一个泥巴里打滚儿的人物,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
权贵们玩个戏子司空见惯,可顾琅的这种反应让彦京鸿有些错愕。
——彦京鸿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琅。
他印象里,顾琅向来是那个少年得志,官场上游刃有余,直叫人眼红嫉妒的小侯爷。又在宫里待过几年,他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对牢房这种地方十分厌恶的。
他觉得突然有点不认识了。
一派讽刺的话在口中酝酿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来。
“顾大人,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是提着脑袋给人做事。‘锻炼’是上面交代的,你不如……”彦京鸿也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要去内阁问问。内阁那边是说,今晚亥时开始,你还有两个时辰。”
顾琅闻言抬头,他左右掂量着,还是快步出去了。
彦京鸿从进牢房开始都挺惬意,这会儿不知为何,也不禁拧起了眉头。他朝狱卒吩咐:“先把他嘴里东西取出来,盯着点,别让乱说话!”
/
戌时。
顾琅拿着牙牌,疾步回到刑部。狱卒恭敬行礼,接着面露难色:“大人,靠里面那间的小相公,半个时辰前……锦衣卫带着圣上口谕,把他押到诏狱了。”
“什么?!”顾琅猛抬头,目眦欲裂。
“说是……那人……”狱卒停了停,让顾琅的心被死死揪住了,他却因“口谕”二字不敢催问。
“事关抚州诗社一案。”狱卒答。
加班后滚上来更新…
呃,距离火葬场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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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九千岁
内含“上刑”剧情,各位老爷酌情观阅
三十三、
顾琅在着昏灯里穿行,进了刑部的办公衙门。堂子里桌椅简朴,透着一股清贫气。
司务躬身,朝里面禀报:“部堂大人,顾大人来啦。”
申尚书正在桌边看卷宗,他闻言抬头,疑惑道:“顾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摆手让顾琅坐下。
“部堂大人……人怎么被锦衣卫弄到诏狱去了?”顾琅眼里满是忧虑,他坐不住,没两句话的功夫,还是从椅子上起来:
“部堂大人,能否再做些疏通?齐阁老等供状呢。”顾琅尽量压抑住自己语气里的焦急,摆出一副为齐阁老考虑的样子:
“现在人都没了,我和彦京鸿’锻炼’谁去?”
申尚书也起身了,无奈道:“唉,顾大人。那是什么地方?是诏狱。齐阁老面子再大,咱们也进不去啊。”
他踱步出来,犯难道:“锦衣卫提人,都带着圣上口谕,一提一个准,快叫齐阁老算了吧,别折腾了。我这儿、大理寺、督察院都管不了,诏狱那边只听圣上的。”
“他是什么罪名?”顾琅语气急了起来。
申尚书也皱着眉头:“前几年抚州那个诗社,闹的好凶,不是死了很多人吗?这不,这个小相公又是跟这案子有关的。”
顾琅明知故问:“抚州什么诗社?”脸上一片不知情的样子。
申尚书压了压声音:“还不就是写诗,讽刺如今圣上治国无方,只知享乐。又讽刺大阉。带头的,是从前翰林院的沈大学士,”申尚书又往前侧了侧身子:“满门抄斩。”
顾琅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又试探问道:“那跟今天晚上带走的人,有什么关系?”
申尚书顾盼左右,才说:“口谕说,查出来的这个,是沈清风的小儿子。当年‘狸猫换太子’,跑了,没死。”
什么?!
顾琅惊地说不出话,定了定神,才猛地睁眼,看向申尚书。
申尚书回想道:“不过这次又有变化,说当年除了沈清风,还有一个带头闹事的。当年人们称一句‘世子’,怀疑是定远侯的儿子,就是没证据。”
顾琅抬手摸了下鼻子,眼神闪烁:“怎么知道就是定远侯的儿子?不是别的?”
申尚书喊来司务,把人都遣散,才继续说:“按照当时的情况,符合年龄条件的世子,一共三个。定远侯世子,平南侯世子,和……”申尚书不太好说出口,还是说了:“和你,宣阳候世子。”
顾琅努力维持着镇静,随手拿了桌上一本卷宗翻翻,掩饰住自己的紧张。接着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怎么不怀疑是我?”另一只手在下面紧紧捏住袍子。
申尚书道:“定王作证你当时在泽京,所以最先排除的就是你。”
顾琅笑得有些不自然:“如此,我要多谢定王殿下了。”他试探性地看看申尚书,又兜回原来的话题:“那,今晚带走的……”
申尚书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诏狱不说‘锻炼’,说’比较’。”申尚书咂咂嘴:“夹、拶、棍、杠、敲,五具十八刑,三天一‘比较’那是没跑儿。‘全刑’下去,身板儿弱的估计就要‘壁挺’,也就是咽气儿。不过那个小子应当没有这么快。正在查当年的‘世子’是谁,事情没查出来,怎么着也要留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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