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家的这条鱼很是欢喜你。”宋锦年琉璃握在手里,眯着眼睛看那条甩尾的鱼远去,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出门一拐弯,宋锦年拉着他直往墙上撞,他倒也不怕,大家都不是世俗活人,怕些什么?
归来妖界,妖铃响动听的一清二楚。
客栈左右门里出来两个孩童,在冬日里也穿着肚兜小褂,赤着脚裸在雪地上跑,脖颈双足双腕皆带着铃铛,一童金铃,一童银铃。
眉间皆有一点朱砂,看着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像极了年画上骑着金鱼的招财小童,一个笑脸相迎一个神色寻常。
只有脖颈上的是妖铃,其余四对顾念在妖典上看见过,那纹路雕刻得细致,是用与固魂入体。这金银铃二小童是什么来头?固魂,固得谁人的魂?
他们跑出来围住顾念,倒是没什么恶意。
银铃小童看着心事重重,眼睛也和顾念一样,爱打着圈儿泛红。小小只走到顾念跟前伸出双手要抱。顾念一时不知所措,可他对面前的小孩多有亲近熟悉之感。
年也只在一旁看,轻轻摇动二人仍牵着的手,食指点着顾念的指节,撩得人心痒。
“福煞,松手,要打招呼好好打,公子跟大人要进屋的。”是阵中年男子偏低的浑厚嗓音,鹿妖从外抱着些食材归了客栈。
被称作福煞的童子二人见到鹿妖立刻顺从地撒开手。
琭向年打了招呼,又对顾念说:“公子别生气,福煞很喜欢你。”
“嗯,我知道,无事。”
琭:“先进门吧,天寒地冻地,过会儿冷着呢。”
顾念跟着进门入了祈祸福客栈——又是一阵酒香四溢,醉年街似乎是妖界白昼消遣打牙祭的好去处。才是一早,便是有了些客。
黄鼠狼能和鸡坐在同一桌,顾念也是无奈。酥糖花生仁被嚼得咔吧响,听见黄鼠狼拍着胸脯对着打包票“鸡兄,你尽管把女儿嫁给我儿!”
“黄鼠狼向鸡..求亲?”顾念落座一楼账台旁。
那小桌上摆着盏熏香,倒是好闻。
那福煞双子蹦跳着上了二楼,趴在楼梯撑着脸,天真无邪地瞧着他。
宋锦年身大妖,对小妖的命运也没什么在意,他道:“生死有命,吃与不吃,看他们乐不乐意,反正不断了往我这儿的供奉就是——阿念想吃什么?”
“都可。”
“琭!”宋锦年递了竹筒里的筷子给他,面朝厨屋唤几声:“两碗二两牛肉面,不要加香菜,阿念不喜欢。”
应声就是一阵铃铛而作。
宋锦年到底是陪了他多少世,喜好记得如此之清,顾念自然有诧异。
“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让祁回来算算账本?”后厨垂帘被一把掀开,粉衣女子抱着一坛酒到二人桌前,打算质问一番:“你明明知道,整个客栈算账能算清楚的妖,就祁一个!”
“你当着阿念面发火作甚?娩秋,别气,会老!我让祁去送我徒儿归乡——”
年狡辩的空档,娩秋一眼看向顾念:“福大——不是,公子的面又如何,等日后我非要向他告你的状不可!”
“那你先走开,面来了,诶,是不是谁吃了你的烧鸡你才这么大火气?”牛肉面的香气出来了,琭在后头端着檀木盘,里头两碗牛肉面。
不远处坐在黄鼠狼身边的鸡兄打了个寒颤,这是他的生命危险。
琭温声问她:“我新做了烧鸡,娩秋,你要不要吃?在厨屋里,我切好了的,只是还在案板上,并未装盘,你——”
“要!你忙,我自己去装盘!!”听闻有新鲜出炉的烧鸡,娩秋咬咬牙开了那坛果酒,直跟着琭往后厨跑。动作幅度大,妖铃响了个彻底。
顾念看着面汤卖相,都觉得祈祸福开个客栈、做个餐饮是极其正确的选择。只是又想起现代陈然劝他小心的那番话来。
“师傅,你说四日后师弟归来,为何?”
“他要办丧事,祁会带着他父母入奈何之地,人族不是都有什么孝道么。”宋锦年说的风淡云轻,半句话告知顾念——陈然此番回乡接心上人与爹娘回镇上,如今爹娘皆死,叶姑娘被强娶!
如此还要他一介凡人自己在险境待上四日!
“哐茨!”
一只茶杯被顾念攥出个裂痕,碎了几道散片,血液顺着手掌心的纹路淌在桌上。
“你清楚知道这些!你给他马车,说他那夜即可到家——你明知——”顾念自认是个冷漠的人,可陈然是他两世,不,或许还有很多世的交情,他无法不怒。
也是此时才深刻意识到,普通人与妖族魔族牵扯起来,有多不易存活。
“福煞!拿药!”宋锦年只盯着顾念的手迅速使了法术,箍住了顾念的行动。妖铃起,一红塞小瓷瓶落在他手上,拉过对方伤着的手,多宝贝的物件一样,轻轻擦拭再撒上药粉。
顾念面对他突然心起无故悲凉,他说不出话,而有些东西非要浮现不可。
他说得坚决:“人族的生死,你我无法掌控无法做主,明白么,四日之后,棺木既成,你只与为师留在沈府即可。寸步不离自然是最好。”
何为生死?何为寸步不离?
伤口流血的疼痛也顾不着了,顾念仰头与楼上笑着的煞童对视了,他听见一声远远的:“兄长——”
那声音来自个墨色的影子。
只不过是碎片划伤了手,顾念却愈加意识模糊,望着煞童的笑颜,他轻轻回了句:“灾祸,你说的没准是对的。”
待他彻底昏厥,年为他包好了纱布,沉默抱起上了楼。
琭与娩秋从后厨出来,掐灭了点在二人桌上的长眠香,那阵幽幽的香气充斥着顾念的思绪。
福煞双子一跃下楼,悬浮在半空。
“福神这一世必死无疑,年大人如今又是何苦。”
娩秋望着手腕那串金色铃铛,淡然猜测:“他只是又想做些无用挣扎之事。”
——沈府
早点用罢,妙嫦送沈易出了门,好歹是商贾,指着他过活。
府门一闭,她转身说与柳杏:“你先候着叭。”
柳杏低着头显得娴静,心思里留神着沈府墙沿,想着兴许能想法子逃出去见陈然。她告诫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强娶之户,叫她如何忍下?
妙嫦远远看见院子里站着沈府大少爷,眼珠一转,想着该如何打发掉这晦气儿媳,可不能让这贱人碍了她与大少爷的好事。
沈妙嫦确实是出身于花楼无错,可从开始,她与沈家大公子便是银两酒肉相好,沈家大少爷前一晚说要替她赎身,没成想后日来的却是沈易。
啧老驴还想肯嫩草?原打的算盘是,伺机毒死老的,再埋了沈颍那病弱庶子。
还道是祖宗显灵,沈颍死得时机虽蹊跷,对妙嫦来说,却是大好的一事,家产如今只等老的入黄泉去。
想至此,妙嫦又一瞥这叶柳杏——原以为是个乡野粗俗将死之女,没想到今早沈易瞧这姑娘的眼神,啧,实乃不利。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耳后发髻,那上头摆着不少繁琐俗气的朱钗:“我身为老爷最宠的正房夫人,你得喊我声阿娘,我自会安排住处给你,现在嘛——”
柳杏一滞,掐着阿糍的手又紧了些,听妙嫦言语:“沈叶氏,你就先回你夫君的南苑去吧,往前夫人可还等着你去一见呐。”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啦,念念向您道声晚安哦感谢在2020-05-16 15:52:34~2020-05-17 23:1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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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欢喜皆是你
顾念醒来被一阵树荫遮住了光线。
他躺在粗枝树干上,身上穿的鲜红,绣着金丝祥瑞之物,胸怀处似有伤口,一阵剧痛引得他极为不适,伸手一摸空是躯体消瘦,却无妖铃踪影!
他心里大惊:“琉璃与锦囊没了?”
此树枝叶飘散,风异动,嗅见没了那股酒渍蜜饯味儿,倒是满身淡雅茶气,身旁一团烟雾支撑着个茶盘,与琉璃同材质的茶盏矮杯,闻着还像是花茶。
一望周围,皆是隐于云雾当中的山峦,山峦之巅覆霜雪,那他身处的枝干是有多高?他心内喃喃:“不是在醉年街客栈么,怎——”
此景看着极为眼熟,顾念想起宋锦年房内的水墨屏障,可就他一人,还缺个谁?
似是与顾念的困惑作回应,周遭枝干摇曳晃动,他即刻往树木本体靠。风起吹乱了人的长发,清晰一阵铃铛响,头上什么东西往下坠,顾念低头一抓落了个空。
那音色与色泽——正是琉璃!
青丝末端在他手心,顾念皱着眉头用力拉扯:“嘶!”痛感,是他自己的发丝。他什么时候留了如此长的的发?竟比前世停留沈府时还要过长。
琉璃是必然要收回的,可往下如目千丈,他要如何下去?此地是何处?迈步往前,不如干脆跳下去,没准还能回去祈祸福。
步子伸了个伴,顾念听见底下一阵呼喊:“兄长!兄长!”
“谁叫我?”声音细听倒像是,客栈里他与煞童对视时听见的声。
于是狠心将迈步迈实,他本以为会往下跌,实则每走一步皆有云雾在下稳稳撑着,顾念无奈:“如此一步一步,何年何月下得去?”
他想着还是身子往下倾倒,远远一柄剑影飞掠而来,落在他脚下。剑鞘呈靛蓝色,剑首长柄像是浸了血液,暗红又诡异,系着大红穗子,与妖铃穗子如出一辙。
让他明了处境的,是剑鞘刻着的字样——仙逸瑞福。
是福的,不,福神的剑?也即是,他此刻又回了过去,附在了众妖口中福大人身上。
“我可是在神族之境?”
而顾念这副身体与剑首似乎早已成默契,他知蹊跷也愿去探寻一番,于是闭眼静下心随着身体找准了中心,终是御剑飞行归了地。
一落地茶盏也速速跟了来,后头奔来位裹着灰云,墨色衣衫的仙君。一件顾念直接御剑飞来,到他身旁将手中物件往他眼前一晃:“兄长!琉璃你都不要了?”
“多,多谢。”琉璃从仙君手上离开便飞回顾念发上,自己打了个活结作了发带。
而后二人对视,顾念一滞,将眼前人的面貌看了个净,看着与宋锦年一样是绝佳年岁。相貌极好,煞白张脸却笑得明媚。
他蓦然心中起悲意,仿佛此人是他生死都想见多几眼的人。可他是谁?
“他唤我兄长,我何时有个弟弟?”
墨衣仙君看了顾念身旁的茶盘一眼,神态多有气恼,扯过他的衣袖:“你是不是又在长藤上待了半天?阴冷之地,你伤口未愈就去那,疼死你算了!”
顾念欲言又止:“我...”
“年那只小兽呢?”仙君俏眉往顾念背后找,准确来说,那视线不像在找人,是在找小孩子。
顾念仍没搞清楚事情经历,木讷回了句:“年?”
“其他仙君今日都跟我多言,说他因你有了神识,你还要把他留在身边?那不成,我反对!兄长,他既然初沾烟火气没多久,敢在除夕当夜就为祸人间,来历尚且不知,兄长你——”
顾念话只断断续续听了一半,猛然心口绞痛,一阵拉扯的疼痛感,像是什么东西要将他撕裂开,一道柔和的光围着他,而后顾念发觉自己的魂被抽离出身躯!
在半空里,他见着宋锦年痴痴念想的福神,一番难言的苦涩,那情绪倒像是轮回几世自带的落寞:“我跟我自己打了个照面。”
而福神面前的仙君是恨极了恼怒痴了,他的兄长竟将除夕那夜的祸害带回身边,神族将不知何族的妖异之物伴在身边,太不明智。
顾念听见那仙君嘶哑又懊恼:“明明我才是灾祸神,你一个福神养个祸害在身边——我不同意!他必定会限你于不利之境地!”
福并灾降,果真,那屏障上画的是他与灾祸此番对话。
可那画的角度——顾念往长藤树后一看,离地有段距离的位置,趴着一只幼小的稚童,穿着红衣束着只小包子。
“...宋锦年。”他顾念自问自答,双眼着手,连这魂魄都要散去了么?这当真又是一场幻境,谁制造的?
见福神对着灾祸长叹一阵,恍惚间有人在他耳髻喘息一声。
小年手握一只毛笔,将纸按在树上,对着两位仙君胡乱画了一通。他终究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心性单纯。
撇去额间犄角,头上一对兽耳,看他抓不稳笔,墨色在脸蛋上左一道右一道,手心手背都是乌墨,看着是乖巧顽皮兼有至极。
小年似乎是看见了顾念的魂,他揉揉眼睛再看,可那魂又虚散了。
“算了,还是专心画,画好看哥哥和黑脸哥哥吧——”
是你么,福神?他像是沉溺在池水中,没有任何自主权,躯体更像是,被轮回里都未能销蚀掉的残留意识主导。
他还需要知道多少,才会如此悲从中来?
虚空里,少年郎揣着笔墨忐忑万分立于他眼前,支支吾吾才出言:“福,福神大人,您——可愿意我在您身边长伴?我,我心悦你。”
“兄长!这小子出言不逊!”一旁坐着得灾祸险些掀翻槐木,起身抛了个包子往上再接住:“兄长你可别轻信他,心悦的意义他又不懂!”
少年郎涨红了脸,往福神怀里跑,一面向黑脸哥哥做鬼脸:“我哪有!我当然是只心悦大人!黑脸你才胡说!”
福神开扇一袭掩笑,顾着护:“灾祸你别老是与孩子过不去,吃你的茶——年长大了,我自然也是心悦年的,吃茶可好?”
“不,不是,我——”
不是那样的心悦,我分明是万分欢喜你,并非是想要你那万分溺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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