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嘴,又要来句油滑话儿逗惹下月娘的云白鹭想了想,“罢了。”
干女儿没做成,可以做女婿或媳妇。都不可能。缘分不是强求的。云白鹭嘴巴没准头,心里拎得清。
和李素月再行了会,看见前头纸烟渺渺,白芷的墓前已经立着好几人在祭奠。
一左一右两个可不是那日公堂里被打也不嘴软的任五任六,中间就是挨过谢师二十五棍的方姑娘。她对着墓碑拜了三拜,浇了杯酒后道,“白将军,因要在你府上叨扰到不知何时,先来拜会下您。不敬不周之处,还请白将军谅解。”
身后的云白鹭听明白了,这位就是三州安抚使、锦王赵宜芳。难怪能哄得动谢师那块木头,也是这位主儿能忍善谋、身居高位所致。
母亲冥诞拜祭被别人抢了先。这个别人不是他人,是马上要堂而皇之住进她家旧府邸的。云白鹭脸色僵在那儿,片刻后她转身就走。李素月跟上,“怎地了?”
“晚点来拜。”云白鹭咬着牙憋着气,“那一位,不是什么经商的,而是新到任的安抚使,锦王赵宜芳。”她步子加快,心里也越发不舒坦。
赵宜芳他们也留意到身后动静,回头安静看着云白鹭的背影。
云白鹭甩着袖子越走越快,却被李素月拉住,铁匠娘子手劲使大时她也没辙。云白鹭停步,看着自己被捏得严实的手腕,“做什么?”
“没出息。”李素月恨恨地看着她,“那是你亲娘。你管前面是谁?女儿给母亲扫墓,碍着谁了?”
云白鹭的眼睛闪过羞愧,半低着头道,“可我……我戴罪。”祖宅旁落,她处境潦倒。两件事儿杵一起,总让她觉得无颜对母亲。所以回沙海后她一直不敢来拜祭母亲,躲到了冥诞这一天才忍不住。
手被女铁匠拉近,云白鹭踉跄着上前,李素月扭过头看着锦王他们,“那又如何?就算你戴罪之身,就算你没出息,丢了家业不说,成天躲在后院里喝酒敷脸睡大觉,你也是白将军唯一的女儿。你娘要是嫌弃你,就不会生养你了。”
“你说什么?”云白鹭抬头,咀嚼着李素月的话,“要是嫌弃我,就不会生养我?”
李素月不回头拉着她走近锦王他们,“劳烦让一下,这位是白将军不成器的女儿。她得先拜祭。”李素月才不管劳什子锦王劳什子这使那使,她就认定了天大的人物便是白芷和卢尽花。
见云白鹭还在发呆,李素月一声喝醒了她,“云白鹭!给白将军拔了荒草,愣着干嘛?”
蒿草已经盖过了近半墓身,看来自打清明后就无人来清理过。云白鹭看了眼赵宜芳,只无声地行个礼就赤手拔草。李素月已经在另一头忙活起来,她刚拔出刀,任五任六就将锦王护在身后。刀口碰到粗韧的草根后麻利砍断。
“咱们走吧。”赵宜芳吩咐道。走到半山时回头还能瞧见那忙活的两个人。
“倒也有点意思。”赵宜芳笑望着云白鹭,“她也不去找亲爹,又不请表除了一身罪名。就这么混沌地在沙海混日子?
“白芷……怎么教养的这女儿。”摇了摇头,“回行辕。”
云白鹭掌心手指被草割了数道口子,半个时辰后才在李素月的帮忙下清理干净了墓地。李素月注意到她血迹斑斑的手心时失色,“你怎地不用随身刀?是傻了?”
拔了几根刺后,云白鹭才笑,“女儿不孝。”醉酒掩耳这几年,只有在手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被割疼时才格外清醒,“我就知道躲不过去的,终于让我娘瞧见我这窝囊样儿。”
第30章
花巷里的柳秦桑近日排了出《定策蛮关》,柳秦桑唱得是白芷的角色。沙海人都钦佩怀念白芷,此戏一处难寻一座。
卢尽花耐着性子听了一折后丢了银子转身就走。谢蓬莱追上她,“就是一出戏,别当真。”
“当不了真。”卢尽花冷眼时还不住地咳嗽两声,“可我也当不了假。”毕竟那戏取自她的战绩,但柳秦桑虽尽力,也只描了白芷三分形似。
“入蛮关后,阿芷才没有忸忸怩怩围着北城门思量。”而是拔剑指城楼,高声令下,“荡北寇自此门始。”那时,卢尽花觉得女儿颜色配极了铁衣如雪,她才不喜什么诗文里写的横波断肠。偏偏柳秦桑唱得就是那个脾性气味。
两人回了李家铺子,谢蓬莱陪着卢尽花又聊了会儿,“锦王正式驻跸沙海后,我恐怕会更难抽身。”
“知道,你升了官儿。阿芷没看错你,这些年委屈了你。”卢尽花叹了声气,“可沙海不能少了你,要是没了你做主心骨,多少女儿家要遭罪?”
她瞥了眼云白鹭的后院,沉吟片刻,“月娘太实诚,你又脱不开身,那小畜生也不是块掌兵材料。我真不晓得自己还能再撑多久?几千号人要交给谁?要没人震住,早晚要为祸沙海。不也才两年,匠营里的人为了点银子就投了北夏吗?”人心善变,尤其被战战和和反复摧折的边民。
谢蓬莱也一时想不出好法子,更不愿意听卢尽花有意无意地提及后事。离开李家后天色渐乌。饥肠辘辘时再掂量今日请吃锦王后剩下的花销,一时精神振奋起来。回了县衙继续看公务邸报,王典簿则讨好地为她燃了两个白蜡烛。
谢蓬莱吹了根,“即便是公使银子,也不得如此铺张。”
王典簿连连称是,心里却嘀咕这谢县令还不是为了省钱才经常整夜地泡在县衙里蹭油灯蜡烛?
坐在堂后的人没算计这些,而是将过往商客呈报的文书仔细核对。蛮关闭城后,北夏使节就和本朝在那推磨拉纤般地死要钱。通过沙海往西的客商却没减少,目的为甘州回鹘的草药商比年前多了三成。看到这,谢蓬莱边提笔在纸上圈下这一处。
匠营里走私军器的事还没收拾。吴兆立等人捡回一条命,难保下一次不想着铤而走险。这才是眼下要务,想到这,谢蓬莱又在匠营文书上做了标记。
烛火青烟偶尔被风吹进眼,谢蓬莱揉了发酸的眸子闭目休息。听外头梆子已经过了亥时。
看似安定富足的沙海,外有北夏铁骑相逼,内有朝廷掣肘轻视。来了个锦王后,沙海必定跃出延州秦州和渭州以外,举足轻重便是进退维谷。揉着头的谢蓬莱心里一刻也没歇过思虑。
她和马贼交往过密,不知能瞒住锦王多久。那位主儿真不似京里流传的“母老虎”般有勇无谋,能低下身段风餐宿露走访各州的皇亲国戚当世不多,能刺透实世心民情的亲王也只此一位。想到这,谢蓬莱叹气后转过头,加上另一只手揉着脑门。
县衙后门脚步匆匆,她警觉地睁眼起身,看见那司阍提肩缩头,战战兢兢地引路在前。后跟着锦王的贴身侍女离昧。
离昧看了她后双眼含笑,“谢县令果然勤政,还没歇着。”她端上准备好的热羹,“这是锦王嘱我给谢县令送来的,您先吃饱,之后锦王有事要召您商议。”离昧大方报了身份来历,她自然不能当成私事懈怠。
只是大半夜的,不晓得锦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谢蓬莱本就饿了,忙喝完那碗肉羹,“劳烦离女史带路。”
离昧爽朗笑了,“我不是王府女史,仅仅是护卫。”
马灯在前带路,离昧让人将谢蓬莱案上的文书全部抱起,绕过几条沙海夜巷后到了换了名头的帅府。几年没踏入这里,可谢蓬莱依旧无比熟悉。“锦王安歇在何处?”
“在清河馆。”帅府庞有数馆,清河馆是过去白芷住处。
谢蓬莱点点头,跟着离昧向清河馆而去。心里一直担心着这锦王别又使出什么怪招数来。
清河馆前门到游廊处仅隔了个小花园,抬头就能瞧见游廊尽头的书房里亮着烛火。园子里黑漆漆的,到了书房外,除了锦王面前的几根蜡烛,就数门口侍卫的眼睛最亮。
看离昧眼神是让她候着,谢蓬莱微曲着身体耐心等候锦王。虽说非礼勿视,等了一炷香后,谢蓬莱还是偷偷抬头瞥了眼挑灯夜读的锦王和屋内陈设,没想到两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赵宜芳杏眸压着威严,瞪了谢蓬莱后等了会儿,“请谢师进来。”
白芷的书房没有变化,北角书架上依然搁着各种兵书地图,天文水志类。西墙上原本挂着的霰雪枪不见了踪迹。她知道是云白鹭偷走了也没声张。
看来赵宜芳所谓的整饬,也不过是清理打扫了番。
离昧将谢蓬莱的文书摆在锦王案上后就离开合门。赵宜芳这才敲了敲面前的书案,示意谢蓬莱也坐到对面。
再端起面前的茶杯,谢蓬莱察觉到里头已空,忙给锦王续上水。瞥了眼她读的,不过是《素问》。再看赵宜芳的脸色,似憋着气,又端着架子。
锦王的眼神回到书上,“谢师先忙你的。”
谢蓬莱犹豫了下便提笔继续看堆积的公文。片刻后已经进入状态,混然不觉身在何处。
赵宜芳已经站起来,将蜡烛往前头挪了点,谢蓬莱随口道,“一根就够了。燃多了费公使钱。”
锦王愣住,随即吹灭了余下的蜡烛。书房里顿时从白亮转为半黑,屋外的侍卫蠢蠢欲动,影子犹豫时,锦王道,\"没事。\"
这一声才惊醒了谢蓬莱。她茫然抬头看了眼前四周,终于从案牍中回神。
“听人说谢师在县衙里惯常俭省,果然不虚。”锦王开口在昏暗房内,谢蓬莱觉得她声色已不复方才严厉。
“下官习惯了,敢问殿下有何事要商?”谢蓬莱问。
锦王回到自己座位,抓起根湖笔随意在纸上画了几笔,“也没甚要紧事。不过听了几句闲话,心里不痛快。”
那边是京里流言传到了沙海,谢蓬莱想了想,左右不过床笫谣传或婚事流闻,正要安慰锦王,赵宜芳忽然抓起湖笔沾墨涂在面前的谢蓬莱脸上。凉润清香的墨汁在沙海县令右颊浓郁地拖长,她以指沾了墨,惊讶道,“这是?”
“听闻谢师今儿去花巷听戏了?”赵宜芳不等谢蓬莱回答,又在她脸上划了第二笔,“看来谢县令闲得很。白日游巷,夜里才忙公事。本王今日下午未寻到谢师,只好夜里差人请谢师到眼皮子下处置公务。
“两笔新账,谢师且慢慢算。以后就不必在县衙里待着了,本王这儿的烛火不怕费钱。损不了谢师的眼睛。”赵宜芳打了个哈欠后脱下身上披风给谢蓬莱盖上,“谢师且忙,本王先去休息了。”只留下个脸带墨迹的沙海县令呆坐在那儿,“两笔账?”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有错别字,明天再捉虫:)
第31章
沙海近来客邸生意红火得紧。知秦州的那位头一个到,后面跟着几十号随从。渐渐的,知秦州、渭州的,三州地头上转悠的转运使,按察史等大小官员也在赶来的路上。要不是锦王因担心边防而拒绝,连各州团练都想去沙海讨锦王的亲近。虽说在京里赵宜芳总是被御史台盯着挑刺,在天高皇帝远的三州,她俨然成了制霸一方的新主人。
三州的达官显贵平日里几乎不来沙海,或是嫌弃偏垂小城不热闹,或是嫌弃这地界晦气。这下倒好,晦气一扫而空,城内酒巷花巷被挤得水泄不通。挂着“三州镇抚”牌匾的大门外排着队,沙海县令在前门迎来送往。
谢蓬莱自打被锦王半是强留半是威胁地留在镇抚府邸办公。锦王瞧着四方来客的热闹,说自己这会儿人手短缺,除了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都是些只会立在门口当桩子的莽夫。谢师深耕西北官场多年,招待来客再合适不过。
谢蓬莱拿着朝廷的一份俸禄,身兼沙海县令、三州镇抚府邸管家、王府长史和司马的事,忙得前后脚难沾地儿。那位锦王就端坐在后堂等着收礼,再随意同拜会者寒暄几句。
晌午终于可以歇口气时,谢蓬莱饭也不想吃,只管靠在前厅栏杆上闭目休息片刻。离昧端来碗莲实汤请她喝了,她擦了额上的汗,“是锦王找我?”
现在已经摸清了这位主儿先礼后兵的路数,每找她前都会有碗汤羹替她垫垫肚子。
“锦王说今儿疲乏了,后面的人暂且不见。”离昧虽然长相普通,但有双精秀的眸子,聪明的性灵只在须臾眨眼间透出,“谢大人这安排太过紧凑,锦王在京里哪里吃过这个苦头?”
谢蓬莱马上压低腰身请教,“敢问离昧姑娘,明儿要如何安排?”其实谢蓬莱有些私心,三州的官员都往沙海跑,一路劳民伤财不说,各处的军政要事必然就撂下了。催得他们赶紧走完过场,好早点回去尽父母官之职。
“这是谢大人的职责,离昧岂敢插嘴。”离昧笑道,“另外锦王让谢大人给她找个伴读,说是沙海本地人最好不过。”
谢县令眼睛一亮,“锦王可有人选?”想到什么后她又锁眉起来。
“哟,谢大人,锦王属意谁您还不清楚?”离昧行礼后就告辞。谢蓬莱放下碗,忙去前面嘱咐一二再去李家铺子找人。
要说沙海里现今有功名的人非老即颓,年轻点的少有在功名上钻营的。路过沙海女塾时谢蓬莱特意驻足看了看这些女学生,年纪都在七八至十四五岁间,书也至多念到了诗、书阶段。大多女童都在钻学实务,或是学医,或是理算,还有农学。往年也有学兵学战法的,可在战败后都转到了其余门类。
白芷当年办下这座女塾时写下的四个大字还挂在门前:实学致用。这里是万万挑不出合适伴读的。
往李家一坐蹭饭时,谢蓬莱拈着筷子连吃了四五只角儿才放下筷子,看了眼沉默寡言的燕云汉,再看大字只认得一箩筐的李山翠,还有打铁刚结束汗湿云鬓还露出半边鼓当当胳膊肉的李素月。
“瞧什么?”听了阿谢说了找伴读的事后,卢尽花擦了擦嘴,“我也正好有事要告诉你们,我这病也不打算这么养下去。几天不骑马这身子骨都要散了,下午就回去。”
谢蓬莱的手滑了,忙从桌上捡起筷子,“花娘,你这才见好了点。还是等去根再说吧。”
卢尽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伸手打住几个人想说的,“就这么定了。”
和李素月陪着卢尽花收拾好行李和药草后,谢蓬莱看着花娘已经微微下垂的眉眼,柔声道,“你可说好的,今年都歇着罢。十一月的岁赐之后肯定要开榷,但你也得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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