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走在狭长潮湿的窄道中,夏油提高警惕,右手随时按在裤腰口袋里的简易驱动铠上,面上平静,实则始终留意着尼尔森的一举一动。
“无需紧张,我并无意加害于你。”尼尔森没回头,似知校他心中所想般耸肩,叹了口气,“不如说,过了今晚,炬火会所有人都无法对你出手。”
夏油:“主教既然这么说了,想必有个解释。”
岩壁附着水汽,尼尔森撩开一缕长发,道:“与我们的目的地,即正在举行的祭典有关。”
“先生知道圣子猊下为何将你带来宴会吗?”
夏油:“恶作剧?”
“怎么会。”主教苦笑,“除了有身份的信众,任何主教级以上的神官携带同伴入场,在圈子里只意味着一件事——宣告所有权,让这些在一区也算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对该同伴保持‘尊敬’。”
“作为宠物的尊敬?”
尼尔森:“一针见血,不愧为教授。”
他们来到一扇古朴华丽的大门前,尼尔森用虹膜开锁,在等待电子警报解除的间隙中继续道:“所以圣子猊下大约对邀请您来此感到后悔。他想让您在一区也能自如行走、无需惧怕他人眼色,却并不愿以这种损伤个人自尊的方式实现目标。”
齿轮转动,夏油抬起头,并不如尼尔森想象中那般震惊。相反,他甚至是释然的,仿佛心中所想被引证,唇边也染上清浅笑意。
“难怪那些视线……原来如此,是在将我当作‘圣子的所有物’看待吗?”他喃喃道,“想不到悟还是同以前一样别扭。”
尼尔森:“你不介意么?”
夏油:“我很乐意。”
大门敞开,主教从诧异中回过神,领着夏油进入礼堂。他们走的是侧门,并未惊动七弯八拐深处的宾客,在反方向阅尽这场“盛事”。
礼堂中央伫立着足足十米高的铁灰熔炉,中央核心裸露在外,火焰翻腾咆哮,照亮所有人脸上的惊惧。五条站在队伍前列,与不见身影的教皇厢轿同行,正冷眼旁观修女们嵩祷赞歌。铭刻于建筑物本身的仪式阵、视作信仰的文明之火与教义中最高贵的来宾,沉重冰冷的违和感在礼堂弥漫,却究不清源头。
——直到一声啼哭打破沉闷。
五位修女怀抱五名尚在襁褓的婴儿走上祭坛,高举双手,让游移不定的灯光落在婴儿头顶。他们四肢都被绘制了诡异的朱红图腾,犹如一只只狰狞怒目交融在初生嫩芽的血肉中。若再观察,便能发现这些婴孩的相似特征——不论烙印在哪个部位,这些孩子的“价值”都未达到10。
“伟大的主,五年一度,您的仆从将在世界中心献上羔羊,以最纯净之火洗涤最污秽之灵!”大修女跪地高呼,涕泪横流,领着数十名修女一同哀声祷念。“愿智慧与文明之火永远照亮人类!”
“阿门!”
在场者皆五体投地,大气也不敢出,唯独五条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
最后一声颂词落下,修女纷纷伸出手将婴儿抛向空中。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五具身体落入熔炉,转瞬便被水涨船高的火舌吞没,没剩下半缕灰烬。
“吾主……”所有人低声附和,嗓音交叠如浪潮,要将骨头一寸寸打碎,掺进冰凉刺骨的岩浆中。
在信仰面前,杀戮便不再是杀戮,而是为净神而立的“典礼”。无人为此羞愧,因炬火会本就是为他们掩盖一切罪行的庇护伞,便连上议院亦需借助教会捞钱。当他们躺在横财之上幸灾乐祸时,几个毫无价值的婴儿便成了余兴,充其量为茶余饭后的添一笔谈资。
即便这份“信仰”也早已变质,事到如今,甚至比不上一个名贵的高脚杯。
侧门轻轻合上,夏油没来得及看清五条的表情。他退回通道口,手足僵冷,胸口被巨石沉甸甸地往下拽。无名怒火席卷而来——却不单止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婴孩,更是语焉不详的、圣子五条悟的半生酷刑。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悟不愿让我看到。”
“对,但我不这么认为。”尼尔森推着夏油往回走,“有必要让先生知道猊下的生长环境——这是我的独断。”
“为什么?”
“因为我永远站在猊下这边。”主教说,语气轻快得像在开玩笑,“从他被选为圣子的那一天起、从他在我面前说‘你们不得好死’起;不管发生什么,不管猊下决定做出什么选择。”
红枫区静谧依旧,教堂内透出隐隐绰绰的灯火。枫叶衬在夜色里,一晃神,便恍然化为无数张嘲笑讽刺的嘴。
尼尔森前去与宾客会和,留夏油浑浑噩噩地找到匹配车钥匙的越野,稀里糊涂开了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制作伪装,齐柏林-开拓者的仪表盘已迫不及待地亮起灯,引擎点火,所有认证依次通过,唤醒等待许久的助理AI。
“识别到您的指纹、面部轮廓与资料库匹配,本机权限将全部为您敞开。”
夏油有点懵,脑子还俨然没转过来。
助手切换成人性化设定的语音,一把怎么听怎么耳熟的声音响起,“您好,我是杰,很高兴为您提供服务。”
夏油:“啊?”
AI以为他没听懂,遂贴心解释道:“根据认证,您的生物信息在本机资料库中已作为‘第一优先顺位’被录入,时间:十年前。拥有最高优先级,您能够快捷使用任何通过本机联通的设备,包括但不限于私家车、住宅锁、直升机与银行卡。”
气氛还如疑云般沉淀难安,夏油却扯着嘴角笑了。未到半途,口腔里突然尝到极淡的血腥味,伴随呼吸呛进气管,刺激得他躬身咳了个天昏地暗。
“夏油杰,”他扶着方向盘,轻若耳语道,“你真是个混账。”
第七十章 Chapter 70
接到通讯时,乙骨正在帮虎杖调整驱动铠。作为“最像样”的前辈,他一归队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尤其在伏黑熏陶下对他本人产生了莫大兴趣的两位新人。
“前辈,你终端响了!”虎杖叫他,“好像是……五条教官的电话?”
两只手还拿着螺丝和钳子的乙骨立刻蹿了起来,毫不稳重地把东西往桌面一丢,接过终端道:“教官,是山本会的联络吗?”
“是啦,给你五分钟,赶不上就别来喽。”
听着吊儿郎当的回答,乙骨当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是”,挂掉电话就开始往楼上夺命狂奔。虎杖莫名其妙地在后头叫了几声,他回头丢下一句“我会拜托棘帮你完成后面步骤的”就消失了。
五分钟后,整装完毕的乙骨来到空旷地带,果然听见螺旋桨割破空气的撕裂声。他登上雨燕,与一位很眼熟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他回想片刻,发现这人应该是之前灰原前辈说过的“大学教授”,便主动伸手道:“您好,夏油先生,好久不见。”
对方看着他,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我的荣幸,乙骨……”他略作停顿,似乎拿不准后面该加什么头衔。
“少校。这家伙升官啦。”五条从驾驶舱挪过来,手里提着包开了口的薯条,边走边嚼,碎屑掉了一地。乙骨没什么想法,却见夏油极其自然地接过薯条包,从机舱两侧的储物箱里翻出一瓶碳酸饮料,开盖,递给五条。
后者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瞪视那瓶饮料,仿佛举到自己面前的是某样珍稀物种,不敢进也不敢退。夏油倒不尴尬,见他没反应,便把饮料往地上一放,兀自摸了根薯片吃。
“那么,乙骨少校,很高兴见到你。”他斯文地吞下食物,才慢慢开口,“我会在本次作战中负责后方引导,相信能为你们的行动提供便利。”
乙骨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五条,见这人已经找地方坐下了,便大着胆子说:“您实力过人,一定能为军队提供便利,为何不加入夜枭?”
刚刚还坐着的某人立刻伸直腿,横跨过道踹到乙骨腰上。这下力道不大,却着实彰显出五条异于常人的比例——维持此等高难度动作,他居然还能稳当地靠着墙壁,晃也不晃。
乙骨咬咬牙,没吭声,转而向夏油投出求救的眼神。
“无妨,”夏油拿起那瓶饮料,拧紧瓶盖,作个了“抛”的动作,“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入军队,但因为种种情况不符合条件,才遗憾选择了另一条出路。当然,州立大学的教职非常有趣,我很满足,也没有再往军队里靠的想法。”
乙骨追随着瓶罐在空中划过的抛物线,直到它被五条一把接住。后者缩回长腿喝了几口饮料,又想伸手够薯条,才发现包装袋还在夏油手边。
“那您又是为什么乐意提供帮助呢?”乙骨假装没看出五条的意图,乐于享受这点难得不被欺负的时光,“灰原中校只说雷卡博士推荐您来夜枭帮忙,技术精妙又不求报酬,他也挺困惑的。”
夏油耸肩,起身把薯条交到五条手上,说:“我只是想帮悟的忙,仅此而已。”
这句话信息量十足。乙骨低头琢磨,听见教官发出一声不满的感叹,却被零食堵住了嘴,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这样啊……”他看着二人举动,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原来二位是这种关系吗?我先前不知道,如有冒犯十分抱歉。”
五条咽下一口饮料,“你想说什么?”
他又在拿着轻描淡写的腔调作势,乙骨一听就知道要遭。但或许是这种氛围驱散了缭绕心头的焦急,少年没像往常那般见好就收,反而壮着胆子说:“里香想听我说好话的时候……就会这样做。”
好家伙,忘了这里还有个处了十几年对象的有家室人士。
“哦,是吗?”夏油明显语带笑意,“里香小姐想必是位善解人意的女士,生起气也不至于蛮不讲理。不论如何,我替悟谢过你的赞誉。”
然后乙骨看见薯条袋高高飞起,以瓢泼之势往夏油头上淋。黑发青年似早有预料,闪电般躲了,任还剩一大半的内容物哗啦啦全倒在地上。这架雨燕到底是五条的私人物品,再怎么搞破坏也随他心意,轮不到军部操心;于是乙骨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看着两位比自己大了一轮的大人争锋相对,水平堪比小学生。
这趟任务的开端轻松得过分,乙骨原本忧心忡忡,临到阵前却也不那么紧张了。他们在山本会的龙头总部降落,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挑选了一座废弃水塔。夏油留在直升机内待命,五条与乙骨则开启伪装,乘着夜色潜入帮会。
这座建筑物为旧纪元传统的日式结构,宅院极大,白石庭院栽着竹林,滴漏发出模拟竹筒的水流声,每有风拂过便窸窸窣窣地响。屋内火光隐约可见,四周防卫并不紧密,大多集中在正西方大门处,比结莲帮疏漏不少。
自落入庭院起,乙骨便按照终端定位摸进杂货间,与五条分别警惕走廊两端,将光学迷彩按照先前所见的帮派干部进行调整。虽为盘踞铁城墙黑市的寡头之一,山本会却格外传统,与对家们相比少一分安全,多一分格调;可惜近年业务逐渐下滑,想必这固执己见的仪式感也不能当饭吃。
之所以挑今晚行动,原因与结莲帮相差无几。据线人回报,山本会近来有异常频繁的人员调动,疑似与掌权者更迭有关。既面临大换血,中高层人员也免不了一阵清洗,罔论经手过机密合约的旧派心腹;今夜这场鸿门宴,便与新派即将打响的整改争端紧密相连。
至于夜枭的任务,便只得一条:接应祈本里香,助她脱离山本会并归队。
穿过木制回廊,乙骨与五条一前一后混入前去会客厅的队伍,夹在黑西装和改良和服之间,尽量保持与他人相似的体态。
黑市帮会总有着极强的地域性,似乎创始人们都对旧时代的历史文化情有独钟,偏要选那些代表性与独特性相当高的民族文化作代表。譬如掌控违禁药物市场的几大帮会便都各具特色,从上至下无一不按帮会“特色”穿着打扮,即便那风格与部分人种实在不搭。
会客厅内,主位已全部坐满。新任会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东亚男性,发根泛白,发梢却生硬地染成黑色,与面部凹陷的沟壑隐隐相衬。下首是八位掌握帮会大权的干部,多为男性,唯独离会长最近的左首坐席为女子。
她着一席黑留袖,面料如绸缎般轻盈柔顺,衬金鹤腰带与简单的素色内搭。长发以玉簪束起,白皙精致的后颈在衣领与发髻间摩挲,引得大批人往那处看。待识得样貌,那些目光便如燎了火的藤蔓,飞快缩回原处,再不敢妄动。
五条寻了个能看清全场的位置,入座后颇为悠闲地喝起了茶。
“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有干部拍案而起,“十五家族联名签署的同意书——这东西天打雷劈也肯定还在,怕什么呢?”
山本宪和没说话,端着茶杯缓缓哈气,眼神聚焦在飘起的白气上。坐右首的心腹敲着桌子讥讽道:“又没占着咱们几分好处,怎么就急眼了?再说,他们费尽心思就为了绕开那个小疯子,快十年才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好巧不巧却丢了唯一一个成功品,这谁能不急?”
开头说话的干部大喝一声,“还不是你们半路杀出来,把清宏会长的关系链全断了!要不是肚子里那点破事,谁会想着被上议院追债追到头上来?”
有人附和有人嘲笑,更多则暗自观察现任会长山本宪和的眼色。
气氛僵持,争执中忽然响起一道女子嗓音。
“怎么,虎组是有什么不满么?”坐右首位的女人撩动黑发,明艳的五官如秋水粼粼。她说话时尾音腻人地往上飘,唇边痣缀在笑窝里,每个眼神皆似踩在云端,飘忽柔媚不着地。
仿佛全场空气都重重落在一人肩上,她笑眼弯弯,熟识者却无不胆寒。
“我记得当初是你们自告奋勇接下这桩生意的,说不论十五家族要求多高都保证完成。如今看来,怕不是为了讨好清宏那死老鬼的手段而已,真本事又有多少呢?”
说完,她轻挪下颌,不着痕迹地转向山本宪和,笑着说:“会长,上议院若真把丢失药剂的事怪罪到我们头上,您可得辨明事实,该一刀切的地方千万别犹豫。小心那些迎合他人的计谋落到自己身上,可就不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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