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来几块木条与绷带,伏黑给右手伤处做了应急固定,提着枪继续往前走。他侧耳听着别墅里的所有动静,知道刚才那枚音爆弹造成了连环塌方,现下估计所有正在别墅内交战的人都受到了一定冲击。
加上五条教官启动的自爆程序……伏黑回想着耳机里那几句代表最终阶段的暗语,深深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自己这样或许帮不上忙,但至少得想办法多找几个同伴出来。
“钉崎……虎杖!”他不敢大声唤,便吩咐白兔们绕着废墟寻找生命体征,在路过的每一个裂隙稍作停步。
据醒来的位置判断,他估计被震动带到了五楼上部。伏黑暗自分析,如果六个人都被扫荡到不同位置,想强行凑齐恐怕还不如自己去和教官按计划汇合。
他刚抬起手,突然听到头顶“咔擦”一响。僵硬地抬起头,五六楼之间的夹层竟围了一圈保卫,个个西装革履没沾灰,想来是刚到的敌方援军。十几杆枪管直指头部,伏黑脊背窜起一阵恶寒,清楚自己已被彻底锁定。
“该死……”他咬紧牙准备随时放出猎犬,每根神经绷紧到极限,短短半秒竟如半个世纪般漫长。他看着安保们将手指扣上扳机,击锤缓缓触动,黄铜子弹亮泽的外壳隐约浮现——“砰!”
一声枪响,三人应声屈膝,软绵绵地从夹层栽倒,头朝下直直摔落。伏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躲,动作大到牵动右手伤势,顿时呲牙咧嘴地跳脚。
却在同时刻,一道黑影从屋顶坠落,如长虹流星般砸向五楼。“轰!”落地又掼倒三人,伏黑急忙往楼上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已被鲜艳的血色遮蔽。是被精准割破大动脉和气管的血,喉管还在破风箱似的嘶嘶转,人已经死了。
伏黑急忙刹住脚,看着夹层中那人一手持枪一手握刀,入包围圈如入无人之境。这波赶来的地方援军足足四五十人,却没有一颗子弹碰得到那个身影:他迅疾如猎鹰,借助环境既守且攻,弹无虚发地一击杀二人。
“玉犬、脱兔,去帮忙!”伏黑轻叱,让灵活性最强的两位加入战局。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虽打法诡谲,其行动间的轨迹与韵律却如音符般清晰——至少对伏黑来说,他不消几眼便观察出配合之法,驱动机械前去填补任何可能的防守空缺。
见动物闯入阵势,对方似乎略微一怔。伏黑看见他极快地引着猎刀转了个圈,将近身敌人全数抹喉,刀锋拖曳出一道嫣红血弧。刀锋卷刃,他便将猎刀拍进冲上前的敌人脑门里,腾身踹倒另一边的包抄,再在对方脸上借力转胯,反手从腿夹中抽出一把崭新的砍刀。趁旋身力道尚在,男人伸展双臂将刀刃送入对方前额,在落地同时狠狠下拉,将整个人从中劈裂!
伏黑看呆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没能来得及立刻对身后的袭击做出应对。千钧一发,他眼前骤然掠过猎猎风声,似弓弦绷到极限后发出的破空之哨——袭击者悠悠倒地,眉心多了个血洞,喉管也被横向豁开,嗞嗞向外喷血。
男人轻盈落地,仅剩的日光灯晃了晃,照亮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伏黑与他对视,捕捉到对方眨了眨眼,眼神很轻又很重。仅仅两秒,男人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再度投身搏斗。
“老大没啦!”突然,头顶上方响起一道粗粝的大嗓门,接着又是四五十人的援军从四楼向上涌,伴随着越来越近、似乎垂直降落的话语,“至少得给爷把今晚冲进来的孙子们碾碎!”
那名身形似山岳的干部重重落地,带着一干援军呼啦啦往上冲。伏黑还没想好对策,男人已退到他身边,伸手往军服领子上一拽,生生拖着他往后撤,转瞬间与敌人拉开十米距离。
“闭上眼,别管。”耳边传来对方沙哑的声音,伏黑下意识照办,随即领会了对方的意图。
“轰!”又一场爆炸。五枚手榴弹毫不留情地掷向干部,将其与身后的援军瞬间卷入高温烈焰,破了洞的夜色被照得亮如白昼。立足点被陡然剥夺,伏黑直直从五楼往下落,失重感带来排山倒海似的不安。
他忍着右手疼痛作出受身动作,脊背却撞入一人胸膛。对方咒骂着把驱动铠拉到最大,绞杀敌人似的将伏黑死死捂在怀里,二人同时砸向地面。
他听见光焰里传来干部最后的咆哮,“我早就说过你是叛徒了,伏黑甚尔——!”
接着是剧烈的震荡、钢索在墙上刮擦的刺耳声响,与轰然坍塌的上层别墅。
地动山摇中,伏黑睁开眼,发现他们被男人甩向墙面的钢索滞空,离地面不过小半米。他轻易挣脱了对方的钳制,脚踏实地,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抖。
“伏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老树撕裂疮疤抽枝发芽般艰涩,“甚尔?”
甚尔沉默地拔出钢索,掸了掸风衣上的灰。伏黑后退几步,对他怒目而视,右手吊在胸前,灰头土脸得像个乞丐。他分明在叫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近十年未曾被提起,却裹挟着如此之重的力量与负担。
就在他抬高声音要对方回应时,甚尔突然敏锐地转头,朝门口开了一枪——几名卫兵还在往里冲,被这一发子弹同时贯穿,剩最后三四人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男人撩开风衣下摆,反握猎刀,脚尖一点把自己送了出去。他如疾风般割裂敌手,刀锋所至皆瓢泼鲜血,空气都被染上细微的红。
“别抵抗啦,你们已经死了。”头顶突然有人笑着说,语调轻浮,像讨论下午茶该点什么甜点般随意,“不信就抬头看,尽管看个够。”
一具肥胖的身体被绳索拉动,晃晃悠悠挂在别墅漂亮的罗马式屋顶上。还在负隅顽抗的铁索守卫们一看,顿时傻眼了。
那可不就是威森陶德本人——还活着,四肢却被反折悬挂,仿佛一樽毫无美感的花瓶。他眼睛茫然无焦点,涎水四溢,只知道叫嚷着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全身上下被扒得精光,只剩一条内裤。
正门口,甚尔缓缓抽刀血振,勾着嘴角无声地笑。他利落地踏出血泊,留伏黑站在原地,对这场结束得突如其来的剿灭目瞪口呆。
事实上,在五条揪出刚嗑完药正嗨的陶德时,这场大戏便称得上完满了。他满意地打量着终端内多出的一大堆情报资料,站起身,一刀割断了维系陶德与屋顶的绳索。胖子腾空而起,挥舞着手脚作自由落体,最终重重摔入特警队预备好的气垫中。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实施拘捕,联合分散在庄园中的其他队员一起彻底镇压铁索打手,以绝对优势取下了数十年来最大规模扫黑行动的胜利。
“今晚辛苦了。”夏油说,“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五条从屋顶探出一只脚,自己跟自己玩了会儿平衡木,玩笑似地说:“哪能呢?破晓还未到来,戏剧——自然尚未落幕。”
他向前倾倒,任由自己从七楼坠落。风拂起晚礼服般华丽的军装衣摆,银发与蓝眼皆如火焰般摇曳斐然,他享受地眯着眼,再在夏油焦急的呼唤中轻盈落入高速驶来的机车。
“主人,卡特琳娜-2U为您服务。希望您不要再轻易射穿油门把机车玩成起爆器了,实在有些不划算。”AI在耳机中说。五条毫不在意,高声笑着拧转油门,让这台拥有铁城墙最高时速的传奇机车自如驰骋,掠过庞大的铁索庄园。
而夏油也只能后怕地叹气,禁不住为这般嚣张又疯狂的五条心跳加速。
卡特琳娜停在庄园大门前,五条刹车,对候在一旁的男人挥手道:“来吧,下半场更精彩!”
甚尔抬头看他,指间夹着半根烟,脸庞浸在青白的烟雾中。他脸上都是血,五条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难以描述,接近失落,又像落了一层寂寥的薄雪。
“哦,见着面了?”五条不无幸灾乐祸地说,“怎么样,他知道我们的‘约定’了?”
话音未落,黑发少年搭着军部的货运车匆匆赶来,在大门口撑着栏杆翻身落地,朝堵着出口的五条喊道:“教官,您有没有见到……”然后他与正在烦闷抽烟的甚尔打了个照面。
气氛一时滞涩。夜色还很浓,鸦羽般的云层把地平线捂得夯实平整,半寸光也透不过来;伏黑惠看着父亲,像在看一个不存于世的幽灵。
而他睽违已久的父亲眼里黑沉沉一片,仿佛永远凝滞于午夜的云翳。少年确信他曾在那里窥见刺破乌云的天光,眨眼离别,却只剩死寂密不透风。泥潭里蛰伏着肮脏腥臭的巨兽,它无声无息,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仿佛有太多话想说,却永远无法出口。
至少那些利刃从未调头向他——它们穷尽一生学会如何将伏黑惠拱卫其中,只要他不主动触碰,便永远不会受伤。
最终,甚尔别开眼,屈指掸了掸烟灰。他转身步入黑暗,回五条的招呼道:“赴约没问题,事成之后我要双倍。”
“放心,少不了你。”五条乐见他们之间的汹涌暗潮,心情更好,“那么——我们分会场见。”
伏黑站在原地,突然一步都走不动了。右臂与身上的痛楚如翻江倒海,他咬牙忍着,与心脏末梢传来的刺痛一同葬入深海。
或许他从未渴望再见甚尔一面,但当后者的目光为他停留时,四肢百骸却俱在不争气地叫嚣、沸腾,连带着相连的血脉共同悲鸣。仿佛“家人”永远是横在路中间的死疙瘩,迈不过去,也绕不回来。
直到五条也驱车离开,夜枭-I才坐着下一辆货运车来到门口。虎杖奇怪地打量了他半晌,遂往肩头一拍,露出个宽慰的笑。向来热切的少年没说话,他总能敏锐察觉出别人细微的情绪,譬如现在。
而伏黑恰巧被这种宽容的沉默所拯救。他强行抑回眼底翻涌的热意,借虎杖伸出的手跳上车,回到队员中间。
至少今夜,忧愁的人绝不止他。
陆续撤走的警员身后,铁索庄园突然开始震荡。它似乎踮起足跟,咆哮着几欲站立,尘埃四处飞散,却有无数道裂痕攀上屋檐,在响彻雪原的呼号中瓦解。有人回头感慨地看着上百枚炸弹同时引爆,令地基沉没,精心雕琢的屋舍与庄园也被余波扫荡摧毁。
仿佛一场宏大的落幕。
第七十七章 Chapter 77
夜风拂面,五条带着眼罩规划路线,在迫近黎明的凛冽寒气中开口道:“分拨来了多少人手?”
这话是问AI的。助理回答:“清道夫部队I-III,共计九十九人,正在从罗曼维康区绕道目标,将在半小时后于登记点与您汇合。”
“保持α频道畅通,这场行动将以我和‘我忠心耿耿的护卫’为中心。”
“是。”
卡特琳娜的前车灯穿透黑暗,夏油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你要去炬火会总部。”
依旧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五条道:“还记得我在这次行动开始前发的简讯吗?”
“记得。”
“那是圣子的权限——紧急召集所有二阶以上成员到红枫区教皇路36号。这条指令拥有绝对执行力,不管身在何处做什么事,都必须在三小时内赶到指定位置。当然,这东西整个任职期间只能用一次,还是相当麻烦的。”
他拧着油门没松,机车离开庄园,闪电般驶向市中心。根据只言片语,夏油拼凑出些许事实,却碍于种种原因没能直接问出口。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全然否决任何一个荒谬的猜测。正如五条在盘算着推翻上议院那般,即便他真打算在今天做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想必自己也不会感到意外。
他只会被自我厌恶与否定淹没,满嘴苦涩,如同受困于荒芜鸿蒙,天幕如旧,神明却死于自己手中。
或许我只是畏惧于接受事实,夏油想。
在这个永无尽头的长夜,风声拂起衣袖,摄像头映照着灯火不眠的都市。他缩在庞大的服务器主控室内,亲眼看着那些被风尘掩埋的真相即将剥离掉落,像蹭花了漆的涂鸦墙。
——那个长达十年,将揭开圣骸布、露出玉座与十字架的真相。
而五条只是兴致勃勃地向红枫区飙车,甚至哼起了小调。韵律悠长豪迈,婉转而不失苍茫,大抵是一首来自四区草原的民谣。
“我将爱大地如爱你,爱羊群如爱你。”
“我俯视你,我仰视你;我翱翔为雄鹰,我匍匐如孤狼。”
“愿长生天与亘古的牧旅保佑你,我的爱人。”
他轻轻地唱,在映入眼帘的火红枫叶与教堂华丽精致的剪影中。
“——愿长生天与亘古的牧旅保佑你,我的爱人。”
机车停稳,五条跳下车,把耳机掐了。电流音猝然截断,夏油在黑屏的信号板前愣住,猛地站起身,抄了钥匙毫不犹豫地往外跑。
教皇路聚集着上百号人,无一不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得根本不像半夜被从床上叫起来。他们一面揣测着圣子的用意,一面互相攀比,试图结交到平日里压根没机会碰面的大人物。十二席主教俨然成了会场焦点,被无数人扯着袖子敬酒,无暇顾及其他。
在两公里外的大露台上,五条远远眺望着一切,无声地笑了。
“清道夫I队,这里是五条少将。”
“I队收到,请少将指示。”
五条敲了敲耳机,风轻云淡道:“倒计时五秒,投放‘笙歌’。”
“是。”
讯号发动,远方传来螺旋桨割裂空气的声音。五条静静等着,掰着指头从五数到一,终于在最后半个音节落下时望见夜空火光一闪,无数流星拖着绚丽的尾焰自天际滑落。
露天会场中,有人惊叹地仰望,见证犹如黎明提前到来般梦幻壮观的奇景。打车朝红枫区飞驰而来的夏油也立刻察觉异样,目送那些倾盆大雨般的星光缓缓降落。随即,他惊出一身冷汗——那根本不是什么流星!
“晚会开始啦。”屋顶上,五条掩唇而笑,语气柔和,仿佛低声念着宁静的睡前故事。
而后,是迫近的星辰,与轰然绽开的火光。
“——”没有人来得及尖叫,他们保持着仰望的姿态灰飞烟灭,骨血与肉体瞬间气化。红枫区被盛似日轮的巨大光团吞噬,万籁归于死寂,封闭空间被硬生生撬起、切割,并于万分之一秒内急剧压缩,将动能与热能分毫不差地禁锢于股掌之间。
59/71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