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暮色卷边似的烧起来,天边红彤彤破了个洞,由内而外倾泻绯霞。街上人流依然,来往者行色匆匆,丝毫不知道几个小时后这座繁华光鲜的城市将被洪水般冰冷的消息席卷。
五条过了刚收到消息的激动劲儿,上楼时脚步有些拖沓。他倒没什么“害怕”或“忐忑”的情绪,毕竟人终有一死,死在哪儿都没多大区别,顶多是个名誉的问题罢了。只是战争一词总伴随着令人喘不过气的硝烟与血色,肺里堵着硫磺味的废气,不上不下戳心的难受。
但门缝中透出的光亮很快打消了这点窒息感。五条还没把拇指往门禁上凑,两道门便都开了,暖黄灯光倾泻一地,照亮夏油清逸流畅的眉眼。
“欢迎回来。”他轻声说,拉着五条跨过玄关,探身带上门。这一伸手,属于公寓的味道便裹挟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如湍流般将归来者团团包围,拂去满身疲惫。五条顺势往夏油身上扑,缅因猫似的老长一条,蹭着他颈间悠远的檀香呢喃:“还好你在。”
夏油没听清,勾着后颈把他扒拉开,笑着问:“什么?”
五条便低头够他的唇,热乎乎的气息在肌肤间来回逡巡,“没什么,抱怨罢了。”他不愿说,夏油也从不勉强,用唇畔那点清浅的笑意回应恋人。
他们在玄关处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仿佛所有来不及诉说的烦恼与忧虑都悄然融化,顺着紧贴的唇瓣淌进对方心里。或许五条大半的镇定都源于自信与超脱常人的洒脱,那么另一半大抵来自夏油——当你知晓总有一个人会无底线地与自己并肩,疾风骤雨亦将拨云见日。
而即便烽火将至,该吃的饭也一顿不能落——于是五条换了身衣服,乖乖坐下来吃晚饭。
他们交谈起今日所见所闻,大多都是五条在说,夏油理性地附和,偶尔评论两句。关于这场毫无征兆的战争,夏油曾有意提到“与百年前相似的理由”,并被五条一口否决。第二次种间战争源于混血种两面宿傩的疯狂行径——它明知自己的基因对幻想种有着极佳的吸引力,还利用这种诱惑召集了一场S级聚集,并顺利引导幻想种对人类发动袭击。
而今萃取液再度现世,很难不令人作出联想。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虎杖下士。”夏油静静看着端起汤碗大饮特饮的五条,“准确来说,我也并非怪罪到他头上——若真是宿傩萃取液的影响,早在上议院那群老家伙们偷偷解封禁药时就已无可挽回,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只是,若大聚集的源头果真是萃取液,我们便掌握了一条防止种间战争触发的方法。”
五条放下空碗,抽纸巾抹了把嘴,道:“知道。反正我从没跟上面报告过悠仁摄入萃取液的事,只说他涉及违规而已,要打圆场也多得是办法。至于溯源调查……”他看向夏油,蓝莹莹的眼里落着调侃的星子,似在等他接话。
别无他法,夏油叹了口气,“……我一回来就拜托了雷卡博士。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成功拆穿对象的小心思,五条便得意地笑,被灯光镀了金的银发暖意融融,惹得夏油伸手薅毛。他们又短暂地争辩起来,仿佛战争与幻想种都离这间公寓很远很远,无法沾染半寸独属二人的时光。
分明只得浮生半日,却着实偷闲偷得理直气壮。
第八十二章 Chapter 82
换届后的军部效率极高,不出一天,便已将所有与战争有关的报告递交议会。这些久居办公桌的文员倒比军队镇定,因从未直面战火而格外大胆。他们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敲定各项举措,并交予各部门进行落实。
因此,即便上议院只剩个徒有其表的吉祥物壳子,五条也从头到尾听完了现今议会的决策进程。多是下议院议员们争先恐后地发言,有好主意也有坏主意,但好在本质出发点都是正的,争论一番也能决出高下。他就负责歪在椅子上装酷,时不时与安德烈交谈几句,留意到场中不少上议院贵族都在偷偷看自己脸色。
五条心情更好了。
“预计今天傍晚六点钟会播报全域。”并肩走出议会时,安德烈看了看表,“届时肯定会有不小规模的骚乱,就看军队的执行力了。”
五条踢飞一枚石子,耸肩道:“骚乱归骚乱,军队只管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安抚民众即可——相信我,从未直面幻想种的人绝对无法想象那种发自本能的恐惧感,尚存于世的民众中也鲜少有经历过上一次战争的;因而他们大概率会和议会一样迅速冷静下来。”
听他这么说,安德烈好奇地问:“本能的惧怕?你?”
“怎么可能,你从没看过纪录片吗?都是些老兵说的,真实性挺高,大概是你们普通人会有的反应吧。”说到这儿,五条向前方挥手,马路对面立刻响起一道低沉的引擎声。齐柏林-开拓者稳稳停住,前车窗摇下,露出夏油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笑着看五条,后者便加快脚步,背对安德烈抛下一句话:“缎带很好看,再见。”
越野扬长而去,留安德烈愣在原地,下意识伸手摸发尾的红缎带。十年过去,他始终保留着这个习惯——即便那条缎带已破旧不堪,天鹅绒面还残留着深深浅浅的血迹。
无人说破,年轻的勋爵也自然无意自讨没趣。他打了个哈欠,把连轴转了几周的疲惫全数发泄,转头找专车回罗曼维康区了。
这天傍晚,当全城灯火都陆续点亮、霞光渐渐消散时,一条军部广播掐断了所有信号频段,同时出现在铁城墙内全部电子设备上。来自军方司令部的发言人唇红齿白,长发干练地绾在脑后,眼神坚定而哀切。
她用柔和又不失沉着的嗓音说:“致铁城墙的广大居民,我们有一则不得不公开的讯息。战争的脚步已然迫近,军部有足够多证据表明,一切前兆将演变为第三次种间战争。”接着是大段大段清晰利落的陈词,交代军队掌握的一切情报、前线布防、希望民众配合的事项,与最恳切的安抚与关怀。
海滨街公寓内,五条横在沙发上吃甜点,顶膜的奶香从威化层内满溢而出,轻轻一咬便在口腔内炸开,全力刺激着每一粒味蕾。他晃着脚尖听得不亦乐乎,对电台里千家万户迥异的反应评头论足。小蛋糕很快被消灭了,奶油在唇周留下淡淡几片白印。
在他对面,夏油捧着个收音机,正十分苦逼地用终端黑进频道。拥有瓦尔登湖的源代码几乎等同于掌握了整个城墙的所有电子流,正如他此刻所作所为——利用寻常人家的收发频率实施监听,把那些或悲切或恐惧的反应播给五条听。
他们做着违规的勾当,五条还搁那儿咯咯笑,抖得花枝乱颤,连奶茶杯都差点没拿稳。
“你就喜欢做这些?”夏油无奈道,“我倒没觉得有多好玩。”
五条也不理他,听得不亦乐乎,就差没跳起来拍手说“好戏”了。所幸他还有点底线,做得再过火也就听听这会儿工夫的反馈,别的既没兴趣也没心思。但哀声遍地始终不太令人舒服,夏油趁着五条喝茶的功夫关了收音机,伸手别开碍事的杯子,指腹轻轻落在他唇上。
“别总作弄别人。”夏油抹掉那点奶油,凑上去极慢地吮吻对方。五条配合地抬头,他们便隔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接吻,气息来回盘桓,烙在彼此光裸的脖颈上。公寓里的灯光总是偏暖,五条那双天空似的眼睛也跟着染上几分灿金,里头水气氤氲,仿佛终日弥漫的大雾。
夏油微微退开,他便猫儿似地凑上来索吻,语调甜腻,“管他的,我又不关心私事,打仗也不好玩,给自己找点乐子不行吗?”聪颖的少将总有办法狡辩,字字清晰,却被夏油陡然加重的动作弄得微颤,尾音打着旋往上飞,倒像在不清不楚地撒娇。
他们在沙发上腻歪了好一会儿,广播循环几次,也与攀升的夜幕一起消失。一区依旧车水马龙,霓虹灯彻夜不灭地亮,有些东西却在短短几句话间被彻彻底底地打破了。
翌日,五条前往夜枭基地接后辈,再带着一帮人去军部后勤局介绍战时急需的各项物资。他到那座古堡似的巢穴接上年轻人们,才发觉自己已好几个星期没见过伏黑惠了——所幸少年面上依旧一派沉静,除却被战争染上的忧虑,也没多少阴霾。
教官按捺不住好奇,便在前往后勤局的直升机上单独问:“上次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伏黑蹙眉想了想,“也没怎么样。我打电话给他,吵了一架,没了。”
想象伏黑甚尔同别人吵架几乎是一件不可能是事:若有人惹他不爽,大多都直接杀了,哪里来的时间废话。于是五条便大概明白了起因经过,也不那么在意结果如何了。
反正他的加密频道还拨得通,说明甚尔一没死二没反悔,到伏黑惠成年为止,还是那把最趁手的快刀。
抵达军部,后勤部前来迎接的车辆已经等候多时。众人刚下飞机就被迎上了车,在这几辆堪称宽敞的货运车内或站或坐,听后勤部经理讲一些注意事项。
在主事厅迎接他们的是总司令。这位年纪不出四十岁的大叔格外注重仪表,即便一身军装都快磨破了,头发胡茬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人以舒适稳重的观感。他先对夜枭表达自己的尊敬,接着向五条行礼问候——就军衔来说他俩同级——再把所有人带入后勤部门十四层楼高的建筑基地。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民航飞机?”虎杖兴致勃勃地问,“防止被会飞的幻想种袭击?”
总司令道:“大体来说是这样没错。军方的武装直升机机动性更强,首先无需进入高空飞行,其次即便遇袭也能及时回避,反观传统的民航机则全不具备。”
地下十四层的大门轰隆敞开,总司令一边把权限卡放回口袋,一边指着阶梯下方庞大密集的工作车间道:“这里就是了,欢迎来到‘军工厂’。”
豁然开朗。这一层是个占地面积总计四个足球场大小的平台,高光灯强力地围绕四周,将这座繁忙的基地照射得宛如白昼。直升机、炮台、装甲车与陆战兵器均陈列其中,小型工作车四处穿行,机械臂与传送带组成了一个个车间,工作人员忙着审核运输来的部件,部分人在检修夜枭-VIII的重型驱动铠。
面对这只在科幻电影中出现过的场景,虎杖和钉崎拳头都硬了。得亏熊猫一手拎起一个,才没让他们屁颠屁颠地滚下楼上手摸。
观光群体向下移动,五条与总司令攀谈,了解到目前为止的资源还较为富裕,短时间没有太大紧缺。
“防护服准备得如何?”他问,“去年的沙堡小型战役损失挺重,囤积的货物还有余量吗?”
总司令仔细回忆,道:“阁下请放心,我们明白防护服乃域外战役的立命之本,从未减轻过对该类产品的要求与产量。如今库房里尚有十万四千件左右,预定的工厂也将在一周内先后送来两万八千件,只要不碰上消耗战,大抵足以支撑半年。”
他们绕过高大威严的战车与武器,与一路上偶尔抬头放松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再被对方揪着制服不放,硬是要拍合影。夜枭受欢迎之众连虎杖都清楚,放到日日为战争做准备的后勤部中,更像是“自己每天每夜为偶像打造的战服不仅得到赏识还要真被偶像穿上”式的惊喜。
拉开基地正中央的防护门,总司令带领一干人等进入库房,指着高达八米的货架上那些银光闪闪的防护服,说:“看好了,这就是接下来你们必须看得比性命更重的东西。”
虎杖咽下一口唾沫,看到前辈们目光凝重,便也跟着紧张起来。总司令控制机械臂拿下一件衣服,凌空抖了抖,让众人都能看清楚。高照灯中,这东西像件从头包到脚的连体衫,既不美观也不实用,照在皮肤外面像个硕大的塑料袋。但当总司令在衣服前襟的某个按钮上轻拍一下时,这层塑料袋突然急剧收缩,变成了类似于“膜”的形状,直接覆盖在外衣上,把人罩了个结实。
很好,从塑料袋变成保鲜膜了。
“想必诸位都明白,人类之所以能够安身立命,除去这几道城墙与界碑,便是二十台不间断作业的熔炉了。而远离城墙、在封冻百万年的雪原上,我们根本无力抵抗零下百度的严寒。”
总司令往防寒服上屈指一弹,翻转背面,扒开一个圆形的可密封孔洞展示给他们看,“但为了与幻想种作战、将边界线往铁城墙以外推,人们必须发明一种同时能够保证身体灵活性与安全性的防护装备;而如今后勤部装备的特定服饰便是如此,只要连上氧气管与加压器,便能在最大限度不影响动作的前提下在冻土上生存。”
他转向五条,眼神钦佩:“十年前纳米技术还极不成熟,这类防护衣也相对笨重,致使人类本就渺茫的生存率每况愈下。多亏了五条少将对纳米与芯片技术的突破性贡献,才大大提高了新兵的生还率。”
后辈们垮着脸象征性地鼓掌,只有虎杖真心实意,还不忘加上一句“酷毙了”。
五条听得愉快,便敲着战术目镜补充道:“倒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研究这两个领域的某位傻瓜也帮了我大忙,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重大突破的方向。”
他难得稍微谦虚一次,后辈们感叹完毕,再度投身于后勤部无尽的装备海洋。
第八十三章 Chapter 83
从后勤部返回不久,夜枭部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特训。今年招进来的新生大多都没面对过幻想种,空有理论的纸上谈兵总归不行。奈何现下的条件也不允许带他们外出实战,只能延续过去的传统,继续着重为新人们提供模拟训练。
譬如虎杖——他几个月前连夜枭基地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直接被扔进铁城墙建成以来规模最大的全面战争中了。紧要关头,五条也不得不忙碌起来,时常辗转军部与议会,这个会议听完再跑去下一个会。今时不同往日,少将威信还在,这两头却早已不再是缺他的决议不可的残障儿童了。
每日步出议会,五条总会观察周围行色匆匆的人们。
自从全域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一区的街道肃穆许多。车流依旧,来往人群却不再如从前般热闹沸腾,仿佛有根绷紧的弦从街道这头绕到那头,轻轻拉扯,便足以引起一阵恐惧的战栗。
而各街区大道也多了些生面孔:装甲车与军部运输车。这些铁灰色的重型车辆来往于保养良好的柏油大路,厢轿里塞满物资,引擎震得半条街都跟着抖。初见时行人往往驻足片刻,既忧愁又好奇地投去视线,再三两成群往前走;如今也习惯了成日与轰隆作响的战备军需结伴上班,只有些年龄尚浅的孩子会惊呼着伸出手,想触摸那些车辆冷冰冰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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