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原一事是我莽撞思虑不周,我知错了”
严律面上不显,但内心近乎于崩溃:他竟然全然忘记对自己做过的那些越矩之事??
于是对齐殁残存的愧疚,也在这瞬间散的一干二净,神清气爽,绷着寡淡的脸,双手藏在袖子里,负在身后,手指甲狠狠掐着指尖的肉,道:
“殁兄多虑了,事已至此,我怎还会与你生气。只是你这几日重伤昏迷,我与朴小公子颇为担心,未曾踏实休息,有些没精神罢了,无需挂心。”
……
齐殁从楼上下来时,严律和朴若尘正说着什么,朴若尘眉飞色舞的,严律被逗的脸都笑红了。
见齐殁来了,严律的脸瞬间从花开半夏变成冰封万里。
齐殁顶着那张脸传来的寒气,讪讪一笑坐下。
朴若尘许是这两天没了圉界大魔王的压迫,翻身做主人了,格外的舒坦,皮肤都变得吹弹可破。
这让齐殁看他越发不顺眼了,心里翻了个白眼,化字问道:
“二位这是在说什么,如此热闹。”
“啊~没什么~就村里一些闲话罢了。殁兄,身体可还好?”
齐殁点点头,接着化字:“鲁家在那之后如何安置了?”
“还能怎么安置啊,村里的那间府邸烧的七七八八了,他们人也不算多,我就搭了把手,把他们送去其他别府了。那鲁渊鲁戎两兄弟虽死里逃生,可隔阂太深,打得不可开交,我也管不了就干脆不管了,只是可怜那倒霉的鲁夫人操碎了心。”
“鲁术全呢?”
“还是半死不活,他身上的业火虽说是灭了,可也确实基本不剩什么了,也就还有两三天的活头了吧。咱也不是神仙,实在是救不了。”
齐殁听后觉与自己当初的预想基本差不多,心里也有了下一步的盘算,吃了点东西就借口想继续休息回了房。
齐殁估摸着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便掌心运起赤黑灵气对地一掌,地上出现一等人大小的黑洞,齐殁飞身跃入。
齐殁双脚结实踏地,缓缓起身,眼前是怨气冲天的苍茫大地,业火四处焚烧,呛人的腐尸味道。
齐殁忘了自己还穿着严律的青衫,糊涂的就这么下来了,皱眉想着得赶紧换下来。若是被弄脏了就不好了。
齐殁熟门熟路的走着,不一会便找到了自己的窝儿,名为重生殿,这里算是从别人手里继承来的。
阿陌和阿离见到齐殁稍稍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下来了?”
齐殁化出一个小黑童在手上传话道:“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他说滴。”
阿陌阿离对望一眼,神情肃然,抬手一礼道:“是!”
“那鲁家又搬了地方,我不知在哪,阿离你去想办法找到。烟罗刹与我有契约不得对鲁家动手。那鲁渊与鲁戎已水火不容,早晚自灭,但那鲁术全不能轻易放过,找到他,抓回来,不能说话,就进他脑子里,找记忆,把他和楚一鸣的勾当给我挖出来…他说滴。”
阿陌在一旁提醒道:“鲁术全似乎已没几天寿命了,得抓紧找到才行,阿离你尽全力。”
“好,我知道。”阿离闪身不见。
“阿陌,烟罗刹呢?…他说滴。”
“在下面的暗室里,和那畜生在一起。”
“带路…他说滴。”
齐殁随阿陌来到殿内深处,阿陌拉开地上的暗门,一道长长的阶梯延伸至地下,深入黑暗中。
阿陌化了簇火焰飞在脚下照明,二人走了约莫二三百余台阶,来到了地下暗室,烟罗刹正对着一个牢笼发呆。
“姐…”阿陌轻声唤道。
烟罗刹闻声,转过身来,化鬼的唯一好处便是看不出沧桑憔悴,永远都那么明艳动人。
可神情骗不了人,眼底泛起的红晕,那是哭过的痕迹。
见到齐殁稍显意外,赶忙走了过来,跪下身子道歉:
“主,属下失职,害主受伤,罪当诛。”
齐殁赶忙扶起烟罗刹,笑道:
“阿水姐姐,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此事皆我一人疏忽罢了。况且阿离手艺极好,我完好无缺的站在这里,为何治罪于你?我来是想看看那个畜牲的…他说滴。”
烟罗刹垂眸低声道:“我将他神识封入幻境,即使身体腐烂消散,神识依旧不灭不死,永生与梦魇同在。”
“苟延残喘逃了十五年的噩梦,永生永世来祭奠。再适合他不过了,不是么?”阿陌嘲讽道。
齐殁看着施原佝偻在满是腐烂驱虫的牢笼中,双眼暴凸,狰狞可怖,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念着什么,口水顺着嘴角留下,丝毫没有孱弱书生的模样,感到十分不舒服。
齐殁皱了皱眉头,抬手一个掌风扇出,将那施原腾空翻了个身,那张丑脸埋在了地上腐尸中,厌恶道:
“阿水姐姐,这种人不值得你哭…他说滴。”
“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会染上气味,阿陌给我准备一套衣服,我换上就走…他说滴。”
“好,我现在就去。”说罢,阿陌闪身离去。
“阿水姐姐,那楚一鸣与鲁术全之间的事你可有眉目?...他说滴。”
“不知,但鲁术全确实把楚家当靠山,才能一手遮天,当年的审判,那楚一鸣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定脱不了干系。”
“这三年,楚一鸣行踪越发难寻,名义上是迷恋商道,实际恐怕是在为自己善后,毕竟那个种子我埋了将近三年,他就消失了三年,也太巧了…他说滴。”
“齐殁,衣服准备好了,上去就可以换了。”阿陌出现在二人面前道。
“阿陌,等阿离处理完鲁术全的事前来向我汇报…他说滴。”
“那是自然。不过…”阿陌瞬间变脸,看戏的样子道:“你和那漂亮哥哥那晚后,可有什么进展?”
齐殁满脸莫名其妙看着他,问道:“阿离帮我缝合后,我昏迷了整整两天,严律到现在还生我的气,算进展么?…他说滴。”
阿陌目瞪口呆:你这个吃干抹净转头就忘的牲口…
☆、暗潮涌动(二)
齐殁换上一身黑衣,束起松散的头发,一身飒爽。
看着换下来的严律的青衫,然后闻了闻,除了淡淡的桂花香,似乎还是沾上了些许腐味。
在手里揉巴揉巴决定干脆不还了,又板板正正的重新叠好收在身上。
回到客栈时已过了两个时辰,正值正午。
闲来无事的齐殁厚着脸皮晃晃悠悠的又钻进了严律的房里,结果扑了空,讪讪的出来又钻进朴若尘的房间,结果又扑了个空。
整个客栈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齐殁暗骂俩人不够义气,出去玩不带自己。
抬手化出金丝雀,四处找。
村子里正是热闹的时候,村民都在街上闲逛,小茶馆小酒肆都出了摊。
齐殁随意找了家茶馆,要了壶茶,坐在遮阳处,一边望天一边等金丝雀的消息。
正等的快睡着的时候,一阵淡淡桂花香飘过来,清泉般的嗓音道:“殁兄?”
齐殁睁开眼睛闻声望去,自己放出去的金丝雀正落在严律肩头,蹭蹭严律的脸颊,一脸炫耀的看着自己。
齐殁朝它微微一笑,威胁般回视,念叨:死鸟儿,你恐怕再没机会看到蓝天白云了…
严律看着眼前的人,一袭黑衣如墨,衬的肌肤更白皙,精炼的束发,将脖颈全都露在外面。
本就纤细修长的身形更显高挑,一双黑瞳如点睛之笔,整个人丰神俊朗,令人神往。
但就是如此绝色之人现在正和一直灵鸟斗气,着实有些可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赶忙打个圆场:
“殁兄,莫怪小雀儿,是我让他悄悄带我过来的。”
齐殁看着它站严律肩上就莫名觉得不爽,干脆挥了挥手,散了那金丝雀。
转而盯着严律,邪笑一下,心道:“你悄悄过来,是为何啊?难道是想偷看我?”
圉界大魔王也染上了这个毛病,记吃不记打。
“你,就没个正经时候。”严律想到那晚的事,嗔怪道:“从来不知你何时是真,又何时是假。”
齐殁将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显然不知道严律话里有话,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拿着茶杯在手里晃荡,半眯着眼睛,挑了挑单边眉,心道:
“我对律兄可都是真啊!莫要冤枉我啊——”
“哦?那当初相遇你笑我是脑子坏掉的土财主也是真的?还叫我大哥,说我是你亲哥来着,这都是真的?”严律打趣道。
“……”
这些事齐殁早就忘脑后了,但也的确像是他做的出来的事,毕竟当乞丐那会儿,为了讨点饭吃要点钱花,满大街都是亲哥亲媳妇。
于是从善如流的端起不要脸的架势,赖皮道:“律兄~~你若肯,我定与你义结金兰,终身大哥长,大哥短!并为此鞠躬尽瘁!”
这话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严律凭着敏锐的直觉婉拒了。
要说那晚也只是唇齿纠缠罢了,况且那时的齐殁正病着,平时清醒的齐殁从来不曾表现过对自己有那种心思,自己又何必一直挂怀。
至于自己心里萌芽的那片小花田,长在心里,藏在心里便算了。
就这样,在“他”肆无忌惮的撩拨中,“他”灌溉了一片土地,又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
“殁兄,你对楚君长可有印象?”严律话锋一转。
齐殁点点头。
“因对那施原一事,我有些疑惑,于是回了趟众君界,偷偷翻找了楚家的因果簿。”严律直视着齐殁道:
“那因果簿上,并没有施原被流放的记录。可那烟罗刹与施家夫人都说施原被判下圉界。烟罗刹甚至亲眼看到了判决书,这种判决不是一个区区大户说改就能改的,除非…”
“因果簿是由掌簿执笔记录的世间因果,八个掌簿记录八家域内因果,判决书一下因果即立,那因果簿无人能改,判决却能改,但也只有君长一人,显然楚一鸣并非无辜。”
齐殁早有料到并不惊讶:“但鲁术全遭命劫,寿命将至,况且那副残躯也说不了话,楚一鸣又精得很,此事还是先不要说出去比较好。”
严律默认。
“那个色胚去哪了,怎么没缠着你?”齐殁心上奇道。
“啊,若尘兄啊,他去找丑阿娘了。城内大户得知鲁术全将死,两个儿子也不堪重用,便开始抢鲁家的产业,若尘兄担心乐坊一旦易主,丑阿娘会被赶出去,想提前给她安排个好地方。他和那丑阿娘似乎蛮合得来。不过…”
严律一言难尽的表情:“你为何要给他起那种名号啊?”
“他曾光天化日想抢你回去做大房,又曾对我的色相垂涎,现在依旧对你图谋不轨,连客栈小二也要撩一撩,尤其是对男色十分执着,这不是色胚是什么?”
齐殁义正言辞的样子,看的严律嘴角直抽搐: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齐殁似乎是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小心翼翼的心里问道:
“律兄已二十有余了吧,为何没听说你有婚配?”
“………”严律一时语塞,齐殁眼睛悄悄的瞟了过来,但严律脸上一贯的云淡风轻,等了一会儿,听严律语气依旧淡淡,道:“曾有过,但是退了。”
“为何要退?”齐殁刚问完便有点后悔了。
“本就只是长辈私自定下的,我与她青梅竹马,亲如兄妹,自然而然的就退了。”
“那律兄,可有喜欢的人?”问的时候没经大脑,问完了齐殁感觉被自己招的雷劈了一下,全身都噼里啪啦的。
严律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一只手指扶上嘴唇,沉默不语。
“咔嚓——”
齐殁感觉好像又被雷劈了一下,身心都外焦里嫩了。
齐殁整日给别人挖坑,如今终于轮到自己挖坑自己跳,实属活该。
一时无话,两人沉默,街道喧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仰头望苍穹,突出的喉结滑动,不知咽下多少言语。
齐殁轻拍桌子,顺势站起身,扔了银两给掌柜,清爽一笑跃然于面庞,心念道:回去吧,太热了。
齐殁向来不畏严寒酷暑,严律自然也是。
方才的茶馆与客栈不过短短几里,二人走的不急不慢。
齐殁个头较严律矮半个脑袋,但两人一个淡雅青衫寡淡清愁,一个肃杀黑衣英俊张狂,在人群中并肩而行,堪称一道稀奇绝伦的风景。
“阿娘,黑白无常!”豆丁大小的孩子裹着手指头,睁着豆丁大小的眼睛,一步三回头。
“那是仙君大人!长得好看的都是仙君大人!”孩子娘抱起孩童,一边给他擦口水一边笑道。
齐殁听后,随手化了只牡丹,拿到唇边轻轻吹气,那牡丹如乘风的舟,缓缓飞至那孩子娘的鬓边,乖巧的停驻。
孩子娘呆呆的抬手摸了摸那牡丹,又缓了缓神,红晕从脖子染至耳根。
隔着孩子偷偷抬眼看一眼那送花男子,不料眼神对个正着,忙不迭地“呀!”一声,抱着孩子就跑,一路小内八。
“殁兄,那是有夫之妇,又是年轻母亲,你撩她作甚。”严律侧身单手负背,略无奈道。
“不可多得的美人,自然诉倾心,我一贯如此,律兄忘了?”
齐殁微微抬头,眯着眼睛看着严律,不要脸的心道。
而后,学着严律,一本正经单手负背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嘴里就叨到了几个豆沙包,逛着逛着又叼上了几个果子。
曾称霸城中乞丐的齐殁,一不留神就原形毕露,严律只得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掏银子。
这村子的大道只有一条,回客栈的路也只有一条,连走带逛的,等回过神时,路边的摊铺已经越来越少,周遭的景象也越来越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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