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骞看着他那装的满目柔情的眼睛,看着这人硬堆出来的好看笑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他逢场作戏,或许是顺势而为,或许是迫不得已,又或许只是不想用真实的情绪对着他。可是尽管明知如此,被包裹在一派柔和的目光里,他却还是忍不住生了点贪恋。
哪怕虚假的温柔,也是……温柔的。
他昼夜难安,每每惊寤,盼的不就是在看着这人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眼前吗。
杨骞心内苦笑,暗暗唾弃自己一声,还是没压住自己那点旖旎心思,借着这场面拿着得寸进尺的腔调拈起了酸,“世子只管他们叫花儿草儿,怎么到了我这就想随随便便打发了吗?”
谢远衡漆黑的眼眸盯着他,像是极力想从他这双还泛着委屈的眼里看出点不加伪装的情绪来,看了半天,也只有一派无懈可击的缠绵情谊,竟似情深不寿,磐石无移一般,连他也看不出半分端倪。
可是是真是假呢,这般看着情真意切的眸光之下,他心上又有几分真实鲜活的动容呢?
对着一个闹得满城风雨强娶自己的人,对着一个只有旧怨难谈情分的人,对着一个只不过相处了短短时日的人,真的有人会不计前嫌甚至情根深种吗?可是如果不是,日日对着自己心中没有情分只有怨怼的人,也能时时温和,必要时还能驾轻就熟地摆出这等不似作伪的神色吗?
谢远衡心中酸涩,明知已经是万万不该,灭顶的悲伤还是铺天盖地地把他整个心脏都裹挟了起来。他伴着心脏抽搐一般的钝痛,心中不可抑制地想道:前世,他也是这般心怀狼子野心,端着副皮囊假面,实则暗地里嗤笑自己不自量力,自作多情吗?
那他连日来的纠结苦闷,剪不断理还乱的挣扎情绪,应着生死之仇依然蠢蠢欲动的心情,又算什么呢?
真是一场滑稽的笑剧。
谢远衡情难自抑,只好装作调笑的模样,抵着杨骞的鼻子,伏在他颈间闷笑一声,借机强行收敛好了自己的表情,压住几欲颤抖的声线,装出三分轻佻七分宠溺,“好好好,骞儿,好骞儿,我们这就回家去了,不醋了。”
杨骞睫毛颤动,终于难以自抑地,从这一声恍若隔世的称呼里,听出了几分让人销魂蚀骨的滋味,他闭了闭眼,掩住失态,挥手示意手下都收了东西。
谢远衡依旧端着一副息事宁人的柔和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却在杨骞要握上来时佯装无意一般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杨骞本来因那一声称呼不知天高地厚地兀自飘起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微不可查地自嘲一笑,失落的捻了捻手指。这微小的动作之下,两人你来我往,进行的悄无声息,无人察觉,杨骞偏头去看谢远衡的神情,却只能看见这人无懈可击的侧颜笑面和垂下的眼睫了。无法捕捉那睫毛下神色的流转,自然也无从得知眸底那一闪而过的黯淡隐晦。
第23章
“你在怪我吗?”杨骞微垂了眼,分了一点眸光悄悄瞥着身旁的人。
谢远衡眸光动了动,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拇指不自觉地捻了捻食指,低声答,“没有。”
杨骞偏头,张了张嘴,在看见他那张冷淡疏离的脸时,还是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那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冷淡呢?
“是我倏忽,一直忘了告诉你,我一直不太给太子面子,所以这几个月来,我跟太子关系不怎么融洽。”杨骞,“虽然如今这情形,太子不见得会连带你一起恼恨进去,你或许也无意掺和这些,但是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一声,你好有个提防,免得因为我在谁那儿收了牵累。”
“嗯。”谢远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杨骞眸光终于难以自抑地黯淡灰败下来,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还是没忍住开口问,“我近日有些闷,不想现在就回去,腊月也快过了半,忙乱的也都差不多陆陆续续歇下了,听说城里夜市又开始热闹了,你……你想去走走吗?”
许是刚刚入戏太深,杨骞的神情到现在都偷着难以言说的落寞,谢远衡余光一个不慎扫见了他的表情,理智不知怎的一个转弯绕开了他刚在心上拉起的防线,鬼使神差就应了声,“好。”
杨骞意外地抬了眼,眸中明明灭灭地亮了满眼不期然的星火,灼的谢远衡差点溃不成军。
谢远衡连忙把眼垂的更低了几分,闭眼呼出口热气,急走了几步拉开了点距离。
杨骞也不追上,落了两步从后面看着他,目有些粘稠,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谢远衡本来正朝着夜市方向走,不知怎么突然住了脚,转头就要往一边河堤去。
杨骞一头雾水,跟着他往河堤走,却见这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了一颗秃了枝叶的粗壮柳树后。
杨骞不解地走到他身边,这才看清树前的河边,一男一女在月色下相对而站,似乎刚来不久,女孩儿低着头一副踌躇模样,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杨骞:……
合着他拉这人逛个街都能装上他妹妹约谢承安出来。
杨骞面目表情地看着谢远衡聚精会神的盯梢,这人盯了半天,极损地卡着自己妹子抬头的点吼了一声,“慕容晨!”
杨骞:……
”啊!”慕容晨被喊声惊的一个哆嗦,一回神却看见她哥跟她嫂子杵在树后,她哥那个不着调的还扒着树探了个头。瞬间羞愤交加,一手把他哥捞了过来,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往他身后一缩,很没骨气地不见人了。谢远衡又气又好笑,懒得给她当挡箭牌,抬脚就要走人,却不妨这丫头手快的很,一把环着谢远衡的腰,生生把他强行卡在了自己和谢攸之间,“你怎么出来的这么不合时宜啊!我还怎么继续说嘛!”
谢远衡自重生来被她推搡拉扯了不知道多少回,如今已经对这丫头没大没小的接触见怪不怪了,当下被她折腾的火又冲上了脑门,额角青筋好一顿跳,就要掰开她的手转身。慕容晨哪肯自己独自面对心上人,手环着不肯松,兄妹两个竟旁若无人地闹腾起来。
闹得谢攸一脸茫然,无从反应,只得默默移了步站在他杨大哥边上围观。
杨骞盯着慕容晨环在谢远衡的胳膊,眼睛不动,一伸手把旁边的谢攸扯了过来。谢攸猝不及防,连忙站稳了去整自己的衣服,“怎么了杨大哥,你拽我干什么?”
“去拉开。”杨骞面无表情,依旧目不转睛。
谢攸一头雾水,“拉什么?”
杨骞绷着脸转过头,下巴往打闹的两人处一抬,“拉开我小姑子。”
谢攸:……
谢攸一脸难言,“为什么要我去啊?”
杨骞瞥他,“难道我去么?我已经成亲了。”
谢攸:……
他杨大哥不会是被什么邪祟附了身吧,怎么说话这么不对劲儿呢?
“我……可我……”谢攸脸色有些尴尬,夜色下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还想挣扎,“那不去不就……”
话还没说完,他就在杨骞面无表情的盯视下摸了摸鼻子闭了嘴。杨骞素来温和,偶尔冷着张脸时就一定是真不高兴。
谢攸倏地住了嘴,一番纠结还是应了。正待往那处走,杨骞又叫住了他。
谢攸一头雾水地回头,就听见他杨大哥一脸沉思的模样,斟酌着开口说,“一会儿下河堤时,找机会不小心撞我一下,装的像点。”
谢攸瞬间惊悚,“啊?但昨天刚下过雨,河堤这儿还沾点滑,一不小心摔的可不轻。”
杨骞抬眸看过来,“无妨,你撞就是了。”
然后谢攸就看着他杨大哥一脸忧郁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不重怎么骗得过他呢。”
谢攸:……
谢攸瘫着张脸重新转身走了。成,他明白了,他杨大哥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
……
谢攸为他杨大哥两肋插刀地劝着慕容晨松了手,慕容晨见了谢攸就收敛了爪牙,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无辜娇柔的姑娘,柔声细语地被谢攸的话头引走了。
谢远衡恼意未消,这丫头冷不防就撤了军,一脑门气没地儿发,还想着追着慕容晨骂两句。
杨骞伸手拉了拉他,“晨儿约承安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也别老给人添乱子。”
谢远衡一噎,就听杨骞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晨儿,但承安是个好孩子,不会怎么样的。”
谢远衡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比起谢攸,的确还是慕容晨更不靠谱。
杨骞眼见谢远衡自个儿偃旗息鼓收了火,松了扯着他袖子的手,在他身边道,“走吧,他俩已经往前走了。这河边也没什么好站的,空有冷风,我们也下去吧。你要还想去走走就去逛逛,不想也先回家再说。”
谢远衡和杨骞跟着谢攸和慕容晨往河堤下走,临到下河堤,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竟突然停了步子。
天黑看不大清,杨骞在谢攸身后走着,一时没停下步,冷不防被他一绊,刚巧河堤湿滑,杨骞一个不稳就要往后滑倒。
杨骞脚一歪,慌乱之下顺手揽了谢远衡一把,手刚巧从后环住了谢远衡的腰,谢远衡猛地一僵,竟连伸手拉一把身边那人都忘了。
杨骞脚下没稳住,生生崴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想借点力站稳身形,搁在谢远衡腰上的手微用了一点力,生生又给谢远衡惊回了神。
杨骞站稳之后就松了手,只是松开的时候右脚还是冷不防受了点力,疼的他皱了下眉,“今天老是心神不宁,刚刚没注意,可能崴到脚了。”
谢攸听着身后的动静,脸上一阵抽搐,差点想伸手盖在脸上跑路,拉过一旁正回头张望的慕容晨就要急走几步给人腾地方。
慕容晨冷不防被她一拉,受宠若惊,心下却还惦记着后边,“谢公子,你刚刚好像绊到我嫂嫂了……诶……谢公子,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严重吗?”谢远衡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蹲下去查看一下,突然想起已经今非昔比,生生止住了。
杨骞垂着眼摇了摇头,对他笑了下,站起来就要继续走,只是眸光有些颤然,脸色实在不大好看,脚步还似乎依旧时不时从极力掩饰下透出点不稳来。
杨骞一声不吭,自己撑着摇摇晃晃走了好几步,已然走出一大截距离,似乎是感觉到谢远衡没有跟上来,还特意停下来,转头茫然地看着他。
谢远衡终于看不下去,提步走上前去,见他看见自己跟上还要再走,伸手一把把他按下,迎着杨骞无辜迷茫的眼神说,“别走了,我背你吧。”
杨骞一愣,眨了眨眼,有些犹豫道,“还是不了吧,世子金尊玉贵,应该没人能劳世子受累,世子如果过意不去,扶我一把就行了。”
谢远衡皱了皱眉,心间没头没脑生出一股子不快来。
金贵,慕容宵金贵,杨骞就不金贵了吗?明明也是他从小宠到大的孩子,凭什么嫁到别人家看人脸色受人委屈。
谢大将军混淆的逻辑一上头,就在分不清今夕何夕,今人何人,只顾顶着满头满心的不快,径直在他蹲了下来,“上来。”
杨骞本意实在只是想骗这人搀上一把,借这个机会捞到个亲近的由头,好压压他心里刚刚那没头没脑不情不愿的憋闷,着实没料到这走向,实实在在有点担忧。谢远衡主动要背他走,他心里确实是高兴的,但高兴之余,盯着如今这人这四体不勤的模样,实打实不敢轻举妄动,“世子……你背过人吗?”
别再搞出什么好歹来。
谢远衡转头瞪他,“看不起谁呢,上来。”
杨骞摸了摸鼻子,到底没按耐住心间那点蠢蠢欲动,还是连半推都没有地就了。
谢远衡直到背起了杨骞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妥。倒不是他真的背不动,慕容晨虽然不勤快,但到底没病没痛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连个人也背不动,顶多没他上辈子那么轻松。而是他这一背,两个人距离就太近了,虽说冬日穿的厚好上一点,但杨骞的胳膊环着他的脖子,他的手托着人家的腿,这小子还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头就靠在他肩膀上,呼吸扫在他脖颈上裸露的皮肤上,刚开始让他差点把这人给扔下去。
谢远衡走了一段,实在受不住脖颈边恼人的呼吸,开口想让他把头抬起来,轻声喊了两回没动静,稍稍偏头一看,这人靠在他肩头,眼睛已经闭上了。
谢远衡:……
谢远衡只好叹了口气,脚下放慢了些,走的稳一点,满脑门官司地认了命。
作者有话要说: 没睡,装的。
以及元宵节快乐orz
第24章
这段时间四下太平,军中不比内朝那干子大臣忙碌,刚到腊月二十就放了年假。谢远衡没了正经去处,在家待着又少不了要和杨骞朝夕相对,前些日子心里头那道槛自己到底还没迈过去,现下也不是多想和他说话。
可是真要跑出去跟自己那帮子朋友玩乐,就算他自以为已经十分洁身自好,也没在外留过宿,可无论他多晚回来,在中庭总能看见杨骞在等着。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外人模狗样的自是十分庄重,回家脸上老是一副委委屈屈不大高兴还让人觉得他不敢说话的模样。
谢远衡实在受不了这等扑面而来的幽怨气儿,索性认了栽,也不出去乱跑了,整天跟着府里的管家张罗一应年货。
慕容晨稀罕得很,之前还缠着杨骞让他帮忙撮合自己跟谢攸,现下也忘到脑后去了,每日里往院中一坐,磕着瓜子果子看她哥乱蹿。
杨骞在年前陆续给威远营几个亲信张罗好了年礼,平日里三三两两积着的事儿也都收了尾。他素来不怎么喜欢出门,这下得了闲,除了自个儿窝在房里看书、没事跟自己对对弈,就是靠在房门边上看谢远衡给管家裹乱。
其实谢远衡处理一应事务很是得心应手,当年将军府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安排,威远营的鸡毛蒜皮也得他吩咐,年礼他张罗着备,府中年货也是他过目,年后跟有往来的交换拜帖,意思意思参加些个必要的宴,跟威远营的亲信们设宴小聚,心情好了还会备着礼上谢府登门,明着拜年,暗着笑里藏刀地刻薄几句,每每把老尚书气的吹胡子瞪眼。
如今将军府的事务却是他接过了手,往日里闷葫芦一样没个水花,把年过的平平淡淡没滋没味的小子揽过了一通忙乱,曾经那个游刃有余忙里忙外的倒上窜下跳添起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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