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傻逼嘛?”乜迟拍了一把宋祁的背,“我已经傻成这样了?”
“嗯,傻……白痴……想一口吃了,渣都不剩。”
“我妈打的,”宋祁突然说,说完想一口吞掉自己的男朋友,突然这样说。
乜迟愣愣的看着宋祁,脑子里把这些年听来的有限的父母能动手打人的动机都想了一遍,想不出更多的理由,那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
毕竟自己没有经验。
“因为我?”他问。
“脸大……”宋祁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对,就是因为你,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的学校,看到我们在一起了吧……我跟你说这个是因为,她接下来估计要给我转个学什么的,万一找你……”
以前也是这样,动不动就转个学,屡试不爽。他不想把这些事儿说给乜迟听,不舍得他跟着一起难受,也不想让他跟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沾上任何关系,他想自己一个人处理好,可是来的太突然,他没想好要怎么办。
“找我干嘛,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她儿子?”乜奶奶看的狗血剧都这么说,乜迟笑,又拿鼻尖去蹭宋祁那一块还没有完全消下去的印子,“那估计不行,最起码得给个几个亿。”
“这么贪心?”
“谁让你这么值钱!”乜迟说,“先奔着几个亿准备,不然别来找我,没戏。”
少年人总会说一些并不自知的情话,像仲夏夜突然吹来的凉风,像寒冬夜里的一小团火,让人的心绵软而熨帖。
“好。”宋祁回。
但是宋祁怎么都没想到,他舅舅会打人。他一年可能都见不了一次面的舅舅把孟老师打了。
宋祁知道罗竹不会给宋时现打电话,打了就等于承认自己失败了,把孩子带偏了,毕竟当时她就是这么对宋时现说的,“他跟着你会长偏。”
很明显,现在罗竹确定他长偏了。
宋祁周末关了两天机,周天晚上乜迟给孟知秋请了假。一整个周末,他的心情并没有多差,大概也要归结于习惯了罗竹的做事风格,对这种结果也早有预料。
开机时他看到孟老师的电话和信息,还有张扬噼里啪啦的一大段话,大意是告诉他他妈妈来学校了,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是谁,一起从孟老师办公室出来的。
孟知秋刚进学校就遇上了麻烦,如果不是旁边有人眼疾手快,估计还会有挨第二下。上课期间没有学生看到。但是宋祁看到孟老师那只熊猫眼时立刻就明白过来,他舅舅那个二百五打人了。
宋祁深吸了一口气,十分抱歉的看着孟老师,向孟老师和孟老师旁边从没见过面的人叫了声老师好。
中午放学时间,孟老师要带旁边的人去食堂吃饭,他们俩跟在后边一起进了食堂。
“你去找个位置,等我。”乜迟拍了一把宋祁的肩膀。
食堂的窗口对乜迟的身高来说实在是有点矮,乜迟拱着背问,“没有鱼香肉丝了吗?”
“没有了哦,”打菜的阿姨说,“鱼香肉丝每天中午都消的快。”
“学校食堂的招牌,放学晚一点过来就没有了。”乜迟听见孟老师对旁边的人说,他哦了一声,随即指了一个菜说,“阿姨,那这个稍微多一点。”说完跟着笑了一下。
他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少笑,但今天男朋友的心情很糟糕,他得保证男朋友吃上第二喜欢吃的菜,最起码得管够吧。那笑一下会不会就能多打点?
乜迟放下餐盘坐到宋祁对面,将筷子塞到宋祁手里,“快吃,这可是我出卖色*相换来的,给点面子。”
“你们俩怎么回事儿?”孟知秋问。
“他妈妈要给他转学。”乜迟说。
孟知秋抬头看着旁边的学生,大概是早料到了家长想转学这一茬,在家长的眼里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和距离拆不散的。
“宋祁,你怎么想。”
“我不想转学,我能对自己负责。”宋祁闷声说。
“那,不如,我们先拿出点诚意来,你们成绩再往上点。”孟知秋看着眼前,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宋祁的母亲,他们见过几次,这位母亲对他意见颇多。他只能暂时寄希望于他们能拿成绩说话,大多数家长总是更看重成绩的,至少宋祁的母亲是。
不然,少年们的谈判筹码在哪里呢?
“孟老师,我,没得进……”乜迟看着孟知秋,又指指宋祁,“他可以……”
孟知秋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
“那你们俩收敛点,别再让家长抓到小辫子……也别忘了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祁今天回家,明天跟你妈妈一起来学校找我。”
“孟老师,他回去可能会被关起来。”乜迟小声的说。
“没人关的住我……”
“我会打电话去,你们俩吃完就安心上课去。”孟知秋回。
“孟老师,对不起。”宋祁说。
“收下你的对不起了,上课去。”孟知秋说。
宋祁推门进了客厅,罗竹和舅舅坐在客厅。
小时候宋时现每年都会带他去看一次外婆,这个舅舅他很不喜欢,连问声好都不愿意,家里的从没人敢当着宋时现的面说他固执不懂事脾气差,但他知道。
“为什么去学校。”宋祁站在门口问。
“你妈是为了你好。”舅舅笑着搭话,“犯错,就要改。”
“我,问你,为什么去学校闹事。”宋祁盯着眼前坐着的人。罗竹从没看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结了冰,挂着霜,刮人脸似的,寒冬腊月的风再凛冽也不过如此。
“什么态度?”舅舅看着他说,“还不都是为你好!”
这句话宋祁听过太多次,从各种人的嘴里,耳朵快要起茧子了,但此刻特别刺耳,就这一刻,能将他的耳朵穿透一般,让他觉得鲜血淋漓。他走过去,一把拽起坐在沙发上的舅舅。
“你怎么这么混?”罗竹看着他伸手要去打自己的舅舅吼了一声。
宋祁冷着脸,放开手,看着罗竹和旁边一脸错愕的舅舅,“我就是混蛋,我还有病,你为什么还要管我,为什么不把我丢在宋时现哪里,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插手我的生活?”
这么些年他没有跟罗竹这么说过话,虽然他满身都是逆鳞,但是每一次说话都是平静的,他习惯了这样说话,他要极力的压着自己可能的烦闷,尝试着尽量去理解她,懂事,不让自己有病,尽管做的并算太好,可是没有那一次像现在这样。
仿佛间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一个人站在黑洞洞的地方,四周全是看不见的手他们拉着他,逼着他,向那条划好的线上走。
他难受的要炸开,压抑,喘不过气,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总说为他好,为什么总是要像提线木偶一样的提着他让他走,为什么不愿意问问他的想法,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点的空间,为什么一定要事事都安排着他,他已经能控制自己尽量不打架,他已经试着去理解她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什么。
“你说我有病,你说你为了我好,你做的哪一件事情问过我的意见,我喜欢的不喜欢的你都要管,就是一只狗,也要自由活动的空间,我呢?你说我有病就一定要去证明我有病,你说让我跟着谁我就跟谁,你说让我要上哪里上学我就一定要去,你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为什么总是不满意?”
他红了眼睛,几乎是用低吼说出这些话,他快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他脑子有些乱,有些晕,想走,想逃,喘不过气,快要死了,溺死了。
“宋祁,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旁边的舅舅质问他。
去他妈的,你他妈是谁,你凭什么管我,每个人都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每个人都想管我,他一拳打在了自己舅舅的脸上。
要打第二下的时候,他竟然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看着罗竹愣在旁边,看着他舅舅捂着脸,龇牙。
有些不可思议。
停下来了。
“不要再管我!你们到此为止,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安排一条路,我的路我自己能走,我偏不偏,我自己知道。明天对孟老师客气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总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我打人,我混蛋,我就是有病,还挺重的病……不要再管我了,你一直说我有病,我就是有病,别管我了,就这样吧。”
我承认了我就是有病。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天生有病,但承认自己有病的这一刻,吊着他的那根线陡然断了,他的肩膀突然就松了,从没这么轻松过。
我有病,治不好了。
我还喜欢男朋友,治不好了。
我就是有病。
有病。
混蛋。
别管我。
别再管我。
别安排我。
我哪里都不想去。
我讨厌换新的地方。
他抓了书包,开门,按电梯 ,电梯好慢,他推开防火门 ,一路跑下楼,楼梯的感应灯反应迟钝,不能及时为他点亮脚下的台阶。
可是他等不了。
他感觉不到脚下踩的地面,好像掉到黑洞里了,往下沉,想有个人接着他。有个人愿意无条件的接着他,他需要那个怀抱,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需要。
没有人接着,大概会掉进黑洞洞的深潭,淹死在里边,再也出不来了。
十几层楼,他几乎一口气就跑到底了。但是很冷,为什么这么冷,大夏天的,冷的他想蜷缩起来,想跳进火堆里。
宋祁推门出来,站了一秒,他顾不上是不是幻觉,前面有个熟悉的影子,他冲过去扑进影子的怀里,张口咬在了他肩膀上。
结结实实的咬了上去。
咬的人使出了极大的力气,肩膀很痛,乜迟伸手勒紧怀里的人,一下一下轻轻的捋着。他低头亲上埋在他下巴下面的头发。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抖的跟筛糠似的。
对了,他的额头也是冷的,每一次都是,冷汗涔涔,贴在他脖子上好像放了一块儿冰,冰的他心很疼,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把怀里的人再抱的紧一点。
“今天给你备了双份的糖。”乜迟拍他的背,揉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护食一样。
肩头大概流血了,宋祁嘴里腥咸,有点想吐。
他仰起头,盯着眼前的人,不是幻觉,不是影子,他在这里,他在眼前,他的眼睛亮着,里边有他的影子,只有他的影子。
对了,是这双眼睛,比万里青空茫茫雪原还要干净明亮的眼睛,藏着浓的化不开的喜欢。
宋祁泛白的嘴唇上沾了点从薄衬衫里边渗出来的血,他想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像极了吸血鬼。
乜迟伸出拇指轻轻的抹去他嘴唇的血渍。
那动作太过温柔,脸像贴在了一团棉花上,柔软而轻。
吸血鬼的嘴巴里被放进了一颗糖。
这种糖真的很甜,又粘牙。
可他很喜欢。
特别喜欢。
前两天买糖的人对他说,以后两天一颗,吃多了对牙不好。
他记得自己回答说,甜蜜素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使人感到愉悦。他当时还说,现在不需要糖,就会很甜,但是每天收到一颗糖心情会特别好,那一整天都是甜的,所以还是每天一颗,他会拿个盒子装起来。
“我难受。”他嘴里含着糖,说话含含混混,满腔委屈。
“我知道,我在。”乜迟搂着他,拍他的背。
“你不是走了吗?”
“没有,我又转回来了,想见你。”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在。”
你需要的时候,我想一直在。
凌晨的夜晚,路上的车少,偶尔一辆开过一瞬间就不见踪影。两个人牵手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灯照出了模糊不清的影子,夜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城市的秋天快要来了。
很早以前乜迟想,只要宋祁不想继续了,他就愿意放手。可是现在,他不愿意了,即便是处在如此糟糕的境地。
看到他将门拉的哐哐当当响,冲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想他可能再也没办法放手了。
他把宋祁的手攥在手心里,死死的攥紧。
长长的路,他们走了很久,没有载客的出租车一辆辆的开过,谁也没有伸手去拦,商量好了似的。
两个多小时过去,穿过石灰巷走到7号楼。时间对他们来说永远不嫌长。
孟知秋将罗竹约在了校外,宋祁坐在旁边双手攥成拳偷偷的朝孟知秋使眼色。
罗竹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转学的事我们已经决定了。”
宋祁大概是失望的吧。甚至失望这个词的份量已经太轻了,他不应该想到这个词的,没有希望过,何来失望。
他回过神来听见罗竹说,“成绩不劳孟老师费心,只要他毛病能改。”
“我要纠正您一个事实,这不是毛病,十几年前国内就已经将他从精神疾病里去除了。您是宋祁的妈妈,这样说您有想过他心里的感受吗?”孟知秋说。
果然啊!还是觉得他有病,一直就觉得他有病,连喜欢一个人也成了一种病。宋祁突然有点想笑,他什么都不应该想,他要做的应该是乖乖听话,按既定的那条线走,做一个“正常”人。
他现在就是有病的。
“任何一条路都不好走,哪一代少年人不是靠自己摔打摸索成长起来的,前人走过的路未必就有多正确,多光荣。宋祁是什么样的性格,您心里是知道的,如果强行做一些决定,结果不一定会比现在好,也许只会更糟。”孟知秋说明了他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他希望这位母亲没有想要走到那一步。
那天的最后,宋祁不记得罗竹跟孟老师说了什么,他只记得罗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知道他暂时不会转学了。
他们从头至尾没有讲过一句话,比两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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