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苏姑娘,”吴麓笑着起身:“难得苏姑娘肯赏脸,吴某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快请坐,请坐。”
“给苏姑娘上些点心来。”
原本是要坐在乐疏寒身旁去的,谁知吴麓起了身向里让出位子来,他只好坐在了两人中间。乐疏寒冲她笑了笑,嘴唇一掀,什么也没有说,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最后还是苏小蝶先开了口,“乐公子你好像瘦了,去了山西睡得不好?”
“没有,我很好。”
乐疏寒夹了块金丝椰蓉枣糕放进她盘子里,柔声说:“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来看你,你呢,最近怎么样?”
苏小蝶答:“挺好的,练曲子,唱戏,吃饭生活,和以前一样。”
吴麓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
“嗯。”乐疏寒点点头,“有幸见过几次,不过我来翎花戏台听苏姑娘的戏却是头一遭。”
“巧了不是,”吴麓抚掌道:“昨日疏寒邀我听戏,我知道是苏姑娘的新场,赶着过来给你捧场,既然我们三人这么有缘,也该碰上一杯才是。”
苏小蝶刚端起酒杯,乐疏寒的手就轻轻盖了上去,转头认真看着她道:“不能喝就不用勉强,这里有我,总不会让你为难,我替你干了这杯就是了。”
“谢谢乐公子体谅。”
说着就要放下酒杯。
“等等,”吴麓道:“疏寒你这话听着可真刺耳,我好心好意敬杯酒,倒被你说成是难为她了……”
脸上仍噙着笑意,要苏小蝶喝酒的意思却没有半分动摇,吴麓将自己的酒杯递到她面前,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搂了她的腰:“苏姑娘,你看乐兄心疼你,不让你喝酒,倒显得我是个恶人了,你心肠好,总不至于让我下不来台,那杯疏寒替你挡了也就罢了,不如你把我这杯喝了,这事就当过去了,行不行?”
苏小蝶往乐疏寒坐着的方向侧了侧身,躲开了吴麓桌下的魔爪。
乐疏寒原本绷着脸,此刻却忽然笑了,他道:“是我不会说话了,麓兄你对苏姑娘有仰慕之心,我怎么敢驳了你的兴致,这事原是我考虑不周,你可不能怪到小蝶身上去,这杯酒该是我向你赔罪才对。”
他抢过苏小蝶手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杯“砰”地落在桌上,气氛霎时跌破冰点。
连着两杯酒下肚,胃里烧起一把火来。一边是父亲要谈的生意,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乐疏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无能为力,他心里很乱,眼神中透着迷离,想起乔展那晚在赏灯时所言,又觉心痛难耐,沉默了片刻又去找酒。
苏小蝶察觉了不对劲,手指握着他的小臂轻轻推了推,压低声音道:“别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可对乐疏寒来说,醉了也比让她去陪吴麓上-床要好得多。他们乐家谈了这么多年生意,如今竟然要靠一个女人去出卖皮肉才能成事,而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他爱到心坎里的人,他大概是世上最窝囊的男人了。
吴麓黑了脸,道:“疏寒,你今天这一闹究竟是什么意思?”
乐疏寒掀了掀眼皮:“什么什么意思?”
被他一噎,吴麓也没了摆笑脸的心情,开口质问:“你来邀我听戏,却不让我动苏姑娘一分一毫,连喝杯酒你都管着,这算什么?”
乐疏寒冷冷答:“想喝酒我陪你喝,她不能喝。”
又转头对苏小蝶吩咐:“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回去罢。”
“等等!”
吴麓瞪圆了眼睛,“我听懂了,你是为了苏姑娘才给我找不自在。你们认识又如何,我给她砸了那么多的赏银,如今还碰不得了?陪客人喝酒,那是戏子的本分,赚的就是这下贱钱,人家苏姑娘都没说话,你充什么英雄!”
乐疏寒板着张阎王爷的晦气脸,看着直教人来气。吴麓虽然嗓门大,但骨子里实际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实在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开罪乐家。
于是收了声,耐着性子劝道:“疏寒,你也别太把风月场上的人当回事,戏子就是拿来玩的。不如这样,今晚我们三人一起。”吴麓眼里放着精光:“我听人家说有个双龙戏珠的玩法,一直想试试哈哈哈,你既要护她,那我把她与你分享,不算怠慢了你罢?”
乐疏寒抬头,望见苏小蝶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她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粗鲁的人,也没听过如此粗鲁的话,一时竟僵在原地。雪白的手指紧紧攥了裙角,胸膛剧烈起伏着,满耳朵都是污言秽语,却依然咬住唇不发一声。
心“蓦地”抽痛了。
开口便道:“滚出去。”
吴麓傻了眼,“你说什么?”
冷光剑“砰”地重重拍在桌上,乐疏寒缓缓抬起眸,用一双要杀人般的目光看着他,一字字道:“动苏小蝶者,死。”
吴麓颤抖着伸出手指,他不学无术惯了,原也不是江湖中打打杀杀那样的侠士,见了刀剑难免心中犯怵,又不甘心真的落荒而逃,强撑着道:“你你你…你可别犯浑,伤了我,看你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杀你,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乐疏寒冷笑了声,起身拔剑,全场一片哗然,“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今天这场邀约的确是父亲授意,但麓兄你实在太小看我了,我们家的生意不是靠受人威胁做出来的,乐家产业能在几年内扩展到如今这么大,也不是一次小风浪就能掀翻的。苏小蝶是我的人,你动她,我们就没什么话可谈,趁我还没改主意,赶紧滚。”
吴麓狠道:“好,好,你有种,我等着看,看你走投无路了怎么跪在我们家门前哭!”
人渐渐散了,乐疏寒收了剑,一只手拉着苏小蝶朝后台走去。他的手劲很大,乔展挣了两下竟然没有挣开,知道他是生气了,索性也不说话,低着头跟在他后面默默地走。
踏进门槛,抬腿向后踢上了门。
“你还不放开我么?我手腕好疼。”
乐疏寒松了手,行至桌前给自己斟了半杯冷茶仰头喝了,沁骨的凉意入喉,浇灭了几分旺盛的火气。
此时才抬眼看她,不放心道:“吴麓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烂胚子,况且有我在,也是断不会让他伤害你分毫的。”
“嗯,”乔展点头应和着,坐在他身旁的木凳上柔声安慰:“你别气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为什么要讨论那些无关痛痒的人,不值得。”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寒暄,没想到最后会以乐疏寒拔剑收场,那些刺耳的话他倒没往心里去,只是看着眼前人愧疚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虽是应着苏小蝶的身份,可乐疏寒在外人面前如此回护她,却是乔展不曾想到的。
“小蝶,”乐疏寒又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应付这群人么?”
乔展愣了一下,摇头:“我不是经常遇到这种人,大部分都有小京巴替我挡了,偶尔几个眼馋的,挨着卓班主的面子,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总不能说,今天下台原本是看了乐疏寒的面子,那他听了岂不是更要愧疚。
乐疏寒叹了口气,沉声道:“在这里谋生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若不愿意我可以帮你赎身,需要多少银子,让卓老板尽管开口就是。”
他若真离了这戏台,恐怕日后更要束手束脚。在卓北衫这里,尚且有个打听江湖消息的去处,况且他们两人是朋友,根本不存在赎身的问题,乔展是个绝对的自由人,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于是,连忙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走的想法,卓老板没强迫过我,我喜欢唱戏,在这里待着有地方住有饭吃还有钱拿,已经很满足了。”
乐疏寒眸色一暗:“你就没想过干些别的活计谋生么?”
“干什么?”乔展问。
“开个医馆什么的。”
乐疏寒将她两只手握在掌心里,渴望带她走的愿望愈发强烈。苏小蝶若是戏子,那乐松羽是断然不会允许她进门的。可若自己能将她拉出泥潭的话,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觉,语气带了几分急切:“你不是说你父亲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为什么你不肯继承父亲的本事,继续行医救人呢?那营生清白,又受得人尊重,不也照样可以养得活你,总比这些不正经的活计要干净多……”
“别说了。”
乔展抽回了手,起身走到轻纱帷幔旁,背对着他,乐疏寒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肩膀轻微颤抖着。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乐疏寒一拧眉:“什么?”
乔展呛声:“你还装。”
他回头,红了眼眶:“你说过不在乎这些身份地位的。我之前和杜老板解释过一遍,如今也要再与你解释一遍不成?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你现在也当这地方是不干不净的了,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乔展一伸手,指着门道:“我是戏子,我不干净,乐公子你清风明月一样的人,何苦与我纠缠,请你离开。”
听她如此说,乐疏寒也恼了,他苦口婆心这么半天,苏小蝶竟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伏案起身道:“我不是为了你好吗?你若真愿意走,开医馆的费用我全包了,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以后过得舒服一点,这难道也错了?”
乔展恨道:“你哪里是为了我,你只是想要一个清清白白的苏小蝶罢了。我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说我喜欢唱戏,你怎么当耳旁风?乐疏寒,你这般作法,与吴麓又有何区别!”
乐疏寒瞳孔地震:“小蝶……你拿我跟那种人比?”
乔展一抬眸,见到乐疏寒眼中的难以置信和失落,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一时语塞,想说几句话宽慰他,又实在气不过,只好怔愣地杵在原地,扭过了身去。
房间霎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细腰,乐疏寒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窝里,松松垮垮地搂着他,早已没有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势。
“对不起。”
竟是如此脆弱无辜的语气。
他附在乔展耳边,温柔出声:“我一回来就上门跟你吵架,是我不对。小蝶,我只是紧张你,看到吴麓逼你喝酒,我整个人都要炸了,所以才……”
乔展吸了吸鼻子,喃喃出声替他说了后半句:“我知道你是想护着我。”
“对,我想护着你,可我没有办法一天十二个时辰与你形影不离。如果你再遇到今天的情形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好你。”乐疏寒将怀中人搂得更紧,语气里透着无措:“或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乐疏寒松开手臂,将怀中人扭过来面对自己,温热的手指摩挲上苏小蝶姣好的面容,忽然笑了一下,头一低,准确衔住了她的两片唇。
乔展脑子“嗡”地一声,瞬间不转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俊容,竟是连如何动作也忘记了。灵巧的舌钻入一片清新之地,乔展不防备让他得了逞,正要闭紧牙关,一只手伸过来钳住了他的下颌。
“呃……”
他吃痛出声,换来的是乐疏寒更霸道的动作。他伸手搂了他的腰,强迫他抬起下巴,继续吻着。
心脏狂跳如打鼓,两人不知吻了多久,乐疏寒从怀里拿出一支银色镂空簪花,轻轻插-入她的发间,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这支簪花是我在平遥买的,名叫蝶恋花。”
他眼睛雪亮,讨好地笑道:“小蝶,看在我千里迢迢把它带回来的份上,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云镖局最近不太-安宁。
从极乐宫下来没几天,虞夫人便托人给罗家捎了封信,痛斥罗清越在极乐宫里的种种做法。管家罗宿一路小跑进门,顾不得喝上口水,径直走向罗清越的书房,站在帘外焦急地喊:“少爷,天风堂派人递了消息,大事不好了。”
“冒失鬼!家里有客在,你进来连个门都不会关吗?”罗清越正拎着个花壶浇花,闻言抬眸瞪了他一眼,嘴唇向着门的方向一努。
罗宿关了门,撩帘入室。
“少爷,天风堂那边给您递了封信。”
罗清越展信扫了几眼,通篇都在痛斥他在极乐宫内回护乔展的行为。从乔展在钱瑞丰那里看画时,他们就已确定此人是乔寅竹遗孤,曲老堂主对乔寅竹恨到了骨髓里,发誓要将乔家最后一点血脉赶尽杀绝。
而他,在乔展自刎时救下他,至此打乱了全部计划。“呿,就因为这么点事情发那么大的火,我看老堂主如今真是越活越固执。”
行至桌前掀开灯罩,罗清越将手中信放在火上一点,蓝黄色的火焰蹿起来,带着一缕黑烟,吞噬了雪白的信纸。
罗宿道:“少爷,这事您若是不能给堂主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天风堂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啊。”
“解释什么?”
罗清越睨了他一眼,拍掉手里的灰,转过身来正色道:“阿展是我看上的人,上一代的恩怨我不想管也懒得管,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斩草除根,我难道眼睁睁看他死么?”
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罗清越断然不会让步。乔展是他心尖上的宝贝,自那日在酒楼一见,他英俊的眉眼,挺拔的身姿,一颦一笑都像是刻在了心上似的。在极乐宫找到他的时候,乔展猩红的眸子染上绝望,银灰色剑光贴上雪白脖颈的一刹那,罗清越的心被揪得生疼。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计划,只庆幸自己平生积攒下的那点运气派上了用场。
罗清越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可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痴迷于一个人。本以为爱情不过是床笫间那点私密事,可从乔展跟他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喜欢这个人,想得到这个人。
听着他家少爷惊世骇俗的言论,罗宿掏出帕子擦擦额头的汗,劝道:“少爷,话也不是这么说。古语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您的地位尚且不稳固,需要曲老堂主帮忙之处还很多,这样明目张胆得罪他,岂不是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后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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