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理智强行掐灭了幻想。
乔展收敛了目光,安顿了彩衣几句便匆匆离开了喜堂。路过他身旁的时候,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连嘴都没有张,利落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乱了乐疏寒额前几缕碎发。
两人就这么擦肩而过。
乐疏寒缓缓抬起的手指滑过他身上华丽的大红祥云服,僵硬地停在半空。指尖慢慢回拢,最终还是无力垂落。
红色背影在他视线里渐行渐远。
大礼当日,鞭炮齐鸣。
红毯从喜堂一路铺到了大门外。
卓北衫着新郎喜服,站在黄铜镜前反复整理衣装,身体向左扭了一圈,又向右扭一圈,低头看一眼脚上踩的暗红色高靴,又抬头去拨弄理好的头发。
“我这样行吗?”
他展开双臂转了一圈,抬眸对乐疏寒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快看看,我有没有哪里没穿好?”
经过天风堂一战,他对乐疏寒比之前和缓了些,虽然没有完全信任,但总归不讨厌了,也放心让他做参谋。
“都穿好了。”
乐疏寒朝门外一望,常濮在大院门口向他挥了挥手,他缩回脖子,望着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的新郎,催促道:“吉时已经到了,你再不出门,新娘子该等着急了。”
“对对对。”卓北衫一拍脑门:“不能让彩衣等我。”
新郎官匆匆出了门,而另一殿内,乔展正捧了金玉流苏凤冠来到彩衣身后,看着镜子为她正冠。
“真美。”
罗彩衣红了耳朵,“师父,我紧张。”
旁边几个婢女掩唇乐着,平日里谷主总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模样,她们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今日见乔展唇边噙了三分笑,才壮着胆子跟彩衣调笑。
“罗姑娘,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便是成亲。你马上要变成卓夫人了,能不紧张么?”
彩衣望着她们:“可是我还没准备好。”
“哎呀,这还需要准备什么呀。”婢女笑她道:“该准备的我们不是都帮你准备好了,你只管放心做你的卓夫人。卓公子人那么好,你嫁给他,是享福呀。”
乔展拿来了红盖头。
正要往她头上盖,彩衣抬手挡了一下,他笑了,出声安慰:“放心,我陪你一起走,不用紧张。”
红盖头落下,鞭炮声响彻半空。
有人在院内拉长嗓子喊:“新郎到——”
门帘掀起,卓北衫望见梳妆台旁坐着的女人,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接过乐疏寒递给他的喜绸时,手都是抖的。
他拉着红绸的一端,彩衣拉住另一边,两人双双往喜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吹吹打打,人声喧闹。
乔展就跟在彩衣身后。
他身旁是乐疏寒。
望着漫天缤纷的礼花,乐疏寒忽然萌生了牵他手的冲动。一开始只是离得近了些,再后来隔着光滑的衣袖,他轻轻碰了碰乔展的手。
凉凉的,骨节圆润分明。
喧闹的人声分散了旁人的注意力,没有人看到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乐疏寒更大胆了些,去握他的手,却又一次握了个空。
乔展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对壁人身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甚至没有朝乐疏寒这边看一眼。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乐疏寒的手又纠缠上来,乔展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再次触碰上来,乐疏寒的手试探地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光这样轻轻握着还不满足,又得寸进尺地将整个手掌对握上来,五指交叉在他指间。
乔展道:“你非要现在跟我闹吗?”
做事不懂得分场合。
乔展不喜欢乐疏寒随时随地不管不顾地调戏他,可此情此景,竟是不忍心甩开他的手。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不管是爱还是恨,都逃不过一个情字,逃不过心底的一份执着。
越是不能触碰,越是无法割舍。像飞蛾扑火般,守着一场无望的爱,却依旧会为指尖这微弱的温暖甘之如饴。
“阿展,”乐疏寒捏了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出声恳求:“只今天一天,我们两个好好的,像以前那样过一天,好不好?”
乔展没有说话,鼻子狠狠一酸。
原本紧绷的手部肌肉忽然松了,被乐疏寒拉着的这只手不再僵硬,而是轻轻回握了他。
乐疏寒低头走着,感受到指尖那端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时,唇角逐渐展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他看着脚下的红毯,心生感慨——
这样也很好,就好像他们两人也是婚宴上一对恩爱眷侣。
虽然只有一天。
堂前三叩首,卓北衫与罗彩衣相对而跪,冲着对方轻轻弯腰颔首。两人在蝴蝶谷众人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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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兰儿怀孕三个月时,和卓粟补办了一个小型婚宴。
地点就在青峰崖。
这是蔺柏风为他们选的地方。
“青峰崖上有个地方叫蝴蝶谷,那里远离尘世喧嚣,最是成婚的好去处。你们若不想让师父知道,也不想张扬,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
蔺柏风看了眼卓粟,见他还迟疑,一双眼睛望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纠结来纠结去,一时觉得好笑。
“怎么,你怕了?”
他的笑容不达眼底,手里捋着一根芦苇条,沉沉出声:“你跟我师妹有了夫妻之实,她如今又怀了你的孩子,姓卓的,你不会连这点险都不敢冒吧?”
卓粟上前一步,捏着拳:“师兄你误会了,兰儿愿意去我当然不会推辞,这事是我处理得不好,答应了给她最幸福的生活,现在却连个摆喜宴的安全地方都找不到,是我对不起她。”
蔺柏风轻嗤一声:“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
他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冲两人坦然一笑,将手里的芦苇塞给虞兰儿,“不过这事不好张扬,毕竟我师妹现在还脱离不了天风堂,等你二人拜完堂成了亲,我们再从长计议。”
卓粟点头:“谢谢师兄。”
卓粟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宴请其他宾客,只叫了蔺柏风和乔寅竹,加上他和兰儿总共四个人。
喜堂由他们共同布置,喜宴上的饭菜是乔寅竹亲手做的,虞兰儿戴了凤冠披上霞帔,双唇在红纸上轻轻一抿,抿出个明艳动人的红唇。
成亲,是女人一辈子最艳丽的时刻。
卓粟为她画了一幅美人像,就挂在青峰崖山后的一个山洞里。十几年后,卓北衫重临此地,从他父亲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母亲的样子。
他也在青峰崖与罗彩衣成婚。
一切兜兜转转,皆是缘分。
☆、酒酣心畅醉梦时
是夜,烛影摇红。
喜宴散,卓北衫与他们喝完了酒,早早就回了房看彩衣。空荡荡的酒桌上只剩乐疏寒与乔展两人。
红烛的泪一层层流下,在烛台上堆积起奇怪的造型。乔展喝得有点多,双颊醺红,鲜红祥云服上沾了酒气,被他揉搓得皱巴巴的,手边的酒壶空了,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又开始找酒。
“阿展,你醉了,别喝了。”
“别管我。”
彩衣成亲他真心为她高兴,可当宴席散去,有情人洞房花烛,只有他依旧孤身一人时,心里陡升几分悲凉。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这份强压在心底的感情快把他逼疯了。
有时候乔展也问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次的同生共死,心里真的还恨乐疏寒吗?可他不敢也不能说不,不恨就意味着背叛了乔家。
所以,他开始恨自己。
恨自己的优柔寡断,恨自己拿不起又放不下,恨自己对乐疏寒说的话毫无抵抗力,只要他稍微哀求几句,自己几乎就是有求必应了。
他当断不断,乐疏寒又怎会死心?
一双手从他手里夺去了酒壶,乔展目光紧锁着那褐色扁平的酒壶,探出一只手去够:“把酒还给我。”
“你不能再喝了。”
“不用你管。”
他的手追随着乐疏寒手里的酒,伸开了五指,半个身子都探到了乐疏寒怀里,仍是没够着那琼浆玉液,情急之下就想站起来。谁知脚下一个不稳,刚撑起的身体又歪倒在他身上。
手掌不偏不倚,恰好按在乐疏寒那处,只听头顶上传来倒抽气的声音,乔展一惊,慌忙收手。
浑身冷汗迭起,酒已醒了大半。
可乐疏寒并不容许他现在偃旗息鼓,还未收回来的手被骤然钳住,捏住他的手轻轻往下按了按。
乔展的脸“腾”地红了。
“你还不松手!”
“阿展,你自己摸上来的,”乐疏寒委屈地垂了眼睛,耳朵根也渐渐爬上了点点粉红,小声道:“这也要怪我么?”
他又使劲儿要收回手来,可乐疏寒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岿然不动。乔展转了头,看见他那张委委屈屈的脸恨不得直接抽他一个耳光,将这个做戏做得如此逼真的人打醒。
“乐疏寒,你什么意思?”
乐疏寒抬了眸,近距离望着他微愠的面庞,高挺的鼻梁几乎与他的撞上。他很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他了,于是缓缓启唇道:“你答应了我的,今天我们两个不吵架,像以前那样过一天。”
乔展道:“我答应你不吵架,可没答应跟你干这个。”
说罢,他眼神垂落往乐疏寒身下一瞟,他的手还稳稳按在那处,掌心感受着上面逐渐变热的温度。
耳边传来乐疏寒一声轻笑,他附在他耳边压低嗓音道:“我们俩好的时候,可不就是在干这个。”
乔展别过脸去,耳边是他沉重悠长的呼吸声,乐疏寒像是故意的,将口中气息全吹在耳朵和脖颈处的皮肤上,弄得人痒痒的,不觉心也跟着痒起来。
“这是喜堂。”
乔展的目光垂落,带了几分酒醉后的迷离,斥他道:“你不要脸,我还要。”
知道他这样说就算是许了,手上压迫的力量骤然松开,乐疏寒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弯了唇角,扶着乔展踉踉跄跄站起来往屋外走,又被他一把推开。
“我自己走。”
“你行吗?”
“这点路,我还是……”
脚下一个步子没迈开,险些绊倒在高高的门槛上。刚说了半句的话随着他身形一闪断在喉咙里。
“你小心点。”
乐疏寒眼疾手快搂了他的腰,上下打量了乔展这酒鬼晃晃悠悠的醉态,索性拦腰一抱,手臂从他膝盖弯处穿过,另一只手搂紧上半身,将他整个人凌空抱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乔展更头晕了。
他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你自己?”
乐疏寒大踏步迈出了门槛,走在回房的路上又忍不住笑,“你连喜堂的门槛都迈不出去。”
只要阿展不拿刺对着他,其实两人可以相处得很好。今天是乐疏寒来蝴蝶谷这段日子里最快乐的一天。他抱着乔展慢悠悠走了一会儿,晚风拂在脸上,吹得人很舒服。
乔展往他怀里缩了缩,歪着头渐渐阖上眼眸睡了过去。
夜深了,仆人们开始收拾打扫。
迎面走来一个婢女,手里拎着一个大扫把,见谷主在乐公子怀里昏睡得不醒人事,一时僵在原地。
她们可从来没见过乔展有如此醉态的时刻,于是磕磕巴巴开口打招呼:“乐公子,谷主这……这是……”
乐疏寒一脸坦然道:“谷主喝多了,我送他回房休息,你可别把今晚看见的到处说,否则他明天起来发脾气,我也救不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乐公子您自便。”婢女连连摆手,一手提溜着扫把,一手捂住眼睛,迈着小步子灰溜溜地跑掉了。
乔展跌入一个梦里。
梦里他躺在自己床上,身上还穿着那件鲜红色的祥云服,乐疏寒就坐在他床边一声不吭地为他宽衣。
“疏寒……”
乐疏寒的手指比在唇上,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们两个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对方了,还记得那一夜小楼春雨,那个时候的乔展是那么坦诚而热烈,可如今他再也没有了那样全然交付的勇气。
乐疏寒的唇一寸一寸落在他炙热的皮肤上,带着久违的眷恋。今夜一过太阳升起时,也许两人又将形同陌路,乔展心里有解不开的结,他也是。
双方都有不可触碰的禁地。
双方也都默契地回避了问题。
良辰美景,长夜绵长。
谁也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偶尔能听到几声隐忍破碎的呻-吟,从唇齿间溢出来。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他们都忍了太久太久。
到头来,还是这一张床,还是与这一个人,纠缠到天荒地老。
第二天天光大亮,乔展忍着头痛从床上爬起来,后腰处僵硬的骨节脆响和下面异样的感觉让他恍然,昨晚的一切都不仅仅是梦。
来到大堂就见罗彩衣挽着北衫的胳膊,手里捧了一大堆喜糖在给众人发。她今天第一次将头发盘了起来,画了明昧红唇的妆容,看上去倒有了几分为人妻子的庄重。
“师父,来吃糖。”
乔展应声走上前去,路过乐疏寒身边看了他一眼,对方也正在往他腰上瞄,彼此心照不宣却谁也没有说话,装作冷淡漠然的模样。
一颗喜糖放在嘴里,甜腻的感觉充满了口腔,乔展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晚的巫山云雨。那些动人的声音,沉重的喘息还有激动得发抖的身体,太多太多不堪入目的画面涌现在脑海里。
他是有记忆的,只不过以为那是梦。
生活似乎步入了一个新的平静周期。
卓北衫依然在忙他的事业,偶尔下山打探打探城中的消息,长安城里通缉蝴蝶谷主和乐疏寒的告示还贴着,画像都开始泛黄,官府也没找到个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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