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浓烈的药汤被他一饮而尽。
空碗当啷一声放在桌上,乐疏寒抹了抹嘴,望着周围人像看鬼魅般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们怎么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紧张。”
“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
乔展掰过他的手腕,三指覆在脉间去探他的脉搏,一双明眸望着他微微泛起潮红的脸,一刻也没有移开。
乐疏寒也诧异,身体竟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他尝试着站起身,放开了乔展的手,沿着那棵参天大树绕了好几圈,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笑了:“你们看,根本没有事。我早就说过这药……!”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快得让乐疏寒来不及说完整句话。他向前迈步的瞬间,心脏咯噔咯噔重重跳了两下,胸腔里仿佛钩进了一根长长的铁钩,骨肉撕裂般疼起来,那钩子向后拉扯着他,这一步终究是没能迈出去。
整个人像石雕般僵硬在原地。
胃中翻涌起滔天骇浪,一口血冲上喉咙喷了出去,乐疏寒疼得弯了腰,一只手捂在胸口处,嘴里咳出暗黑色的血。
乔展大惊:“疏寒!!”
☆、密林间不速之客
乐疏寒半跪在地上,呼吸变得极其困难,他甚至能感受到肺部像个破了洞的风箱般漏了气,嘴里的血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在乔展扑过来的瞬间,深深望了他一眼,昏倒在他怀里。
“疏寒,醒醒,你别吓我。”
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能感受到微弱的湿热气流淌在指尖,可那气息弱的像游丝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断。乔展见他苍白的脸色,不敢移动他,手握住他微张开的掌心,声音都走了调:“疏寒,你能听到我说话对不对,你答应了我不会死的,你坚持住,我会救你的。”
罗彩衣见状扭头跑回屋里去叫秦诗宜帮忙,乐大哥毕竟也在帮她试药,他突然倒地人事不省,师父像去了半条命似的手忙脚乱,还能沉下心来救人的,也只有秦诗宜了。
待秦诗宜俯身蹲到乐疏寒身旁,他依旧没有醒,唇角的血鲜红刺目。她二话不说伸手去探他的脉搏,摸了一会儿,收回了手。
抬眸望了眼乔展。
只见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眼中的惊惧未褪,懊悔之意难以言表,只不停地小声呢喃着:“怪我,太大意了,拿不成熟的东西给他试,我……”
卓北衫凑上前,忙问:“他怎么样?”
若这药连常年练功的乐疏寒都撑不住,那彩衣岂不是真的没救了?几人都向秦诗宜投去期待的眼神,她沉默了半天,挑起半边眉头,问了一句。
“这段也是你们提前设计好的?”
“什么?”
乔展愣了一秒,好像明白过来了。
低头一看,只见怀中人睁开了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冲他笑,乐疏寒启唇轻轻唤了他一句:“阿展,我没事了。”
乔展冷道:“……你刚才,都是装的?”
“对呀,我其实……”
乔展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惊惧转为愤怒,最后连整个人都变得阴戚戚的,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乐疏寒收敛了笑容,识趣地从他怀里乖乖坐起来,心里有几分不踏实转而想去拉他的手:“……我一开始确实是难受,是真的,但是后来吐了瘀血就好……哎,阿展,你别走,你等等我,我不是存心要骗你的,你听我解释!”
乔展推开怀中人,转身离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秦诗宜无奈笑着摇了摇头,抬眸对罗彩衣道:“放心吧,你师父这药方应是对的,只是效果太烈。乐疏寒尚且反应如此,恐怕以你的身体是受不了的,还需调整几次,应该就可以用了。”
卓北衫抚掌笑道:“太好了。”
山风猎猎,乔展独自一人往青峰崖洞里走,他脸沉得厉害,深吸几口气逐渐平复适才因惊吓而凌乱的心跳节奏,无视身后几米外那个不停喊他的声音,赌气似的,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阿展,你等等我。”
乐疏寒捂着胸口追上来,脸上的潮红又浮现出来,知他被骗之后心里难过,主动收敛了玩笑的心思,认真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的药确实后劲儿很大,我吐血难受都是真的,只不过后来一时兴起就……”
乔展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阿展,”乐疏寒喊了他一声,站在半山腰喘气,恳求道:“看在我刚才还吐血的份儿上你等等,我追不上你。”
乔展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站在山坡上气喘吁吁的,走了这么一段路脸颊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毕竟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身体还未复原。
想发脾气,又担心乐疏寒的身体。乔展在原地站了半天,阴沉着脸向他伸出一只手臂,掌心向上,做出个要拉他上山的动作,道:“……滚上来。”
乐疏寒唇角一扬,握住了他的手。借了乔展的力,轻轻松松爬上了陡坡,直挺挺撞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笑道:“阿展,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脾气都挂在嘴上,不会往心里去的。”
“少来这套,我可没原谅你。”
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乔展才真正从刚才巨大的恐慌里跳回现实,嘴里说些冷冰冰的话,看似在训斥他,实则也是在找回突然丢失的掌控感:“你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是觉得我这几天对你们还不够愧疚是吗?还是说,你觉得看到我在你面前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样会很新鲜,很好玩?”
乐疏寒赔着笑:“我这不是忽然心血来潮就想起这么一个办……”
“乐疏寒,”乔展鼻头一酸厉声道:“如果今天是你看着我眼睁睁死在你面前,你还笑得出来吗?”
乔展说话时声音都在抖,显然吓得不轻。乐疏寒只想象了一下他描绘的那个画面,心中就阵阵隐痛,果然笑不出来了。眼前人的肩膀瘦削了不少,却一直坚定地为他们遮风挡雨,而他拿乔展的付出和心血来开玩笑。
乔展的声音淡淡的,垂了眸暗暗自嘲道:“你能耍到我,不过是因为知道我爱你,换了其他人,死了就是死了,你的命与旁人何干。”
“阿展对不起。”
乐疏寒诚恳道歉,他的掌心在乔展的背上摩挲。手掌贴上单薄的衣衫能够摸到他几根骨骼的轮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瘦成了这副模样。
于是,又附在他耳边诚恳地说了一次道歉,头低下去在他颈间轻轻蹭着:“阿展,对不起,是我错了。”
乔展的手垂在两侧不肯回抱他,却也没有挣脱这个怀抱,他独自一人孤独了太久,也冷了太久,非常渴望能停下来,有一个人的肩膀能暂时给他靠一靠,歇歇脚。
肩上担子越重的人,往往越没有资格喊累。太多人在乔展身上寄予厚望,他必须撑下去。因为他的一句累,在别人眼中代表着希望的幻灭。他的累,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概是真的心力交瘁了,已没有了最初教训他的心思,只觉得此刻这个人还能给他靠着,让他爱着,是种莫大的幸福。
两人在山坡上坐了会儿,身子都给太阳晒的暖融融的,远处传来守卫沉重的脚步声,乔展睁开眼睛的一条缝,见来人朝他们两人奔来,才缓缓从乐疏寒肩膀上起来,坐直了身体。
“谷主,乐公子,山下出事了。”
乔展道:“何事?”
守卫道:“谷外来了一位姓虞的夫人,罗小姐想放她进来,卓少爷不让,两个人争执起来了。属下不敢贸然放人入谷,特来请示。”
擅闯蝴蝶谷必死。
这原本是很早就立下的规矩,可是能准确找到蝴蝶谷来的人,必不会是普通老百姓,适才听罗小姐话里的意思,那位姓虞的夫人似与卓少爷沾亲带故,他们不敢贸然放人进来,但也不敢擅自杀了这人,一时没了主意。
“是虞夫人。”乐疏寒眼前一亮:“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给咱们送证据的人来了。”
乔展想了想道:“先看看再说,是不是来送证据还不一定。”
从山坡上往蝴蝶谷入口走,老远就听到彩衣与卓北衫争执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像百灵鸟一样。她如今精力还这么旺盛倒是件好事,至少身体状况没有恶化太厉害,就还有机会救命。
乔展与乐疏寒一前一后到了门前,见虞兰儿从马上下来,双剑负在背后,她望向两人,一副了然的目光道:“乐公子,我就说那日你独自跑回乐府后为何销声匿迹了,果然是上了蝴蝶谷,与这位……”
她打量了一番乔展,笑了:“……与这位新谷主藏身在一处。”
听到“新谷主”三个字乔展抬了眸,一双锐利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看,显然对她这番不认可的评价不太满意。如今的蝴蝶谷只有一位谷主,就是乔展。又何来新旧之说?
乔展冷淡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似乎跟我师父很熟。我师父在世时已脱离天风堂自立门户,蝴蝶谷行迹隐秘,不知夫人是如何寻到此地?”
听了这话,虞兰儿忍不住笑了。
她的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站在树下的卓北衫,他们明明在极乐宫见过一次,可这回卓北衫却表现地异常局促,也不上前来说话,脚底下的土地像长了钉子,他一个劲儿地用靴底摩擦地上的砂石,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模样。
眼睛时不时往她所站的地方瞟两眼,一对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
虞兰儿道:“我知道蝴蝶谷比你们所有人都要早,蔺柏风当年亲自接我上山,蝴蝶谷是我大婚之处,儿子也是在这里生的。之所以这些年不来寻,一是确实不知你们还在山上,二是不想来这伤心地罢了。”
乔展道:“既是伤心之地,那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虞兰儿道:“我来找我儿子。”
卓北衫咳嗽了一声,干笑了下:“我不认识天风堂的人,你们慢慢聊。”说罢,提剑转身走回了谷中。
“北衫……”
卓北衫落寞的背影在她眼里渐行渐远,虽在来之前就可能预料到儿子的不接受,毕竟她为天风堂做事这么多年,可真当事情发生在眼前,心还是忍不住疼了起来。
见到卓北衫的第一眼,她身体里沉睡了许久的母爱重新翻涌出来。
乐、乔二人对视了一眼,乐疏寒这才慢悠悠开了口:“虞夫人,你是一个人上来的?”
“不然呢?”
见他二人心有所疑,补充了一句:“谷外守卫从青峰崖顶很远处就能发现小道上有马蹄声,就算我有隐瞒,你们手底下的人总不会隐瞒不报吧?”
乐疏寒笑道:“所以,虞夫人是背着天风堂偷偷跑出来的?”
知道两人怀疑她此次前来的动机,虞兰儿索性也不再遮掩,卸了身上的双剑递给旁边的守卫,身上干干净净再无其他可用之武器,她抬头挺胸郑重道:“我不会再回天风堂了,都这个年纪了,再不为自己活着就算死了也不会瞑目。
乔谷主,你爹是我的三师兄,他死的时候我没能做什么,此次前来除了想见北衫外,也希望能弥补之前的遗憾。如今蝴蝶谷形势不容乐观,你若还想替父报仇肃清天风堂做下的种种恶事,少不了要找出决定性的铁证来。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我愿将我这些年所知所闻尽数告知于你,这个条件换我入谷跟儿子团聚,不过分吧?”
乔展道:“那也要看你究竟得到的是怎样的东西,蝴蝶谷不做赔本生意。”
虞兰儿笑了,“我可以告诉你很多。比如,你爹当年盗秘方的前后故事;再比如你师父坠崖前留下的扳倒天风堂的关键性证据……”
“什么证据?”他追问。
虞兰儿笑而不答,指了指身旁佩刀的守卫。乔展了然,冲他使了个眼色,沉声道:“让她进来。”
☆、炼丹室毁药盗方
转眼时光飞逝。
蔺柏风凭着他那股爱钻研的劲儿,在江湖上混了个蝴蝶谷主的名号,他那招蝶落飞花至今无药可解,除了同在江湖上混的乔寅竹。
托蔺柏风的福,他们俩一个下毒一个解毒,乔寅竹不知何时也得了个蝶谷医仙的名号,刚好与他师兄凑一对!
曲华戎意借二人之名招揽天下名士商讨结盟之事,炼药虽是个技术活,但总需要群策群力。几年里天风堂经营得风生水起,蔺、乔二人看在眼里,却身不由己,只眼巴巴地待在云笼山,等一个策反的机会。
有了蔺柏风的掩护,虞兰儿在蝴蝶谷过了几年一家三口的正常生活,更加贪恋尘世的美好,竟开始萌生出几丝不愿再回云笼山的想法。
她一叶障目,与丈夫儿子耗在谷中,等待头顶悬着的刀落下的那一天。本以为会等来师父和大师兄,没想到先等来了蔺柏风和乔寅竹。
“师妹——”
上次见蔺、乔二人还是在她成婚时,虞兰儿站在青峰崖顶上,怀里抱着还在嘬手指的儿子,望着她两位师兄阴沉着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你们怎么来了?”她迎着山风裹紧了儿子的衣服,向前走了几步路,警惕地望着他们二人:“是不是师父发现我和卓粟的事了?”
“还没有。”
蔺柏风目光扫了一圈周围,问道:“这次是天风堂里出事了。卓粟不在么,我们俩这次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把孩子先抱回去吧,我们回屋聊。”
怀里的小孩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一旁的乔寅竹伸出了小手,嘴里咯咯咯地笑着,嘟囔道:“……抱,抱。”
乔寅竹点了他的小鼻子:“你想让我抱你呀,”他把孩子抱在怀里晃了晃,跟着身旁两人一齐下了山坡,歪过头去蹭他的小脑袋,问道:“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孩撅着嘴,想了想:“……斐衫。”
虞兰儿笑了:“不是斐衫,是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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