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展听懂了她话里话外的暗意,配合着卓北衫演戏,嗔怪道:“你别胡说,我和卓老板是谈正常的工作!”
杜鹃一摊手:“对呀,唱戏不就是你的工作,前台唱完后台唱,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苏小蝶:“你……”
“杜老板,”乐疏寒见她欺负苏小蝶,实在看不过去。乔展与她有什么恩怨他不管,但是苏小蝶是曾经救过他命的人,也是无辜的人,本就不应受牵连。
他正色道:“你既是找乔公子,最好不要无缘无故攻击其他人。苏姑娘没有得罪你,你何必如此羞辱她。”
“就是,”卓北衫附和:“小蝶是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管。”
杜鹃沉着脸往里闯,像捉奸似的在屋里绕了半圈。她适才分明听见乔展的声音,那嗓音不尖不利,像柔软的绸缎,正是他每次宿醉清醒后会有的声音。
苏小蝶的闺房还算整齐,粉红色的鸳鸯枕鸳鸯被叠得像方块。枕边大片的暖色中偶见一小块翠玉色。
杜鹃狐疑地凑过去,摸到了床前那熟悉的翠玉扇坠,伸手一扽将枕下的雪白色折扇抽了出来,扇面一展,醉、生、梦、死四个大字灵动出现在眼前。
乔展神色一变:糟了!
☆、烈焰玫瑰予佳人
杜鹃瞪了苏小蝶一眼,拎起扇子问:“苏小蝶,你嘴里现在可有一句真话?这是我送给他的扇子,怎么会在你枕头底下?!”
苏小蝶退了一步,从杜鹃眼神里她读出了厌恶和鄙夷,而这情绪的来源很可能杜鹃胡思乱想出来的不可言说的画面。
“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小蝶急声道。
“那是怎样?”
杜鹃攥紧了扇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乔展若真敢做出这等下流事来羞辱她,她发誓决不会放过这两人。
“苏小蝶,你给我解释清楚。”
杜鹃清亮的眼眸中聚了寒意,像冰花的棱角般锋利,她冷声道:“我虽不是什么达官权贵,可也绝不容许一个戏子骑在我头上欺负我。”
“你说什么……”
“说你是个戏子,怎么了?!”
乔展见她脸都憋红了,回击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去了。与其说杜鹃现在盛气凌人,不如说她像个受困的小兽,不分好坏,不辩黑白,逮到谁就咬谁。
他也曾想过告诉她戏子的身份。倘若今天乐疏寒不在场,她也愿意接受的话。乔展抬眸对上杜鹃盛怒猩红的目光,无奈叹了口气,她那么高傲的人,怎么可能接受。
“你说得对,我就是戏子。”乔展放缓了声音,语气里带着被挫伤的疲惫:“但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翎花戏台这些年,做的也是清白的营生……”
“小蝶,别说了。”
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径直将他扯到了身后。乔展缓过神来,他看到乐疏寒坚毅挺拔的背影,像株参天巨树,稳稳扎根在那里,为他遮挡了即将来临的狂风骤雨。
“未经他人事,莫嘲他人苦。”乐疏寒敛了神色,望着杜鹃严肃开口:“杜老板,你与乔兄的恩怨最好不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小蝶姑娘没有得罪过你,还请你注意言辞。”
杜鹃一屁股坐在梨花木凳上,给自己斟了杯冷茶仰头饮尽,将那扇子“砰”地一声狠拍在桌上:“好,我可以不迁怒。但是苏小蝶,你必须跟我解释清楚扇子的来由。”
“乔公子确实来过这里。”
事到如今,乔展破罐破摔编道:“他来查一件棘手的案子,刚巧来我这里问话,又走得很急,所以落下了扇子。毕竟是陌生男子之物,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好给人看见,我就把它藏到枕头底下去了。”
乐疏寒眸光一闪,转头问道:“你说乔兄是来查案?”
“嗯。”苏小蝶道:“千面蝴蝶曝尸案。”
杜鹃捏着那扇坠,小心确认:“真的?”
苏小蝶点头,“千真万确。我与乔公子仅一面之缘,并不能算得上是认识。杜老板与他既是旧识,那便劳烦你将扇子转交。”
乐疏寒又道:“那他人现在何处?”
听此一问,杜鹃也抬了头。苏小蝶眨了眨眼睛,作懵懂状摇了摇头,淡定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杜鹃几不可见的笑意浮现在眼角,又霎时隐去,恐被旁人看透心思似的。她小心翼翼收起折扇,自语道:“就知道他没那个胆子出来乱搞。”
这女人,真是……乔展翻了个白眼。
“嗐,我就说嘛,就是个误会。”
卓北衫冲乔展使了个眼色,暗示他照顾好乐疏寒,自己推搡着杜鹃往门外走,唇边挂着生意人特有的虚假笑容:“杜老板,今天可是给足你面子了,人也给你训了,茶也让你喝了,都是生意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你是不是也给卓某人行个方便,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咱们还是……”
闹事的人走远后,苏小蝶关了房门。她理了理衣衫,拨开额前几缕散落的秀发,转身时刚好撞到乐疏寒,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乐疏寒侧身让开一条路,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色顿生几分愧疚,目光不似刚才那般凛冽,多了些柔情似水的光芒。见她坐在梨花凳上的疲惫模样,忙开口解释:“小蝶,我今天来找你是真的有事跟你讲,杜鹃会跟来纯属意外,她大概是觉得……跟着我能找到乔公子,所以才一路都……”
乐疏寒竟然在跟他解释?乔展有点意外,抬起脸来欣赏眼前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听着他倒豆子般停不下来的解释,顿觉好笑:“乐公子,我又没怪你,你瞎解释什么。”
乐疏寒霎时愣住,身体坐得板正,直勾勾盯着她道:“……我,我怕你多想。杜老板人不坏,但说话确实不好听,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会的。”
“还有……”乐疏寒见她从茶盘里取了一只杯子放在自己面前,又递了另一只给他,连忙去端茶壶,声音带了几分局促:“你……以后不用叫我乐公子,叫我疏寒就好。”
房间里忽然鸦雀无声,不知为什么谈话的氛围有点奇怪。乔展垂眸望着茶杯底的墨蓝云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身旁人灼热的目光弄得他坐立不安,他从乐疏寒手中夺过那只空壶,起身去加热水。
“没水了,我去倒点。”
乐疏寒眼疾手快同她一同起身,手掌托住茶壶底部,指尖刚好触到苏小蝶修长的手指,她的指腹圆润柔软,带着几分冰凉,这份寒意顺着指尖直传入乐疏寒心里,他站起身道:“不用,你坐,我来。”
乔展被他按回木凳上,侧身支着脑袋望着他倒水的背影。不愧是从小习武之人,乐疏寒身形高挑挺拔,站在那里竟像是画中人。乔展的目光在他肩头逡巡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疏寒,你的伤怎么样了?”
乐疏寒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声音从房间西南角悠悠飘了过来:“已经好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你虽不许我说,但我心里是记得的。”
他手里拎着茶壶走了过来,清冽醇香的茶汤顺着壶嘴缓慢淌入杯中,乐疏寒坐在她身旁,悠然出声:“小蝶,过两天我得去山西一趟,今天是特地过来跟你辞行的。”
乔展放下茶杯,“你去山西做什么?”
乐疏寒道:“跟乔兄一样,也去查案。”
老实说,乔展不是很愿意让乐疏寒一路跟着,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乐疏寒在身边,他总要顾及身份,难免束手束脚。可这人突然要去山西,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乔展道:“查案为什么要去山西,你跟乔公子一前一后追着蝴蝶谷主跑,难道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去了山西不成?”
“那倒不是。”乐疏寒笑了,“这事牵扯太多,三言两句也无法道明。等我回来,再详细说与你听。”
乔展沉了脸色,他实在是不愿身边总潜伏着一个定-时-炸-弹。若不是那天夜里围剿受伤,他也不至于以苏小蝶的模样示人,谁成想现如今给自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乔展劝他道:“疏寒,你别再去惹蝴蝶谷主了,我救得了你一次救不了第二次。长安城百姓的事,自然有官府去查,你又何必如此费心。”
“就是因为官府查不了,才委托江湖人士仗义相助。”乐疏寒辩驳道:“况且我也是长安城里的一份子,为大家出力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可是你……”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乐疏寒又给她添了杯茶,笑吟吟打趣道:“况且就算谷主来了我也不怕,我们小蝶姑娘冰雪聪明,医术可比那些江湖郎中靠谱多了。”
乔展冷了脸,放下杯子:“你拿我当活菩萨么?救你一次我都担惊受怕的,你还想让我去普渡众生不成。”
“怎么会,跟你开玩笑的。”
乐疏寒哄她出奇得有耐心,他竖起三根手指,澄澈的目光里噙了笑意,望着她白皙的脸庞郑重发誓:“我保证,绝不把苏小蝶解毒的事告诉任何人。如违此誓,让我死无葬……”
“别说了。我千辛万苦才把你救回来,又说什么死不死的。”
乔展大窘,耳根处渐渐红起来,那红色状似滴血,他转着桌上的茶盏,目光始终落在杯底的云纹上,尴尬道:“言尽于此,你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我也管不了,再说也没人要你发誓,瞎表什么忠心。”
“好,你别恼,我不说就是了。”
乐疏寒从怀里掏出个做工别致的礼盒,礼盒外沿镶嵌了彩色宝石,中央扣着一枚玉石同心锁,轻轻放在桌上,伸出两根手指将它推到苏小蝶面前。
“这是……谢礼。”乐疏寒见她惊讶茫然的模样,又补上一句:“谢谢你救我一命。”
乔展松了一口气,伸手将礼物推了回去:“不必如此,我救你也不是为了图这个。”
“收下吧,”乐疏寒神色温柔,原本只有两人的房间,他说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等我走了你再打开,这里面有我想对你说的话。”
一阵清风掠过,房间的门开了又合。乔展独自坐在桌前,按下莹润翠绿的锁扣,里面的弹簧“咔哒一声”弹起,顶开了盒盖。红丝绒铺就的里衬中央静静躺着一支红色金玫瑰。
花瓣的部分鲜红欲滴,花萼与花枝则是纯色黄金雕刻而成,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乔展拿起这朵花,花蕊中掉落了张小巧的纸片。纸上龙飞凤舞的字跃然于眼中——
展信佳,见字如晤。
小蝶,昨日于长安街前,见灯火阑珊,百花争奇斗艳。偶忆起你我初见,虽萍水相逢之缘,却蒙救命之恩,不禁心生惶恐,亦感慨命运奇妙,三生有幸遇佳人。
寒生性愚钝,辗转思虑再三,择金玫瑰一支予你,拜谢救命之恩。愿此后万事皆圆满,顺遂平安。
☆、蓬莱仙岛受长生
整夜的喧闹浮华弥散在长街,化作无数烟火尘气,经风一吹尽数破碎。长安城如同襁褓中的婴儿渐渐睡去,浓黑色吞没了周遭所有的光亮。
乐疏寒迎着月色,加快了脚步。
劲风呼啸,木板门来来回回撞击坚硬的门槛,榫卯“嘣”地一声折断,沾满了脏污的沉重门板失去了牵制,直挺挺撞在门框上。墙边皲裂的泥土被震了下来,土灰块拉扯着框角刚结好的透明蜘蛛丝簌簌坠落。
站定门前缓缓抬头,于月色中乐疏寒看见了那高挂的布满灰土的牌匾,黑底金字写道:锦绣书院。这是王韧山执教教书的地方,如今已荒芜一片。
他轻轻挑开蛛丝,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东西两侧及中央各有三间厢房,中央的三间是学生们习课的地方,西面堆放了些杂物,东面三间为王韧山日常生活所居。听城里人说,这位教书先生常年独居在此,不曾与外人接触。年过三十尚未娶妻生子,书院里除了他,再无其他人。
哪里有人真能活得像个苦行僧呢?
根据死者信息名册上的记录,这位姓王的教书先生有一远方表妹,出事前三个月她曾来这里见过他。学生们都说,先生见到那位表妹的时候,竟然笑得像个孩子似的。要知道,王韧山平日里可是个极尽严苛的家伙,周围邻居未曾见他向谁展露过半分好脸色。
可这姑娘不一样,她来的那天书院里刚下晚课,学生们三三两两还未走完,王韧山怀里抱着一摞古籍低头沉默着往院子里走,刚巧撞到这位姑娘身上。他蹲下身躯整理凌乱的书籍,就听得头顶一个柔弱的声音:
“表哥,你还记得我么?”
王韧山惊愕抬头,望见那张姣好的面容时惊得竟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暖暖,是你。”
这戏剧般的故人重逢之景被学生们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三三两两扎堆八卦先生的时候,总会感叹当时,“此情此景那真是感天动地,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呀!”
乐疏寒踏入东厢房,屋内成堆的古籍书简杂乱不堪,书架上堆满了便都扔在床上,只留下半张床的空隙睡觉。真不愧是个死板的教书先生,这么废寝忘食地读书,岂不是要读成个书呆子了。
乐家人看见书就头疼,乐疏寒按了按突突泵血的太阳穴,埋头在书堆里翻翻找找。都说人之将死,总会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有种奇怪的预感,王韧山传闻是郁郁而终,不知会不会留下些遗书之类的东西。
屋内昏黄的烛火亮起,乐疏寒钻到木桌底下,在靠墙角的缝隙里拽出来一份手抄本,是王韧山亲笔所写,名为《闲情记事》。这书显然比普通的古本重量轻了些,扉页上绘着一片红色枫叶,中间有几页不知为何被人撕掉了,参差不齐的边缘像犬牙般凌乱交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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